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耀一早打来电话,让于佑安火速过去一趟。于佑安以为那份材料有了效应,兴冲冲就去了。
径直来到李西岳办公室,于佑安问了声部长好。李西岳的脸冰冷着,没有几天前那份热情。于佑安以为他是冲别人不高兴,没怎么在意,满怀希望地站在了那儿。李西岳没看他,冲门外喊了声金秘书。金光耀紧步进来,李西岳道:“你带于局长去把那事办了。”
于佑安一头雾水,李西岳口气不大对劲啊,进了金光耀办公室,忙问:“怎么了金大秘,部长好像……”
金光耀也不吭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于佑安:“你的钱,二十八万五千二,一分不少。”于佑安脸色蓦地发白,“大秘书,哪跟哪啊。”金光耀仍就面无表情地道,“部长让我还你的,部长还要我跟你道个歉,不好意思啊拖了这么久。”
“别,别,别,大秘书,怎么回事,你先讲清楚啊?”于佑安硬挤出一丝笑,双手推开那张卡。
“我还纳闷呢,不知道你犯哪门子神经。”金光耀完全没了以前的态度,声音变得又冰又冷。
“误会,金秘书这绝对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你还是赶快走吧,让人看到不好。”正说着,李西岳那边又在喊金光耀,金光耀说了声再见,就请于佑安出门。于佑安稀里糊涂地就被金光耀推了出来,那张卡此时就像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于佑安记不清了。只记得这天的天特别暗,空气也十分的糟糕。他没叫司机,哪还有心思坐车,步子绝望而又乏力地走在街上,看到别人都绽开着笑脸,像有挥霍不完的幸福或开心事,他的心里除了霉气就只剩茫然。凭什么啊,我于佑安怎么了,做保姆都错了吗?恼着恼着,脑子里忽又涌上一迷团,哪儿出了问题呢?
马路牙子上有对小青年抱在一起啃嘴儿,于佑安差点撞着他们,男的受了惊吓,抬眼怒恨恨瞅着于佑安。于佑安近乎白痴一样跟小青年对望,脑子里反应不过发生了什么。他的白痴相激怒了小青年,那家伙猛地伸出手,像要揍他,于佑安慌忙躲开。仓乱中又差点跟一小货车相撞,货车司机探出头来怒骂道,“想死啊,想死找好车撞,老子赔不起你这条狗命!”
于佑安奋力一脚,踢起一块草坪来,声音很悲壮地骂了声:“操你娘,老子就是狗命!”
接连几天于佑安都闷闷不乐,感觉刚打开了一扇窗门又给堵上了,说不出的憋气与窝囊。方卓娅察觉到他心思,连着追问几天,于佑安都不肯说。说什么呢,弄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可说!
凭直觉,于佑安相信问题还是出在华国锐身上。金光耀一心要让他劝退华国锐,停止那些愚蠢的举动,于佑安劝过,但华国锐着魔似地根本听不进去,后来还跟他吵了起来,骂他是奴才,是李西岳门下之走狗。跟华国锐几次接触中,于佑安越来越能感觉到,华国锐后面是站着别人的,有人在操纵着老华。是不是车树声暂时他不敢肯定,但这人绝不简单。金光耀想让他把这人说出来,当作一种礼物献给李西岳,于佑安暗暗警告自己,这种火绝不能玩,哪怕李西岳这条线抓不住,也不能去出卖谁,出卖不起啊,而且也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为官之道,有时候跟为人之道是相悖的,官场为官,有很多时候是情非得已的,政治斗争会时不时地将你卷入是非卷入纷争中,逼迫你做一些与你平时言行格格不入的事,但有一个底线你必须牢牢把握住,那就是绝不该伤害你不该伤害的人。或者,你不能不讲原则地卷入别人的斗争中。政治场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要看双方的利益或政治需求,今天斗得你死我活,明天就有可能结成新的联盟,而那些背叛别人的人则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政治唾弃!于佑安甚至由此想到了湖东副县长丁万发,丁万发到现在被“冻结”被“冷藏”,最大原因就是他动了官场这个大家族共同的“奶酪”!而华国锐无疑又是在步丁万发后尘,于佑安已先别人看到了华国锐的结局。
想到这些,于佑安稍稍心安些了,退钱带给他的沮丧去了一半。
周一上午,湖东县长带着湖东文化局一帮人来了,李家堰篆刻文化是这次南州申遗重点,南州一共报了五个项目,于佑安最看好的就是李家堰,湖东方面热情也是极高。县长李响先是就湖东这一阶段的工作跟于佑安作了汇报,然后热情有加地说:“于局长也不来湖东转转,湖东还有很多东西没挖掘出来呢。”于佑安笑说,“湖东我还用得着转吗,我可是老湖东啊,山山沟沟我都跑遍了,怕是比你李县长还熟悉。”县文化局长讨好道,“是啊,于局长在湖东工作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湖东文化工作,就是于局长手上有了起色的,我们这些人等于是吃于局长的老本。”于佑安心里听着舒服,嘴上却谦虚道,“没那回事,李县你可别听他们乱吹,我在湖东也就干了不到十年,文化方面真还没出什么成绩,不过现在好了,若能把李家堰这个品牌打响,我们这帮人也算对得住那片土地了。”李响又顺着这话进一步道,“是啊,还是于局长有远见,为官一任,如果真能做出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来,也算值了。”
这话说得谁也舒服,大家脸上洋溢出平日难得一见的笑来。
说完正事,又东拉西扯一阵,李响说要去见谢副市长,汇报县里文化单位改制的事,一再叮嘱于佑安中午不要有别的应酬,县里在东升大酒店摆了几桌,请请市里的领导。于佑安说一定一定,谢谢李县盛情。将这帮人送走,于佑安拿起电话,想打给华国锐妻子杨丽娟,侧面了解一下华国锐最近的行踪。不管怎么,华国锐还是牵动着他的心,自从上次两人吵架后,于佑安就决定不再跟华国锐单独见面,这种人,见一次心冷一次,现在能做的,就是在电话里劝劝杨丽娟,让她少生点气。电话响半天,杨丽娟没接,再打,告知关机了。于佑安叹息一声,看来杨丽娟是在上课。
门敲响了,先是探进杜育武的头来,接着于佑安就看到一个幽幽的影子,是章山!于佑安心里一动,章山回来后,他还没见过呢。
“局长,章科长有事找您。”每次只要是女同志来,不论有职没职,杜育武都要亲自带进办公室,象征性地站一会,搞点简单的服务,然后找机会退出去。如果是男同志,这道手续往往就省了。这也是杜育武做办公室主任的独到之处。
于佑安起身,朗笑着道:“是小章啊,啥时回来的,快请坐。”
章山腼腆地笑了笑,没坐,站在离板桌不远处,告诉于佑安回来有些日子了。于佑安发现她的情绪不是太好,人也憔悴出许多。
杜育武觉得自己该走了,随手拿起茶几上一份报纸:“局长你们谈,我还有份材料要写。”于佑安说,“你去写吧,对了,中午不要回,跟我去见见湖东的同志。”杜育武嗯着,人已出了门,几乎不被察觉地把门带上了。
“怎么样,老太太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还行,谢谢局长。”
“谢我什么呢,快坐,坐下说。”没见到她前,于佑安就想着把章山忘掉,特别那次被孟子歌袭击后,更是给自己下了道死命令,但凡野花,无论多美都不能动心,更不能动情。没想这才几分钟,心里就又扑扑升腾着某些怪东西了。
“局长……”章山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没什么事吧小章?”于佑安的声音很温暖。
“局长,我是来向您赔罪的。”章山咬着牙说。
“赔罪?”于佑安呵呵笑出了声,没听明白章山话里的意思。章山接着说,“我姑姑她……”
“你姑姑怎么了?”于佑安蓦地紧起神,他从章山脸上捕捉到一种可怕的东西。
“我姑姑她真不该找部长要钱。”
“真是她?”于佑安惊得合不拢嘴了。这个老妖婆,居然是她作的孽!
章山说,她姑姑成心跟李西岳过不去,北京回来一周后,她姑姑说是要回自己的家,结果却是去市委找了李西岳,两人话不投机,在办公室吵了起来,她姑姑竟然当着金光耀的面跟李西岳要钱,说那钱是人家于局长垫付的,还骂李西岳是不是搜刮民财搜刮惯了。
混蛋!
于佑安简直想搧自己一顿嘴巴,机关算尽,最终却毁在一个老女人身上!章山走后,他用力将门拍上,拿出金光耀退回的那张卡,恨不得撕掉!
不行,我得跟李部长说清楚,这是误会,章静秋这个疯子,她有什么权力要钱?于佑安坐不住了,激动之下就要给金光耀打电话,谁知金光耀的电话先他一步来了。
“是大局长么,我金秘书。”
于佑安赶忙说:“大秘书啊,正想给你汇报工作呢,刚才章山来我这里了。”
“是么?”金光耀打断他,“我也正想跟你谈这事呢,大局长啊,咱们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话本不该我这个兄弟说,不过堵在心里谁也不好受。”
“大秘书请讲,我洗耳恭听。”于佑安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在金光耀面前这么低声下气。
“那好,我就直说了啊,最近南州有股传言,有人恶意中伤部长,不知大局长听到没?”
“谣言,什么谣言?”于佑安又把自己吓了一跳。
“大局长真不知道啊,这就奇怪了,去北京的事,只有大局长知道,怎么会在南州传得沸沸扬扬?”
只觉得当头一棒朝他打来,于佑安当下就懵了。还以为金光耀要跟他报喜,哪料想……
中午十二点,李响派人来接于佑安,于佑安哪还有心情去,整个人蔫了似的,借故文化厅刚来了人,要去接待,将李响的好意辞了,家也没回,躺沙发上瞪着屋顶。
当天下午,于佑安便往省城赶,事发紧急,他不能不向上面求援。路上他给徐学谦打电话,说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请主任拿主意。徐学谦说不会是谢市长这面吧?于佑安说:“跟谢市长无关,是李部长,主任,我惹下**烦了。”
到了省城,徐学谦偏又临时有会,发短信让于佑安先找地方住下,晚上见面。于佑安让司机随便开进一家宾馆,登了房,支走司机,躺在床上乱想一通。
是谁放出的风声呢,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他搅进去?思来想去,还是没一点头绪。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徐学谦电话来了,问他在哪?于佑安说在宾馆,徐学谦说到九江饭店来吧,我在2118包房等你。
见了面,徐学谦问到底怎么回事?于佑安将章山和金光耀的话重复一遍,气恼地说:“这女人,害死我了。”徐学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一时语塞,思考半天,道,“佑安啊,这事可做得不漂亮。”于佑安苍白着脸,求救似地望住徐学谦,渴望徐学谦能给他锦囊妙计。可是没有,徐学谦声音低沉地道,“既然这样,李西岳这条路,算是封死了。”
“不会吧?”于佑安的声音变了形,脸上已全然没了血色。
“佑安你也是聪明人,这事难道还有余地,没有!”徐学谦忽然动了怒!
事情让徐学谦不幸言中,省城回来好长一段日子,于佑安都听不到李西岳这边的消息,跟金光耀的接触也明显少了,有时打电话,金光耀爱接不接,于佑安知道金光耀在躲避他。官场就是这样,上面生了气,下面的人就得紧着调整态度,大家都在为自己的饭碗着想,不能怪人家薄情寡义。几乎同时,关于李西岳给章山母亲治病的传言在南州传得越来越多,版本也各不一样,有说李西岳是为了章惠,也有说是为了章山,还有一个更可怕的说法,说李西岳先是玩了章惠,章惠出了车祸,又把目标转移到章山身上,姐妹通吃。
于佑安整天都提着心,那份材料他是绝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只要李西岳不迁怒于他,就算万幸。偏在这时候,于佑安听到一个十分恐怖的消息,文化局长要换人,副局长吴江海蠢蠢欲动,很有可能要取代他,而组织部门给他的落脚点,竟然是正县级调研员!
方卓娅也坐不住了,这天回到家,方卓娅心急火燎地跟于佑安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罪谁了,人家一路走高,牛市牛得快冲顶了,你倒好,节节败退,是不是真要把你调起来?”
于佑安懊恼道:“我哪搞得清,风向不明,乱得像一锅粥。”
“不行,不能这么坐着等死,你去跟李部长说清楚,再把卡还给人家。”
“你说还就还啊,人家又不是你的专用银行。”
“那怎么办,北京这趟罪就白受了?”女人的思维向来简单,官场里曲里拐弯的事,方卓娅压根就搞不清,她就一个心愿,男人必须得挺住,就算斗不过姓梁的,也不能输太惨。
两口子空发一会感慨,认真思考起对策来。
“我看南州这边指靠不住,姓李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你听听他干的那些事,能是好人?姐妹花,这种男人最不是东西了。还有你那校友,说是要帮忙,关键时候一点用场都派不上。我看你还是往北京这面想,冬娜两口子怎么也比那个主任强,再者人家是京官,跟下面说个话还不跟做结扎手术一样简单。”
“你有比较的没,怎么跟结扎手术一样了,你想结扎谁?”于佑安没好气地斥了声,方卓娅说话总爱拿医院那些事做比较,比喻得又不恰当,而且土得掉渣。
方卓娅咧嘴一笑,刚才她本来想说跟刮宫一样简单,话出口时又换成了结扎。在她看来,不让当官还不跟结扎了一样,总之你是没用了,成了摆设。
于佑安又想一会,道:“看来只有求老郑他们两口子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啥抹不开脸的,你实话实说,多告点艰难,冬娜不会不帮忙的,她对你那么好,去年来南州我就发现,你学嫂对你很特别,眼里有东西啊。”
“乱说什么呢,你这张嘴能不能把紧点?!”
方卓娅挨了呛,并不恼,到了这时候,她就得跟丈夫完全站在一条线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家老公真要被调起来,以后在姓叶的妖精那儿还能抬起脸来?
两人又商量一会,于佑安说:“电话里说不清,也不能说,人家会计较的,必须去北京一趟。”
“那就去呗,事不宜迟,抓紧动身。”
“可我走不开啊。”于佑安沉沉叹了一声,眉头愁愁地锁上。眼下刚跟谢秀文这边把关系处理好,谢秀文随时都会召唤他,再者,一次次往北京跑,他也拿不出理由啊。愁眉锁了一会,突然盯住方卓娅。
“看我干嘛,不会是?”方卓娅被于佑安盯得发毛,她心里本来就没底,于佑安一犯愁,更加没底了。
于佑安又盯了会,果决道:“就这么办,你请个假,亲自去趟北京。”
“让我去?!”方卓娅惊得叫了起来。
方卓娅最终还是肩负使命,带着于佑安重托踏上了去北京的征程。夫妻同舟,这个时候再不搞夫人外交,怕就没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