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雄以三天乘两次飞机的频率,跟着老省长,跑了差不多半个中国。所到之处,除了出席欢迎宴会便是参观博物馆,宴会上的菜肴各地有各地的特色,博物馆却不同,那些能体现本土文化的文物,他们基本上是走马观花,将省下来的时间全用在青铜重器上。老省长很在意自己给自己任命的青铜重器学会名誉会长头衔,别人称呼老省长时,他一定要认真纠正,说自己现在最在意、也最让自己觉得快乐的是青铜重器学会名誉会长名分。老省长真的对青铜重器有兴趣,一路看过来,天天都是乐呵呵的。

    在昆明时,有人对他说,南宋之后就失踪的和氏璧在云南出现了。老省长毫不在乎,还引用清帝乾隆的话说,所谓卞和献玉只是韩非子的警世寓言而已。将昆明各处博物馆的青铜重器看完后,他俩便飞到重庆。通过老省长的言谈举止判断,这最后一站才是此行的重中之重,先前跑的那么多路程都是一种铺垫。飞机刚落地,接待方传来消息,让他们赶紧转机飞到北京。

    到北京的第二天中午,老省长听说那个叫熊达世的人从武汉回到北京,也要过来等着见老省长想见的那人。离开武汉之前,老省长在水果湖的一家酒店里与此人匆匆见过一面。老省长后来在飞机上与郑雄聊天,只要提到这个人,嘴角上就会挤出几道不屑的皱纹。老省长用郑雄的话说此人是当代的混世魔王,靠着装神弄鬼的邪术混迹在京城那些高墙后面。还说,姓熊的去武汉本意是想分青铜重器学会这块蛋糕的。老省长本不想与此人有过多交集,无奈对方先行告诉接待方,声称自己与老省长很熟,有些事情还需要与老省长合作。负责接待的人就安排他们共进午餐。一开始郑雄还以为大家在说什么熊大师,直到姓熊的赶到酒店,他才明白,那姓熊的只是名字与“大师”二字谐音。不过,郑雄很快就有新的明白,以负责接待工作的这些人的身份,断断不敢对熊达世直呼其名。当他们言必称熊达世时,其实喊的是熊大师。郑雄需要老省长将自己说过的话重新进行确认,主动问姓熊的是什么背景。这一次,老省长十分清楚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也就是会几招邪术,专门哄骗那些没有多少文化,年龄在八十四岁以上,总想活到一百二十岁的高龄大佬。但在与熊达世见面之后,郑雄对老省长的话做了补充,他觉得此人有野心,想当春秋战国时期的国师。

    老省长与熊达世如期见面,寒暄一阵,明知熊达世在武汉待的时间不算短,作为地主的老省长却不关心他在武汉的情况,连一般人都喜欢说的武汉饭菜味道、武汉女人性格等高度热门的话题都不发一词。

    酒至半酣时,熊达世突然问大家,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何开车去武汉?也不等别人开口问,熊世达便主动揭开谜底,说是近些年来京城上下对林彪的议论越来越多,此去武汉主要目的是访问林家大垸,从文化上对林家的兴衰因果做些破解。没想到赶上黄州附近发现一座楚墓,墓室不大,封土也不多,盗墓贼只用一夜就挖开了,如此简陋的墓室里面却有不少青铜重器,最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一只甬钟。

    在老省长的率领下,餐桌上的目光全部对准了郑雄。郑雄不得不开口解释,这种情况偶有发生,原因很多,主要的有三种。第一是从前的盗墓贼将零散盗得的青铜重器集中暗藏于此;第二是有造假者企图鱼目混珠将仿造的青铜器物预埋于此;剩下第三个原因是,如果这些青铜重器是原封未动的,放在两千年前不是谋反就是僭越了,既让死者享用人生不曾有过的荣华富贵,又能防范丑行败露祸及子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墓地造得普普通通像是平常百姓的小型墓。

    不知为什么,郑雄此话一出,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有几分尴尬。

    老省长拿起酒杯与大家碰了一下,然后说:“一只甬钟埋在死人身边叫什么僭越,也就是乡巴佬想讨个吉利!这次我们走了几个省,见到的甬钟有几十只。老熊啊,你驱车一千多公里,从北京到武汉,捡到一只甬钟,还不晓得是真是假,就以为得了一个大便宜。一般盗墓贼都不止这个水平。就算你审时度势的水准下降了,那也不要以为我们的水平也痴呆荒废了!”

    熊达世哈哈一笑说:“到底是省长级的大人物,脑子里开的窍就是多。实话说吧,甬钟的事只是个开场白。你们想一想,就连开场白都与王者专宠的国之重器有关,这正文内容自然会更高一级。实话告诉你们,这次来武汉,林家大垸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是去南漳县!”

    老省长不解地问:“你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熊达世说:“春秋时期的南漳县可是赫赫有名!”

    老省长不解地望了望郑雄。郑雄在餐巾纸上飞快地写了三个字,让服务员送过去。老省长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和氏璧?对,和氏璧的产地在南漳。老熊,你可不要吓唬我,说你找到和氏璧了!”

    熊达世没有马上回应,继续说:“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的出处?”

    老省长有些迟疑地说:“这是秦始皇所用玉玺上的八个字!”

    熊达世追问道:“那玉玺是用什么做的?”

    老省长说话更谨慎了:“传说是秦始皇让宰相李斯用南漳县出产的那块和氏璧雕刻而成。”

    老省长事后评价,此时的熊达世说起话来像小人得志那样张狂。郑雄同样深有感触。熊达世说话时确实很张牙舞爪:“和氏璧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说了。我只说说这玉玺的传承。公元前二〇六年,刘邦率兵攻入咸阳,秦王子婴为了保命,将和氏璧做的传国玉玺献给了刘邦。西汉末年,王莽篡了才两岁的小皇帝刘婴的权,孝元太皇太后气得将传国玉玺摔在地上,虽然王莽用黄金镶补过,可毕竟是天缺一角了。王莽灭亡之后,传国玉玺复归东汉光武帝刘秀。东汉末期又逢大乱,汉少帝空手出宫避难,回宫后,传国玉玺不知去向。不久,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长沙太守孙坚攻入洛阳,从一口井里捞起这只方圆四寸、上刻有五龙交钮并用黄金补缺的传国玉玺。孙坚阵亡不久,传国玉玺被袁术抢了去。袁术死后,传国玉玺又被广陵太守徐缪抢走。这两次,都是各家夫人扶棺归葬途中遇劫。袁术得手后将传国玉玺据为己有,徐缪却不是这样,传国玉玺在手里还没焐热,就献给了曹操。三国鼎立,传国玉玺属魏;三国归晋,传国玉玺也归晋。西晋末年,传国玉玺更是三天两头易主,直到隋文帝杨坚一统天下。唐取代隋,高祖李渊手里是空的。传国玉玺被隋炀帝杨广的老婆带着逃到突厥。后来唐太宗出兵攻打突厥,传国玉玺才得以重回中原。唐朝垮台后,传国玉玺被后唐皇帝所得,公元九三四年,后唐末帝李从珂自焚而死,传国玉玺从此不知去向!和氏璧也好,传国玉玺也好,算起来传世一千多年,失踪一千多年,是不是到了重现人间的时候?”

    屋子里的人都没有接话。

    熊达世也不再往下说。

    郑雄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这么说,你好像知道和氏璧的下落?”

    熊达世说:“我话里有这意思吗?”

    郑雄说:“话里面没有,但你脸上的表情是这样说的。否则你无缘无故去南漳干什么?月是故乡明,玉是故乡灵。熊老板一定是带着和氏璧去它的故乡培植元气!”

    熊达世大笑三声:“郑会长到底是读书人,跟人跟得准,看人也看得准!”

    说话之际,熊达世从随身带在身边的手包里取出一只丝绣锦袋,轻轻放在桌面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前些时,我在昆明泡了半个月,才看到这稀世之宝一眼。后半个月,我弄了两辆挂军牌的大卡车,将我收藏的顶级青铜重器,包括一整套九鼎八簋,从北京运到昆明,人家才同意换给我!”

    老省长没有做声,只是慢慢伸手过去。

    不等老省长的手指碰到锦袋,熊达世就将其推开:“开吉运的人还没动手,哪能随便给别人看!郑会长说得太好了,月是故乡明,玉是故乡灵!这和氏璧刚到我手里时,总觉得阴阴的,就像生了病一样。后来我就想到,和氏璧在外流落两千六百年,是不是该回故乡补充元气。所以,我就开车去了南漳。说来奇怪,我什么也没做,就是每天清晨放到地上接接露水,才三天时间,和氏璧就变得比十七岁零三百六十四天的女子乳房还迷人。我一共让和氏璧接了七天甘露。七天之后就将和氏璧用锦袋包起来,连我自己都没有再看一眼,就等着大福大贵之人来开大吉大运!”

    “月是故乡明,玉是故乡灵!”

    郑雄信口说出来两句话,让熊达世敬佩不已,在他离开酒店之前,至少重复了一百次。只要有机会,哪怕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他都要说一说。有时候,别人还在那里说话,他也会没头没脑地大声重复一遍。

    不只是那顿午餐没有吃出味道,随后在北京的每一餐,哪怕吃重庆火锅时用特辣的底料,老省长吃起来也如同嚼蜡。一餐餐地吃,一天天地等,老省长想见的人总也见不着,不是说在开会,就是说有事。这些说法也都能从各种电视新闻或者是报纸上的相关报道得到印证。

    因为那漫漫无期的等待,郑雄才一次次地在电话里对曾小安和安静说,明天回武汉。真正应了那句话: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终于等来召唤,老省长反而变得闷闷不乐。

    晚到的熊达世,反而在他之前见到他俩都想见的人。

    如果只是简单的先后顺序也罢,问题是在熊达世见了想见的人之后,并无消息让老省长接着去见面。老省长没有问熊达世,是他自己禁不住内心的激动,主动告诉老省长,先前还觉得用几十件青铜重器换这小小的传国玉玺有些不值,但到了这一步就觉得值了,往后的某个时期或许更值!

    老省长估计,熊达世已将那个丝绣锦袋中的宝物让他想见到的人“剪彩”了。果真是用和氏璧雕刻的传国玉玺,谁见了都会迷上那种瑞气。

    受到接见的熊达世辞别老省长回到北京的住处,不再与他们住在一起。

    这一路走来,老省长一直很兴奋,郑雄也很兴奋。老省长再三替他想象,只要这次他能见到连老省长都很难见到的那位大气磅礴的领袖级人物,往后的锦绣前程便是显而易见的了。没想到老省长比郑雄先一步感到失望。

    老省长一直等到北京的上空尽是霓虹灯光时才垂头丧气地去餐厅吃晚饭。吃得好好的,老省长忽然一拍筷子,小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姓熊的有野心,想当国师!”

    郑雄一听就劝他:“就算姓熊的真的找到用和氏璧做的传国玉玺,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搞不好就像宋朝的哲宗皇帝,自己弄了个传国玉玺,当朝的人大都不相信,还非要别人考证后说是真的。真正用和氏璧做的传国玉玺既是镇国之宝,又是亡国之物,当初随盛唐而逝,归来之日也必须是盛世。但是什么是盛世?盛世要有哪些标志性的东西?老百姓吃好喝好穿好住好,天上没有大灾,地上没有大难,这还不能说是盛世。盛世的第一标志是有李唐那样一连几代代代都出明主。再有像曾侯乙尊盘这样重现人间的国之重器,千年之后还能像俗话说的那样来一点类似紫气东来的东西,也可以算是盛世的一种标志物。”

    郑雄的话将老省长说得一愣一愣的。愣过之后,他要郑雄将这些话再说一遍。大概怕记得不牢,之后又要郑雄说了第三遍。说到后来,老省长也说了实话,他不希望郑雄再在熊达世面前卖弄什么才华,像月是故乡明,玉是故乡灵这样的话,只要对象找准了,一个字值一个亿,一句话可以换一顶副部级的乌纱帽,两句话就能换一顶正部级的乌纱帽。老省长形容郑雄的这两句话,给所谓的和氏璧玉玺起码增色一百倍,而熊达世以后更会用这两句话在京城的豪宅大院里忽悠出许多名堂来。老省长要郑雄往后学会惜墨如金、惜字如命,像当代的楚庄王、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之类的话,不要轻易说,更不要对那些来得不明、去得不明的人说,将好听的话,精彩的话,都留给青铜重器学会,留给曾侯乙尊盘。

    老省长自己也想出一些道理,和氏璧玉玺也好,九鼎八簋也好,都是一个人将事业做到极致受到万人景仰时会自然拥有之物,对于一个尚在奋斗,还有向上攀登余地的人,作为日常生活用具的曾侯乙尊盘,对其命运中祥瑞之气的培育、积累与升华会更有实效,也更有意义。此话一出口,郑雄对老省长拉他成立青铜重器学会的目的,心里更有数了。至于老省长带他来北京,要见谁和不见谁,郑雄也有所思量。每有心得,郑雄若不是热血沸腾,就一定是胆战心惊。

    第二天的早餐时分,郑雄请老省长下楼去餐厅时,敲了几遍门,仍没有人答应。打房间电话也无人接听。他让服务员开门进去看看,房间里空无一人。郑雄一点不着急,他马上明白,老省长一大早肯定接到约见的电话,因为只让他一个人去,便索性不叫醒自己了。郑雄在餐厅里慢慢地享用每一样服务,而不必像这些天来,没完没了地招呼老省长,特别是只有自助餐的早餐,老省长想吃的每一样东西,哪怕是一根油麦菜,或者是两块泡萝卜,都要郑雄帮忙跑腿。因为完全没事,这顿早餐居然吃了九十分钟。郑雄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刚走出餐厅,迎面遇上从外回来的老省长。

    老省长开口就说,拿好行李马上去机场。待乘电梯上楼回到房间,老省长才将满脸的不高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听老省长说,果然是昨天半夜忽然接到通知,他一大早准时赶到见面地点,所见到的却只是“大秘”。老省长想见的人太忙,临时有事不得不爽约,让老省长将想说的事一一告诉“大秘”。

    老省长将满肚子不高兴带上了回武汉的飞机,从起飞到降落没有搭理郑雄不说,途中还罕有地冲着空姐吼了一声。郑雄中途去洗手间,见空姐在那里抹眼泪,另一位空姐在旁边安慰,说老人家可能是心情不好,知道一会儿下飞机时有中纪委的人在机舱门口等着,请他去住五星级酒店。飞机在天河机场落地后,机舱门口当然没有中纪委的人,只有几个保安在议论中纪委的什么事。

    老省长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一个电话,之后脸色马上变了。与之打交道多时的郑雄,头一次见到老省长的模样如此谦卑,那种乖巧,胜过自己的司机小胡。说起来,老省长在武汉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与现任书记省长有所交集,也是不卑不亢,无论会上还是会下,如果对方不主动打招呼,他一定不会与之对一下眼神。

    听完电话的老省长心情大好,下飞机时,还记得冲着那位空姐说一声对不起。

    从机场的贵宾通道出来,上了接机的轿车,老省长才笑容可掬地告诉郑雄,此行虽然没有见到最想见的人,但今天早上的谈话,秘书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并及时报告上去。刚才那个电话就是人家亲自打来的,不仅表示歉意,还一再借题发挥,将老省长的话,提升到另一种高度。说是古往今来,但凡镇国之宝,无一不是亡国之物,反过来,那些亡国之物往往又能变为镇国之宝。所以,当初随盛唐而逝,如今随盛世而归的应当是更高境界的东西。如果真有青铜古物能升腾出紫色瑞气,哪怕需要一定的条件,对那些敢向霸王争天下,不向恶魔让寸分的人来说,至少也是一种心理吉兆吧。老省长根据此话判断,人家虽然没有明说什么,暗中指向十分明确,能升腾出紫色瑞气的还有别的什么呢?到这一步,老省长才透露,成立青铜重器学会这步棋,也是人家指导过的,包括经费,也是人家向有关方面打过招呼。

    老省长唯一不高兴的是,人家也明确建议,用最大的诚意来与熊达世合作。人家说这话的理由是,要想解决一个世界性难题,单靠一两个专家的力量是不行的。

    郑雄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似乎指向曾侯乙尊盘。

    传国玉玺后来又雕刻了不少,仅由清帝乾隆钦定的国玺就有二十五方。而像和氏璧那样的传国玉玺,更接近于传奇。世界上真正用来传承的独一无二的国之重器唯有曾侯乙尊盘,国之重器的境界,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了。正因为曾侯乙尊盘举世无双,从一出土便成了国宝中的国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实际上能够亲手触摸曾侯乙尊盘的只有包括曾本之和郑雄在内的极少数人。就连这样的极少数人,也只有在重点文物的例行检查时才有机会,先从防护展柜中取出曾侯乙尊盘,再运到楚学院六楼的“楚璧隋珍”室,由戴着手套的曾本之率先触摸并仔细观察之后,郑雄等人才可以在曾本之的指点下轻手轻脚地进行下一步的观察检查。无论是谁,想要在曾侯乙尊盘上做手脚,无异于天方夜谭。

    一想到这里,郑雄的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

    好在老省长仍旧沉浸在突然降临的恩宠所带来的喜悦之中,没有发现郑雄神情的异常。郑雄竭尽全力想控制住自己,越是用力,身上的冷汗越多。车过长江二桥时,老省长终于发现了,他问郑雄,为何如此紧张。幸好郑雄下飞机时收到曾小安的一条短信。他将手机打开,曾小安发给他的两个字是:鼻屎!老省长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郑雄便简要解释说,这是楚学院最为通用的骂人的话。

    老省长还是不理解,郑雄就将当年郝嘉高喊这两个字,从楚学院六楼窗口跳下来的经过说了一遍。老省长又不理解了,当年他当专案组长,最终为郝嘉结案时,为何没有人提及这个情节,包括专案组最信任的郑雄,也没有将这事写进卷宗里。郑雄如实告诉老省长,之所以当初自己没有向当组长的他报告,实在是因为自己不想专案组继续留在楚学院。如果专案组得知郝嘉临死之时,还在咒骂谁,万一认为是咒骂专案组,惹火了专案组,死了和尚死不了庙,而开始另行追查,自己一没脸在专案组继续待下去,二没脸在楚学院继续待下去。老省长告诉郑雄,郝嘉死后,确实有一部分专案组成员想继续追查,但被他强压了下去,因为他自己也不想被这个所谓的专案拖住后腿,陷在泥潭里出不去。

    老省长明白,曾小安骂郑雄是鼻屎的意思相当恶毒。他很好奇,夫妻之间骂人都骂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感情可言。他还怀疑是不是郑雄在外面养了情妇被曾小安发现了。郑雄懒得分辩,任由老省长胡乱猜去,也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再追问自己为何满头冷汗。

    郑雄一进家门,就被曾小安堵在门口低声质问,是不是他在背后捣鬼,郝文章明明刑期满了,为着一件小事,又被追加半年监禁。郑雄很清楚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索性不作任何争辩,只是希望曾小安不要闹,只要曾小安不闹,他会想办法让郝文章减刑,实在减不了刑,也要让他获得假释,提前出狱。

    曾小安心有不甘,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警告郑雄,如果他想再玩花招,自己就去文化厅和楚学院,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戴绿帽子的男人。郑雄很想回答,只要她不怕丢曾本之的脸,尽可以满世界做广告。郑雄最终还是忍住了,与曾小安的婚姻是他在青铜重器学界上下行走的基础,没有曾本之作为后盾,起码在目前阶段会弄得走投无路。

    摆脱曾小安的纠缠,郑雄赶紧联系曾本之。

    在电话里,郑雄问曾本之要不要自己也来黄州帮忙。曾本之说没有大不了的事,自己明天就回家。到了第二天下午,他又说自己明天就回家。那样子完全是郑雄的翻版。郑雄出差在外,多次说明天回家,每次都没兑现。真要回家时,郑雄反而事先没有明说。

    曾本之待在黄州也不是完全没有必要,他将华姐留下的水波纹镜交给漆局长的当天,熊达世就亲自出面与漆局长谈交易,希望得到那只被曾本之当成垃圾的甬钟。漆局长按曾本之吩咐的,要熊达世用一只春秋时期的水波纹镜来换。熊达世也知道春秋时期没有水波纹镜,还以为漆局长是借故推脱,不想将甬钟给他。漆局长就将华姐留下的水波纹镜给他看,并说水波纹镜出土时,本来有一对,另一只被人盗走了。漆局长想将它们找到一起,成就另一种意义上的破镜重圆。这边熊达世刚刚答应,得到消息的曾本之就让万乙通知沙璐,再让沙璐告诉沙海。沙海完全按照曾本之所设计的,装做舍不得,逼得替熊达世出面谈交易的人,从一万元起价,一路提到十二万元人民币才算成交。沙璐打电话告诉万乙,沙海现在已将曾本之奉为神明。在操盘买卖水波纹镜的同时,曾本之一直在寻找华姐失踪的线索。他怀疑华姐是被心怀企图的某些人带走的,否则她会从容不迫地带着水波纹镜悄无声息地离开。如果华姐是被人带走的,那些人还算斯文和客气,没有破门而入,这样华姐才有时间将水波纹镜藏在马桶的水箱里,还故意让其漏水,以提醒曾本之。曾本之没有报警,甚至连真相都没有告诉漆局长,他不想将这事弄得满城风雨,是因不能确定华姐是否真的遭到绑架。曾本之以怀疑有人趁房间里没有人时,偷偷进来翻动过放在房间里的皮包为理由,要漆局长出面将酒店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经过交涉,酒店同意让他们看监控录像。真从电脑里调看时,才发现事情太巧了,曾本之不在房间的那一阵,这栋别墅停了十五分钟电,原因是控制开关跳闸了。没有电,监控探头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拖了几天,郑雄急了,再打电话时就说有急事必须尽快见到曾本之。

    想不到曾本之却一反常态地戏谑起来,反问他:“是曾侯乙尊盘被盗了,还是郑会长要升职为郑省长了?”

    郑雄着急地说:“是的,有人想在曾侯乙尊盘上做手脚!”

    曾本之说:“你不是早有断言,能在曾侯乙尊盘上做手脚的人还没有出生吗?”

    郑雄说:“曾侯乙尊盘上能不能做手脚,您比我清楚一百倍。我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您的意思?”

    曾本之说:“我说过武汉三镇有楚庄王的转世吗?我说过要你当那个鼻屎学会会长吗?”

    郑雄说:“您老人家行行好,先不说这个,如果您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我,为了曾侯乙尊盘,请您最后相信我一次!”

    见郑雄真的急了,曾本之答应明天一定回武汉:“明天是郝嘉的忌日,我们在九峰山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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