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因为想妈妈,放学后非要曾本之和安静带自己去找柳琴奶奶,还说柳琴奶奶肯定知道妈妈去哪里了。
马跃之和柳琴住在水果湖一带的张家湾小区,曾本之和安静带着楚楚去他们家时,小区对面的一所小学同样正在放学,满街都是孩子。出租车司机不敢走神,踩三秒钟油门,再踩三十秒刹车,让轮胎在地面上半圈半圈地往前滚动。已经放了暑假的学校,被家长们逼着办起所谓夏令营,其实就是上培优课。楚楚的学校同样如此。楚楚本来也要到这里来上学,因为听说这所学校的孩子喜欢攀比,内容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的官位高低,便临时改变决定去了也在水果湖的另一所小学。好不容易挪到小区门前,又好不容易在路边临时停车,曾本之牵着楚楚的手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时,迎面碰上那个叫许姬的女人。
安静觉得许姬冲着自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便盯着许姬渐渐走远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儿。回过头来,安静满腹狐疑地告诉曾本之,近几天自己每次出门就会碰上这个女人。她觉得从这女人的眼神里好像能读到什么故事。曾本之不想生出太多枝蔓,就说自己没注意到,还要安静下次碰到她所说的女人时,给一个明确的提示。
马跃之和柳琴住在七楼,因为没有电梯,每次上到七楼了就不想下去,下到一楼后就不想再上来。在别的事情上马跃之都与曾本之攀比过,也抬过杠,唯独在房子问题上没有多说一个字。马跃之和柳琴原本可以住得比曾本之和安静好。曾本之他们买房子时,马跃之也想买。柳琴却不同意,非要等着省直机关分新房给她。当初,水果湖的房价也没超过三千,还是臭烘烘一片烂泥田的黄鹂路东段这处小区,每平方米售价居然要三千八百元。如今,这处小区的房子每平方米到了两万二,还只有买家,没有卖家。张家湾小区的房价只涨到一万二,却是只有卖家,没有买家。
满头大汗的楚楚在前面敲开门后,从柳琴腋下钻进屋里,毫不客气地将空调上的设定温度从二十六调低到二十。
客厅里摆着一些土特产,那种零乱的样子,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地板上有一层无人打扫而积存下来的灰尘,让各种各样的鞋印隐约可见。曾本之和安静不方便看地面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样子,他俩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抬高一些,盯着那本介绍养蜂汽车的挂历。楚楚比他们反应快,拿起茶几上的一盒西药,大声说:“这是我妈妈吃的药,抗花粉过敏的开瑞坦!”曾本之和安静低头一看,楚楚说的一点不错。柳琴像是掩饰什么,用更大的声音说楚楚长着狗鼻子,别人刚进门他们就闻到气味跑来了。柳琴一边说,一边给曾本之他们一人一瓶荸荠汁。
安静一看瓶子上的商标标志是大崎山,就问:“你们不是说去随州的大洪山吗,怎么去了黄州的大崎山?”
柳琴连忙说:“是去了大洪山,这荸荠汁是朋友上个月去黄州大崎山带回来送给我的。”
安静又问:“上个月的产品怎么印着上个星期的日期?如果说仙桃人这么干还差不多,黄州人绝对不会这么干!”
柳琴说:“我说安静,你怎么也学会损人了?虽然我就是仙桃人,可你并不是文艺女青年呀,怎么一听到苏东坡说黄州是千古风流,就要一见钟情呢?”
马跃之拦住还想说什么的柳琴:“你这是干什么,出门几天就忘了本之兄和安静是什么人吗?你想说这几天去了大洪山就尽管说去,那我就是同另一个叫柳琴的女人在大崎山上吃喝玩乐逍遥避暑!大崎山好凉快呀,武汉周边就数它最凉快了,中午十二点,还能陪那个叫柳琴的女人在外面散步减肥。”
柳琴如是说:“这大洪山,大崎山,还有大别山,就像三胞胎兄弟,我一直老爱弄混,分不清谁是谁。就像院士和博士,也是存心让人想不明白。既然说到院士,我顺便问一声,郑雄帮曾先生申报院士的事有眉目了吗?”
见曾本之和安静都不说话,柳琴又说:“你们也别不好意思,反正我和老马已经习惯了,凡事曾先生都要压我家老马一头。成没成我们心里都能承受。我知道曾先生将郑雄扫地出门了,但我觉得郑雄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况且曾先生若能评上院士,既是当领导的特大政绩,又是文化界的莫大荣誉。郑雄立志要进水果湖和中南海,没有曾先生作为政绩,他哪有机会爬得那样快?”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张。
马跃之赶紧打断柳琴的话:“身为丈夫,也是这个家庭里的男主人,非常感谢亲爱的女主人授予本人每个星期使用一次否决权。这个星期我已经用过一次,现在,我申请将下个星期的否决权提前使用。柳琴女士,我要你注意如下事实:不仅是楚学,现今任何历史研究都证明,夫人不可干涉朝纲,否则就会天下大乱。所以,本丈夫之事用不着尊夫人出头。你这样对本之兄说话已涉嫌僭越。昨天傍晚在大崎山散步时,我就向你声明过,在楚学界,如果当选院士的机会有十次,本之兄至少有九次半,另外半次也不全属于我,还需要与别人分享。”
柳琴也很明白事理,马上接着说:“好了好了,说完我就舒服了。我知道马先生没有当院士的命。再说,都这把年纪了,院士不院士的只能算只小鸟,最要紧的是还能算得上是个男人!”
本来马跃之说话之后,曾本之和安静的心情就恢复常态,再听柳琴如此说话,两对老夫妻不禁相视一笑。因为不再年轻,大家对男人的意味更加敏感,也更懂得夫妻生活中男人意义的至关重要。笑到最后,安静和柳琴脸上出现淡淡的羞红。
先前只管自己淘气的楚楚恰好在这时候开口问:“柳奶奶,我妈妈呢,她去哪里了?”
柳琴一把搂过楚楚,贴着他的耳朵说:“这事要问你外公外婆!”
楚楚说:“是我妈妈要我问你的。我妈妈特别爱管闲事,天天夜里都要将我的空调温度调高到二十六。那天夜里她又来调我的空调。调完空调妈妈又来亲我,她以为我睡着了,一边亲一边说,妈妈要给自己放一阵假,如果宝贝想妈妈了,就找柳琴奶奶。我本来不想出卖妈妈和柳琴奶奶,但是,这几天外婆一想她的女儿,就开始流眼泪。没办法呀,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见不得女人流眼泪,我只好让外婆来找柳琴奶奶。”
安静说:“童言无忌,柳琴奶奶不要见怪!楚楚不提醒这些,我们也会来找你的。”
柳琴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淇淋,放到楚楚手里。
趁楚楚忙着对付那盒坚硬的冰淇淋,曾本之将许姬说过的话,对大家说了一遍。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说许姬的名字,只是告诉大家,这些时自己只要出门就会有人盯梢,想一想,一个年过七十的老男人,若有什么需要监视的,多少年前就开始监视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曾小安和郝文章的失踪引起的,确切地说是有人急于想找到郝文章。
不用说太多,马跃之就明白了,作为与青铜大盗老三口同一囚室的狱友,郝文章可能掌握着某些人急于想知道的有关青铜重器方面的秘密。能将郝文章控制住,就等于控制住那些价值特殊的秘密。
马跃之正与曾本之你一句、我一句地探讨郝文章有可能掌握哪些方面的秘密,门铃忽然响了。
柳琴走到门口,刚刚将门拉开一条缝,便惊诧地大声说:“哟,是郑雄郑会长,这么金贵的贵客,是不是找错门了?”
郑雄在门外说:“哪能呢?我来看看马先生,有事向他求教。”
柳琴将郑雄让进屋里。见到曾本之他们,郑雄虽然有惊讶表现,但更像是装出来的。
曾本之心里有数,一定是得到跟踪者的报告,郑雄才能如此精准地把握自己的踪迹。曾本之板着脸没有当面戳破郑雄。安静脸色也很不好看,见楚楚下意识地冲着郑雄要说什么,她连忙扑上去,捂住那已经张开的嘴,将很像是叫郑爸爸的声音生生堵回去。安静拉着楚楚去了马跃之的书房。柳琴本来要跟过去将书房里的空调打开,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转身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郑雄,再随手从墙上取下那本介绍养蜂汽车的挂历拿进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男人,大家都不说话。
这种无形的较量持续到后来,率先表示和解的只能是郑雄。
一个人时心情不好喜欢喝闷酒,几个人在一起没话说时爱喝闷茶,一瓶矿泉水快喝完时,郑雄终于开口说:“没想到曾老师也在这儿,请曾老师不要生气,我来是向马老师通报我们省申报院士的相关情况。省里初步拟定了一个四人名单,未来真正申报的只能是两至三人。目前的情况,曾老师在这个名单中排在第三位,属于可以申报,也可以不申报的范围。省里的想法是能申报的尽量申报,但又要求听取各个专业中有影响力的专家们的意见。马老师是楚学研究方向的泰斗级人物,省里想听听您的意见。”
马跃之像木头一样端坐在沙发上,只有嘴唇在动:“郑会长的意思是说,省里想看看楚学院一个姓曾,一个姓马的两个老家伙是不是也像别的人那样,心甘情愿地往那二桃杀三士的陷阱里跳?柳琴,你出来一下!”
柳琴闻声从书房来到客厅。马跃之要她将昨晚在大崎山上散步时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柳琴不听他的,还表示那种话说一遍就够了,说第二遍就是做秀,说第三遍就是造假。
曾本之忽然有反应了。他挥挥手要柳琴别做声,然后盯着郑雄说:“你老老实实地说吧,来这里有什么事?说完了,从哪扇门进来就从哪扇门出去!”
见郑雄愣住了,曾本之又说:“你不好意思说,我就提示一下:你是一路盯梢盯到这里来的吧,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老家伙猫在一起要搞你们的阴谋诡计?”
郑雄终于开口否认:“我也是快到楼下了,才晓得您在马老师家。天气这么热,一般人都不会串门的,我想或许你们的事情我还能帮得上忙,就还是上楼来了。”
曾本之说:“我们这里没有你帮得上忙的事情,请你马上离开。”
郑雄几乎叫了起来:“院士的事是真的!您不要因为别的事情我没办好,而错失千载难逢的机会。”
曾本之伸出剑指指向门口,正要再说狠话,却被马跃之伸手拦住:“这里的主人姓马,还是由我做主为好。郑雄,按照你说话的逻辑,天气这么热,本来就不应该串门。你刚到楚学院上班时,曾来过我家一次,事隔二十多年,你又来我家干什么?”
郑雄看了看柳琴:“第一件事我已经说了,还有第二件事,我想问问柳琴阿姨,曾小安和郝文章在哪里?”
柳琴毫不客气地回答:“天知地知,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郑雄冷笑一声:“柳琴阿姨若是小看郑雄,那是要犯路线和方向错误的!柳琴阿姨本人不想对我说实话,柳琴阿姨的心却将实话告诉我了。刚才我进门时,正好看到墙上的挂历,一开始只是觉得新鲜,养蜂都有专用汽车了。后来你将挂历收起来,我也只是觉得奇怪,等到这两盒开瑞坦跳进我的眼睛里,让我想起曾小安经常服用这种抗过敏的西药,于是我就记起那个著名的典故: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曾小安这时候一定开着那辆养蜂汽车,与郝文章一道奔驰在希望的田野上!”
柳琴突然间变得脸色绯红。
郑雄继续说:“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一阵曾小安身上总有一股蜂蜜气味。有一次,楚楚还大呼小叫地从她的包包里发现一只蜜蜂。当时我还以为她在帮你卖蜂蜜。原来你们早就在策划如此诗情画意的私奔。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们,有几个不太好惹、也是有通天本事的人,正在动用一切力量搜查郝文章,将来会不会发展到通缉我也不清楚。”
安静一定是在门后听着客厅里的动静,这时候再也按捺不住地钻出来,冲着郑雄说:“人家又没有做犯法的事,凭什么搜查,凭什么通缉?”
郑雄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说话:“二位老师,二位师母,老三口的真正死因,你们应当比我清楚。报纸上经常披露,有些大案要案的线索,是狱友之间相互吹牛时吐露出来的。郝文章与老三口同居一间囚室,人家难道就不能想象,百般无聊、万般寂寞时,老三口会将自己的秘密说给郝文章听?我只是猜测,那些将老三口灭口的人,很难说会不会将郝文章灭口。”
曾本之说:“你是不是也不希望让那个百般恩宠你的人见到郝文章,怕人家得到郝文章后,就将你当做垃圾抛在一边?”
郑雄说:“争宠的事我不担心。我只担心郝文章被强行拉进来后,不仅得不到帮助,还会造成不必要的破坏。”
马跃之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联手,将郝文章弄到哪座楚墓里活埋了?”
郑雄说:“那倒不必!我给你们的建议是,至少半年之内,不要让他们找到郝文章。除了我,他们大概不会料到,郝文章手里会有养蜂汽车这么一个隐身的好东西,既不是酒店,也不是网吧,没有警察查身份证。在乡下待着,再戴上一只防蜂面罩,连高清监控探头都用不着担心。”
不待有人下逐客令,郑雄主动起身往外走。
其他人都在原地没动,郑雄缓缓地将门拉开一道缝,半个身子已在门外了,又突然扭过头来,声音哽咽地表示,他真的没有坏心,希望曾本之和马跃之还像从前那样看待他。他可以在曾侯乙尊盘面前发誓,绝对没有陷害郝文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郝文章又像从前那样,将本来简简单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得就像曾侯乙尊盘,说不清楚到底是用失蜡法铸造的,还是用范铸法制成的。
说完这些,郑雄的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
随着门缝彻底合上,屋子里陷入一种少有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有人敲门。
大家都以为是郑雄返回来了。
柳琴将门打开后,门外站着的却是沙璐。
不知是天气太热出汗太多,还是受到什么委屈流泪太多,沙璐脸上有不少豆粒大小的水珠。
不待别人问,沙璐就哭泣着说:“万乙失踪了!”
屋子里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不会吧,要出事也轮不到他!”
沙璐喝了一口柳琴递上来的酸梅汤,接着说:“前天他对我说,要到江夏参加一个青铜重器方面的研讨活动。下午我们通电话时,他正好在报到。晚餐后再打电话时,就只有电脑语音在说你拨的电话已关机了。”
马跃之说:“说不定万乙又将手机掉进马桶里了。”
沙璐说:“不会的,万乙再三保证,往后绝对不会犯同一错误,我才给他买新手机的,为了将他记在笔记本上的联系人转到手机上,我休了两天假才弄好。”
柳琴说:“上公安局报人口失踪至少也得四十八个小时。你们俩电话不通也就两天时间,我看你是担心万乙移情别恋,反应过度了!”
沙璐说:“只有万乙怕我移情别恋,我才不怕他哩!平时,他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给我打电话。我有种预感,万乙至少遇上他没法解决的难题了。”
曾本之终于开口说:“你不要急,这种事瞎着急也没用。依我看,那个有关青铜重器的研讨活动是真的。前天下午,一位外地来的研究青铜重器的年轻学者给我打过电话,当然她是客气,说是来武汉了,刚下高铁就向我报到。我让她安顿下来后再联系,有机会时再见面聊一聊。算起来也有两天了,她却一直没有再联系我。对了,就是前不久在宁波开会,跃之兄也见过的名叫易品梅的那位。她也是反对失蜡法的。”
马跃之也说:“既然活动是真的,沙璐你就不要瞎着急。说不定是出于保密需要,才让关手机的。现在各行各业中形形色色的间谍太多,有些人总想投机取巧不劳而获,虽然说凡事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有所防范总比毫无防范要强。青铜重器方面更是如此,天下之人,从盗墓贼到研究者,谁不晓得曾侯乙尊盘是皇冠上的明珠?如果这个活动是要解决曾侯乙尊盘的仿制问题,别说让关手机,就是关几天禁闭也是可以理解的。”
沙璐本来只是着急,大家又都往好处说,她很快就释怀了。
沙璐心情一好,便转过来问曾本之,那天夜里从九峰山公园回来时,他曾说过,这几天要经常过去看看。沙璐现在正好有空,如果曾本之想去,自己就开车送他去。
曾本之望着马跃之,用商量的口吻邀请他一同去九峰山公园。
柳琴不同意,她说:“天色一暗,那地方的阴气就重得能压死人,年轻人还能挺住,年过七十的人千万不要轻易往那里跑。”
马跃之就说:“本之兄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如果你不放心,那就跟我们一起去。”
柳琴连忙说:“好了,好了!你想去就去,可别连累我。”
柳琴就让沙璐先下楼去将车内的空调打开,免得热着两位老男人了。
沙璐刚走,柳琴就叹气说:“你看这事被搅成什么样子了,时间耗费很多,一件事都没说清楚。”
安静说:“你还是接着先前的话说,曾小安他们去哪里了?”
柳琴说:“按照我们最初的设想,郝文章从江北监狱出来后,先让曾小安和他好好享受一阵两人世界的浪漫。本来我与曾小安说好,她去我安排的那家养蜂场,开一辆养蜂汽车到大崎山,这样我也好去找他们。没想到曾小安也是重色轻友,一见到痴情爱人,就将朋友的话丢在脑后。我估计,是郝文章让她将养蜂汽车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安静说:“那台越野车呢?曾小安一个人开不了两台车呀!”
柳琴说:“当天晚上我就让人将越野车开到你们小区的地下车库,停在你们家的停车位上。”
安静说:“小安不在家,我们从不去地下车库。”
曾本之对安静的节外生枝有些不满,等安静闭上嘴了,他才对柳琴说:“你要是真不晓得,那我就明白了。郝文章一定是让曾小安将养蜂汽车开到有楚墓的地方去了。”
马跃之想也不想就说:“从大崎山到黄州,只有禹王城那一带有楚墓。”
曾本之说:“那些楚墓是已经被发现的,说不定还有我们没有发现,但被盗墓贼们发现的。郑雄不是说,有人怀疑老三口将什么重要秘密告诉郝文章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时,楼下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估计是沙璐在催他们。曾本之和马跃之连忙下楼,沙璐的红色轿车果然已停在单元门口。按喇叭的不是沙璐,而是跟在后面急于外出的另一辆车上的人。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看见,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两个女人,嘴唇在不停地翻动,肯定是在说些极为不满的话。红色轿车刚出张家湾小区,马跃之就接到柳琴的电话,柳琴决定留安静和楚楚在家里吃晚饭,让马跃之回头在华中科技大学背后的喻家山一带,找家做农家菜的酒店,也请曾本之和沙璐吃一顿。
沙璐的红色轿车行驶到武汉大学后面,四面八方全是穿着泳装的男男女女,路左边的东湖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沙璐一会儿指责车头前面的某个女人,不明白她胖得像头猪,还敢穿泳装在人堆里晃来晃去,也不怕城管局的人说她影响市容。转眼之间沙璐又对某个只遮挡住三点的女人赞不绝口,同时还替她叹息,这么漂亮的女人却在这么纷杂的地方游泳,肯定是将自己这朵鲜花胡乱插在臭不可闻的牛粪堆上了。
趁着沙璐在前排说个不停,马跃之在后排座上小声问曾本之:“那个叫易品梅的女博士,真的来武汉了?”
曾本之同样小声回答:“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易品梅确实打电话说她到武汉了。”
马跃之说:“这么说来,那个破烂学会肯定是在背后搞你的破坏活动!”
曾本之说:“别人不破,我自己也会破的。”
马跃之说:“不早不晚,偏偏轮到你申报院士,他们就将反对失蜡法的人集中到一起,针对性很强啊!”
曾本之说:“都这把年纪了,不是拿一坨糖就能哄得住的,他们嘴里的院士,已经和鼻屎没有区别了。我在想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有可能是在破釜沉舟,想毕其功于一役,将曾侯乙尊盘仿制出来。”
马跃之说:“这是好事呀,你不是说过,这辈子若能见到曾侯乙尊盘仿制成功,哪怕死上一百次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相反,就会死不瞑目。”
曾本之说:“普天之下但凡穷尽精华而为的物品,一定是非凡之人作非凡之用。那些家伙凡事所用的手段可以说是穷凶极恶,如果用在曾侯乙尊盘上,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马跃之说:“你是担心他们会将曾侯乙尊盘当做祥瑞之物,奉献给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人?”
曾本之说:“正是这样。所谓祥瑞只是一种文化暗示,但是,很多时候,暗示是可以变成某种神秘力量的。”
马跃之说:“即便有幸仿制成功,也是假货,不仅不会助力,还会削减他们的势力。”
曾本之说:“万一他们将博物馆里的曾侯乙尊盘替换了呢?”
马跃之盯着曾本之看了半天才说:“本之兄,你可是真敢想!”
曾本之轻叹一声说:“跃之兄若是对郑雄有深入了解,就会明白他是何等的胆大妄为!加上那个操纵破烂学会的胆大包天的老家伙,使用这类手段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马跃之说:“这可是罕见的豪赌!”
曾本之说:“郑雄赌的是进水果湖,别的人只怕是在赌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天下!”
马跃之突然严肃起来,说话时嘴唇离曾本之的耳朵更近:“本之兄,我再问一遍,当初曾侯乙尊盘刚出土那一阵儿,是不是真的往外冒紫气?”
曾本之也学马跃之的样子,几乎是直接对耳道说:“千真万确!最早是郝嘉不小心,弄破手指,将几滴血滴进曾侯乙尊盘,尊盘里马上冒出一股紫气。因为觉得奇怪,我有意弄破自己的手指,也滴了几滴血进去,曾侯乙尊盘里同样冒出一股紫气。”
马跃之猛地拍了一下坐椅,沙璐吓得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车身突然一晃,将马跃之想说的话堵了回去。直到在九峰山公园门口下车后,马跃之才对曾本之说,这件事他必须介入,否则对不起天理良心。
还没走到郝嘉的墓前,曾本之和马跃之就吃惊不小。待走到最近处,他俩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是竖立的墓碑横卧在地上,墓碑前的小小祭台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用水泥封住的小小坟丘也被掀开,露出存放骨灰的青花瓷罐。不用找人询问,曾本之也明白,有人发现华姐的行踪了。他试着找了几遍,自己留给华姐的纸条不见了,如果华姐曾经给他留过纸条,当然也就不见了。
曾本之和马跃之正在相对无言,公墓管理员突然出现在身后。公墓管理员是来撇清责任的:昨天下午,有几个人来过这里,说是要重修郝嘉墓,将整个墓地能挖的挖开,能拆的拆开,捣弄了半天,那些人借口去运沙石水泥,随后就不见人影了。公园管理员说,以往隔三岔五就会有人来整修自己家的墓地,也是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从不报备,他们也就从来不管,更没想到还会有活人欺负死人的事情发生。
曾本之估计这事是老三口离奇死亡的那天晚上,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些人干的。曾本之让公墓管理员暂且如此照看一下,回头他会找时间再来,重修郝嘉墓。
回来的路上,曾本之和马跃之各自想着心事,快到喻家山路时,车载收音机开始播送全国高速公路交通情况。曾本之恍惚听到播音员说,杭瑞高速昆明市官渡区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辆宝马越野车违规从右侧超越一辆大货车,发生碰撞后造成侧翻,大货车的女驾驶员和宝马越野车内一男一女共三人当场死亡。播音员还痛心疾首地提醒全国各地的驾驶员朋友,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切忌从右侧行车道超车。这时,沙璐已将车停在一家农家菜酒店门前,说是在这里吃晚饭。马跃之先下车,曾本之正要跟着下车,忽然心里一惊,他觉得播音员说的那辆宝马车牌号有些熟悉,他想细听,电台不仅换了播音员,连节目都换了。曾本之晓得这样的信息还会重播,他不肯下车,马跃之一听,也回到车上陪曾本之,而让沙璐去酒店里买些饭菜打包带回。
沙璐去了又回,三个人坐在车里吃得心不在焉地,好不容易等到电台重播全国高速公路的交通情况,便停下来不吃了,生怕咀嚼声影响收听。电台里又换了一个播音员,只几句话就说得车里三个人耳朵都竖了起来:“今天上午G56线(杭瑞高速)云南省昆明市官渡区段下行(K20+300至K30+000)处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辆云南本地牌号的宝马越野车,被一辆挂湖北牌号的大货车追尾后失控,翻过护栏掉入一百多米深的山谷,车上一男一女当场死亡。肇事的大货车也撞断护栏坠落谷底。另据本台得到的最新消息,驾驶宝马越野车的男子,是昆明当地身家过亿的著名收藏家,同车的女子亦系著名文物鉴定专家。虽然肇事的货车女驾驶员身份待查,但据可靠消息称,警方已找到一份遗书,该女子自称华姐,与所撞击的宝马越野车车主有杀夫之仇。”
曾本之忍不住要马跃之打电话给柳琴,再要柳琴打电话给郑雄,让郑雄通过他的管道打听一下在G56线杭瑞高速云南省昆明市官渡区段下行K20+300至K30+000车祸中死去的华姐,是不是老三口的妻子华姐。很快,柳琴就回电话说,郑雄已告诉她,半小时前,熊达世打电话给老省长,十分钟之前老省长打电话给郑雄,甲传乙,乙传丙,说的都是曾本之正在关心的事:在杭瑞高速公路昆明市官渡区段车祸中死去的收藏家,正是从熊达世那里得到所谓九鼎八簋的那位;制造这起车祸的大货车驾驶员,正是老三口的妻子华姐。
在电话里,郑雄略显得意地说了一句,人生最妙不可言的感觉是坐山观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