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崇尚孝道,所有念过书的孩子都知道百善孝为先,不能忤逆父母,哪怕父母是错的,当子女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顺从。
——所以陈宝香打小就不爱念书。
狗屁的不能忤逆,狗屁的顺从。
杀人凶手就是杀人凶手,难道多个头衔她就要在旁边看着不能报仇?
赵怀珠和王五都冲了上去,将后头的残部收拾了个干净。
陈宝香眼也不眨地下刀,刀刀避开程槐立的要害。
“这一下是老刘头的。”她还好心地给他解释,“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他在城里遇见过你,叫了你一声程三旺,被你打断了腿。”
刀刃割开筋皮血肉,露出里头白色的骨头。
程槐立失声惨叫,想推开他,手却被绑在了扶手上,想用头去撞她,陈宝香却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
“别急,慢慢来,这才哪到哪。”
“接下来我们来说王更夫吧,我可喜欢听他讲故事了,故事有多好听呢?”
尾音上扬,刀刃下落,斩断他一根尾指。
“——大抵就有这么好听。”
程槐立呲目欲裂:“弑杀亲父,你会遭天打雷劈!”
“就剩九根了?不够数呢。”陈宝香置若罔闻,“连村里的债都还不了,更别说边塞城里的。”
“我是你父亲,你亲生的父亲!”
“没尝过被人从肚子里剖出孩子是什么滋味吧?”她笑,“倒是个好机会。”
“杀父之人天地不容!你不会有好下场!所有人都会厌弃你唾骂你!”
“你的血原来是红的,怎么不是黑色的呢。”
“救命……啊——”
夕阳照得山头上一片暖色,陈宝香有些恍惚地想起边塞城里的那个令她绝望的黄昏。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她突然轻声问。
程槐立已经生不如死,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陈宝香觉得可惜。
她沾了点他身上的血,对着余晖一笔一笔慢慢地写。
……
“婆婆,字好难学啊,我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
长着皱纹的人从时光里回过头来,花白的发丝被光映得透亮:“你这皮猴儿,叫上山一蹦三丈高,叫写字脸都皱成团了,将来大字不识,怕是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个我记得,婆婆叫叶琼心。”
“那叶琼心三个字怎么写?”
小宝香为了难,咬着笔杆心虚地抬眼。
婆婆笑着摇头,接过笔来在天光大亮之中一笔一划地教。
……
“叶、琼、心?”
程槐立迷茫地看着她的笔画,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是谁。
陈宝香似乎也并不想让他认识。
她只是虔诚地写着,像在完成一个约定一般,嘴角甚至有了笑意。
这是她唯一会写的三个字,因为很久没写了,有些歪歪扭扭。
但没关系,叶婆婆从来不会怪她。
陈宝香想起季秋让说的话,她的叶婆婆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是个很厉害的女官,是该在沉冤得雪之后重返上京、名留青史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该死在边塞无名的黄沙堆中的。
目光从天边落回轮椅上,陈宝香笑意渐淡,眼里的恨色终究是汹涌而出。
·
徐不然想去接应陈宝香,却被碧空给拦下了。
“王五赵怀珠她们不都上去了么,怎么偏拦我?”徐不然不解。
碧空摇头:“他们都与程将军是故人,大人还是回避一二吧。”
不是故人怎么了?难道程槐立还怕生?
徐不然正腹诽呢,就见山上那几个人抬着程槐立下来了。
“不好意思,多叙了会儿旧。”赵怀珠笑着抬手挡住他们的视线,“陈将军有些累了,咱们回磨口镇汇合吧?”
碧空垂眼点头,没有多问。
徐不然却是一头雾水,实在没忍住朝后头望了一眼。
“……”刚吃的饭差点全吐了出来,他震惊地看向赵怀珠。
赵怀珠仍旧保持着笑意,很是自然地解释:“山路崎岖,轮椅不好抬,摔着程将军了。”
怎么个摔法能把人摔得像是被凌迟了一般,血肉模糊,浑身没一块好皮。
捂着胸口直咽唾沫,徐不然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还……活着吗?”他试探地问。
赵怀珠笑:“按照陛下的旨意,程槐立若是抵死反抗,将军则有权就地将其处死——很可惜,他反抗得太激烈了,所以死状也不那么好看。”
“徐大人能理解吗?”
“……”徐不然其实不太能理解。
他认识的陈宝香天真可爱,心地善良,怎么能对人下这么重的手。
·
陛下给的任务被顺利地完成了,陈宝香即将回京。
张知序收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去城门外等着。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离不开她的黏人精,两人分开也不过七日八个时辰零一刻,他没有很担心她,只是今日刚好休沐,过来这里也刚好顺路。
但已经快中午了,外头怎么还没有影子。
“主人别急。”九泉道,“我问过了,她们马上就到。”
“我没急。”他摇头,“有什么好急的,早晚要回来。”
说着,一夹马腹,又往外多走了半里地。
九泉:“……”
远远的,张知序看见了飞扬的西营旗,顺着旗帜往下看,他很容易就看见了陈宝香。
“凤卿?”她笑吟吟地立起身与他挥手。
如同春风拂过,万花生香,他勾唇等着,就见她快马赶到了自己身旁。
“来接我?”陈宝香很是愉悦地问。
他矜持地道:“顺路。”
“少来,这东门跟你家宅子隔得远着呢。”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而后就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手腕。
不是牵手,也不是拥抱,只是隔着衣料轻轻握了一下。
但张凤卿突然就觉得很踏实,心里软软和和的,像一团刚晒好的棉被。
他抬眼,正想问她要不要去摘星楼吃饭,却发现后头过来个眼熟的人。
徐不然?
张知序在别的地方看见这人都还行,唯独在陈宝香附近看见会觉得不爽。
下意识地就抿唇直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居然没像之前那般回视,反而是飞快地垂下了眼,甚至还越过他们,自顾自地往前走。
瞧着脸色有点发白,姿态也带点……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