程槐立看着下头的局面,倒也还稳坐。
陈宝香兵力不足,扛是能扛一会儿,但打不过来,双方僵持下去对他是有利的。
但手下面如土色地来禀:“将军,磨口镇西侧也有人强攻。”
西侧?
“糟了,这边怕只是佯攻。”宋句清道,“我就说他们来的人怎么这么少,竟是冲西侧去了。”
他们今日为了迎敌,主要兵力都在镇子口,西侧防守很是薄弱。
“师父,若这地利被占,恐怕……”
程槐立转头看他:“你是不是巴不得她抢占磨口镇,好抓我去千刀万剐?”
“怎么会。”宋句清垂眸,“我当然是站在师父这边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程槐立冷笑,“若不是我来找你,你现在怕是都高枕无忧了。”
宋句清低头听着,不怎么反驳,神情看起来很恭敬。
但下头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骑兵营,眨眼间居然就被陈宝香撕开了一条口子。
“师父快走。”孟天行挣扎着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程槐立被抬起来往瞭望塔下送,前头还有一千多人挡着,只要在陈宝香杀过来之前转移进镇子里,他就是安全的。
然而,陈宝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于千人之中立马抬头,挽弓如满月。
羽箭破空之声凌然而至。
程槐立被两个人抬着,即使看见了那冰寒的箭头也动弹不得。
他下意识地拉了抬他的人来挡。
一箭穿胸,小卒倒地而亡,抬着轮椅的手骤然松开。
“师父!”孟天行大惊,挣扎着攀着围栏往下看。
程槐立就这么与轮椅一起跌下了台阶,磕碰冲撞,摔落黄土。
剩余的兵卒慌忙上前想扶。
第二支羽箭骤然而至,穿透程槐立举起的手掌,将他的右手钉在了后头的塔墙上。
血水四溅,惨叫顿起。
孟天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想起陈宝香砸他腿时那恐怖的眼神,伸出去的脑袋都缩了回来。
“宋师兄。”他战战兢兢地问,“咱们这么多兵力,不会真的打不过陈宝香吧?”
宋句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挺厉害的。”
“那怎么办?真再落回她手里,我和师父就都死定了!”
“是吗。”宋句清不甚在意地往下看。
陈宝香射出两箭之后就被近身攻击分走了精力,没能再朝程槐立补几箭。
有点可惜。
不过这人还是那副不要命的样子,饶是对面全是黑甲骑兵,她也敢闷头往前冲。
就这架势,不出五日便可拿下磨口镇。
他不介意替她缩短两日。
“将军,程将军在下头发了火,要您立马带人去镇中见他。”有小卒来禀。
宋句清应了一声,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悠悠地往下走。
·
徐不然发现陈宝香很擅长攻城。
许多他看着都不太理解的布置,真到实行的时候居然十分顺畅,不但很好地填补了双方的兵马差距,还用巧劲解了磨口镇的地势难题。
磨口镇在他们压过来的第三日,就被里应外合地破开了。
跟着她冲进镇里的时候,徐不然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
谁不喜欢一个能带着你赢,还总给你分奖赏的老大呢。
不过这一战跟先前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感觉到了陈宝香身上透出来的焦躁。
这人哪怕在天凝山被围困时都没露出这的气息,眼下势如破竹胜利在望,她却好像连呼吸都无法稳住,手甚至轻轻在发颤。
是紧张吗?不对。是难过?也不像。
徐不然想问,但陈宝香一心往前冲,压根没给他机会。
“宝香,他逃了,走的是密道。”赵怀珠急声道。
陈宝香跟过去看了看那密道口。
程槐立在边塞城也留过这样的密道,里头似迷宫一般,却只有一条出口,若没有地图,轻易下去反而会中陷阱。
她转眸看向日落的方向。
冬日风冷,日落时更显凄寒凛冽。
程槐立从密道口被抬出去,四周已经是一片旷野。
他急急地喘了口气,又有些不甘心地回望。
“将军,宋大人在断后,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随从催促。
程槐立回神点头,是的,他得回边塞去,只有那里的人才是真正忠于他的,也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彻底安全。
轮椅咯吱咯吱地被推着往前走,偶尔一个土坑,颠得他差点跌出去。
程槐立捏住扶手,狼狈又觉得懊恼。
夕阳之下,他的影子像一张被扯坏的抹布,歪歪扭扭地映在草地上,再也不见当初班师回朝时的意气风发。
不甘心,又没什么办法。
抹布无可奈何地随着轮椅的动作继续往前蠕动。
动着动着,突然撞上了一双黑色的云靴。
程槐立眼皮一跳,跟着僵硬地抬起头。
目之所及,陈宝香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捏着把陈旧的匕首,正漫不经心地用衣袖擦着上头的铁锈,来回翻面。
她眉目间全是陈鸢儿的影子,却没有丝毫柔弱无措的神色,眼尾朝他扫过来,冷淡得像在看死人。
“你?”他瞳孔都缩紧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想回边塞城?”她不答反问,轻轻扯了扯嘴角,“你觉得自己输给我,是因为地利不合?”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程槐立避无可避,终于还是暴怒出声,“若不是宋句清那贼竖子临阵倒戈,我何至于会输给你这样的黄毛丫头!”
陈宝香挑眉:“宋句清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吗,他怎么会背叛你?”
“因为……”程槐立想说,又觉得难堪,死死抿住了嘴。
“——因为他是你教出来的,所以才最像你。”陈宝香轻飘飘地替他补上,“临阵倒戈不也是你的拿手好戏?”
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到了身前,程槐立浑身紧绷,哑声喊了一句:“宝香。”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这是叶婆婆给我的名字,你不配叫。”
陈宝香不为所动,左手出手如电,用力掐住他的咽喉,右手手腕一翻,匕首便没进了他仅剩的一条腿上。
惨叫如粗刃刮铁器般陡然拔起,又在绵长的痛苦里变成了溺水时的嘶哑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