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口改制工作突然就升了温,于佑安连着召开两次会议,第一次他批评了吴副局长,说吴副局长办事不力,没有把改制工作推向**,吴副局长刚跟他讲了客观上的理由,于佑安就宣布,这项工作由他来抓,吴副局长配合。第二次是针对各部门一把手,包括王林德和考古所长李维汉,都让于佑安剋了一顿,说他们放大困难,激化矛盾,借职工情绪拖延工作进度,想让改制工作进入死胡同。王林德挨剋挨得有些冤,就在开会前一天,他还耐心地跟两名快要达到内退的老职工做工作呢。
为了让改制工作顺利开展下去,谢秀文在常委会上争取到几项优惠政策,对文化口即将达到退休年龄的老职工,可以提前退休,工资待遇不变,仍由财政负担,不交给社保局。对达不到退休年龄但仍愿意退休的,可以按内退对待,工资手续转入社保局,由财政一次性拨足养老金。自己经商办企业的,市里提供十五万到三十万不等的创业贷款,并在税收上给予三年减免的优惠。但政策宣布下去动静不大,职工积极性没有想像得高,于佑安就责成各单位加强宣传,再次发动职工。
工作汇报到谢秀文这里,谢秀文显得很满意,她说:“困难肯定有,但相信在市委和市**的领导下,再大的困难也会克服,你说是不是佑安?”
于佑安被这声佑安叫得很舒服,愉快地回答:“是,特别是市长您亲自抓,我们工作起来信心就大。”
周六晚上,早早吃过饭,于佑安打算陪妻子去逛街。方卓娅看中了一套衣服,念叨了好长时间,于佑安都没有陪她去买,这天于佑安心情愉快,下午他接到老谷电话,说陆明阳在省城,跟他刚喝完茶,中间提到了于佑安。
“他对你很赏识啊佑安,直夸你是大才子,南州无人能比。对了佑安,你写的一封材料明阳书记看后直称赞,说你有创意,有前瞻性思维,能在别人谈旧了的话题上谈出新战略来。”谷维奇还说了许多,听得于佑安心花怒放,抱着电话一个劲谦虚,心里却恨不得立刻去见陆明阳,跟他再扎实汇报上一次。谷维奇最后说,“佑安啊,小女的工作你就多费心,她在南州不会麻烦你太久,不过,她必须干出一点成绩来,这样我才在上面好说话。”于佑安连忙说是,一再表示,只要他能办到的,不用谷雨说他也要办好,听得谷维奇那边也是一片滋润。
接完电话,于佑安心潮澎湃地坐在书房里,看来李西岳真是把材料呈给了陆明阳,联想到上次徐学谦说过的话,就觉自己有点冤枉李西岳,原以为那钱一退,李西岳跟他就成陌路了,没想人家还是不声不响为自己做着事。
心情好吃得就好,方卓娅弄了那么多菜,让他唏里哗啦就吃光了。方卓娅这天心情也好,医院选派她去参加省里一个会议,这会议邀请的都是名医还有专家,方卓娅这几年在医学杂志上发表了几篇有影响的论文,省里点名让她参加,方卓娅感觉很风光,所以嚷着要去买衣服。
饭后两口子正要出门,考古所长李维汉带着夫人来了,笑吟吟问:“要出去啊,那我们来得真不巧。”于佑安扫兴地说,“知道大所长来了,门口恭迎呢。”李维汉妻子是五年前新娶的,比他年轻好多,现在还不满四十岁,比方卓娅也要小出好几岁。原来的妻子嫌他愚顽,整天钻古董堆里,把一家人都要变成古董,两口子老吵架,吵来吵去,李维汉就把她离了,娶了现在的小妻子。小妻子原是幼儿园老师,丈夫是做建材生意的,有了钱便有了外遇,二奶三奶找个不断,热情一年比一年高,气得小妻子上吊、喝药、跳楼,各种寻死方法都尝试了,就是没死掉,最后要了一百万外带一套房,离了。小妻子嫁给李维汉后,李维汉当宝贝一样养着,据说**都舍不得让她在身下,非要小妻子在上面,说这样才压不坏她。小妻子现在做直销,销一种叫什么利的女性保健美容产品。这种人有个职业特点,逢人不过三句话,话题就会落到她的产品上,又是动员又是讨好,把你夸得跟她的产品一样妙不可言,你可以烦,但你绝对摆脱不了她的纠缠,最后只好乖乖掏钱就范。方卓娅就不止一次被她纠缠过,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就要了她一套护肤品,一个月工资加资金,全进了小妻子口袋,而那套护肤品现在还放在卫生间。方卓娅天生丽质,美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这样那样的化妆品去帮她作假。
方卓娅一见小妻子也跟来了,眉头不由地一皱,还未等人家说话,耳朵先痒痒起来,恨不得赶快找块棉花塞上。于佑安边请客人坐边冲妻子瞪眼,方卓娅忽然意识到是在自己家里,这才礼貌地把热情挂在了脸上。
坐下没几分钟,小妻子就又开始说她的什么利,李维汉轻轻咳嗽一声,他在路上曾叮嘱过小妻子,让她看眼色说话,最好甭提她的产品,但小妻子就是控制不住,李维汉也没有办法,为了不影响他跟于佑安谈工作,李维汉和颜悦色地冲小妻子说:“你跟方大夫去卧室谈吧,我有事要跟局长汇报。”方卓娅虽不情愿,但又不能不懂规矩,知道李维汉两口子来,定是工作上的事,便说,“走吧大老板,我们回避。”小妻子马上道,“姐姐取笑我呢,我哪是什么老板,不过这产品要是坚持做下去,收入很可观的,上次跟你说的那位朋友现在都黄钻了,一月净挣……”于佑安摇摇头,知道今天又要挨妻子的剋了。
妻子一回避,话题就很快回到工作上,李维汉带着哭腔说:“改不得呀局长,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出事不可。”
“会出什么事?”于佑安不大爱听地问。
“上回掀翻谢副市长桌子的事局长忘了,我感觉这次要比那次厉害,昨天下午所里就有人找我闹,这帮人平日一个个蔫蔫的,一听改制,立马就群情振奋,那架势,吓人啊。”李维汉喋喋不休说着,于佑安闭上眼,半躺在沙发上。等李维汉把考古所发生的事说完,微微动了动身子,带着取笑的口吻道,“没掀翻李所长桌子吧?”
“那倒没,对我他们还是信任的,不过真要动真的,我就不敢保证了。”李维汉信誓旦旦,像在极力表白什么。于佑安不耐烦地打断他,“李所长啊,改制不是哪个人心血来潮,是大势所趋,你我能挡得住?”
“挡不住也得挡,局长您放心,这次我坚决站在您这边,我们考古所五十六号员工,绝对会跟您在一起。”
“是去打架?”于佑安嘲讽道。
“架当然不打,不过谁敢砸***门的饭碗,我们就让谁不得安宁。我李维汉只认得局长您,认不得什么市长书记。”李维汉到这时还没听出于佑安的不满来,仍旧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于佑安无奈地叹出一声,摊上这种愚木脑袋,能有啥法?
李维汉再往下说时,于佑安就沉默不住了,近乎恼怒地打断他:“行了李所,工作上的事还是少说,改不改不是你我能左右了的,这种话传出去影响不好。”
李维汉飞扬着的脸蓦地一暗,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话没说到于佑安的对味处,可他心里就是扭不过改制的弯来。
于佑安觉刚才话严厉了些,怕伤到李维汉感情,再者李维汉这态度也让他担心。改制当然难,但关键在领导的态度。王林德这边没问题,尚林枫这边更是好说,现在头痛的就是考古所,李维汉这块石头,怎么就顽固不化呢?
“老李啊,改制不是从***门开始的,这两个字提出来有些年头了吧,十年前国有企业是栋梁,是骨干,你看看国有企业现在还有几家?他们不是没闹过,群体性上访不止一次了吧,当年还有人在市**门口**呢,结果呢,该改人家照样改。这些天我也在思考,我们到底该如何对待这次改制,大话空话我就不讲了,但有一条,不管怎么改,政治错误不能犯,犯不起啊老李……”
李维汉头垂得更低了,类似的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总是能想到跟于佑安相反的方向上去。
“局长,我……”半天,李维汉抬起头,迷蒙着目光喃喃道。
“啥也不说了老李,总之这次改制上面决心很大,不只是谢市长一方面,市委市**都下了决心,我们还是好自为之吧,这节骨眼上,谁转不过弯来,怕就是谁的问题了。”
于佑安觉得自己说得够直白了,换了别人,他压根用不着说这么透。
“是这样啊……”李维汉长长叹了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于佑安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就那么默坐着,卧室里传来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于佑安点上烟,抽了一口,又放下。李维汉的脸很红。
大约沉默了十分钟,李维汉起身,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转了一圈又回来,很艰难地问:“有件事一直想问问局长,不知当不当讲?”
于佑安这阵已变得轻松,不管李维汉怎么顽固,都不会动摇他强力改制的决心,他甚至想,必要时候,可以手段过激点,果断地拔掉一两个钉子也无妨。其实改制这种事,说难也不难,关键就看你有没有那份果决。于佑安这次是逼上梁山,不果决也得果决。再说老百姓其实是柿子,真要捏起来它就软。
“讲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老李你也太客气了。”
“那我就……问了?”
“问吧。”
李维汉又吞吐了一会,才道:“局里纪检组长那个缺,有人选了没?”
于佑安猛地一抖,李维汉居然问这个!不过他很快收起脸上的惊色,坦然道:“这是组织部门的事,老李你跟我开哪门子玩笑?”
“局长说笑呢,局长真是说笑呢。”李维汉站在那儿,浑身筛糠似的抖。
“老李啊,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事来了,你这个考古专家,何时对政治有了兴趣?”于佑安故意用调侃的语气打破尴尬。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李维汉来,真正的目的在后面。
果然,李维汉给自己壮了壮胆,放开说了:“我知道现在谋这位子的多,既然大家都在争取,那我也就争取一下,还望局长能鼎力相助,不管成不成,维汉都十分感激。”说着,几步走到门口那,拿来一袋子,熟练地打开。
于佑安双眼立时惊了,李维汉居然拿出一个古董来!
“这是十二年前李家堰考古时意外发现的,东汉皇室陪葬品,本来金童玉女各一尊,可惜金童找不到了。”李维汉说。
于佑安眼睛一亮,李家堰藏有丰厚的地下宝物,这点南州人都知道。十二年前当地农民平整土地时发现一古墓群,经考证,主墓为东汉皇家墓,边上二十六座墓有三座为东汉早中期高级贵族墓葬,里面不少文物被当地农民哄抢,后来县里虽然收回一些,但都价值不大。真正有价值的,都散落到了民间。也有一种说法,文物考古人员还有个别公安当时也“捡”了不少,后期从农民手中收回来的一些珍贵的文物,也以奇特方式又“流失”了。于佑安猜想,李维汉拿出的这尊“玉女”,应该有点价值吧。
“怎么,让我鉴定文物啊,我可不是专家。”于佑安从“玉女”身上挪开目光,起身给李维汉续水,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李维汉忙道:“局长误会了,一直想给局长挑件有价值的,可南州这地方出土来出土去,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就这件还有点意思,局长如果不嫌弃,我就放这儿了?”
于佑安没马上表态,他了解李维汉这个人,一生酷爱收藏,借助考古所这个平台,确也收藏了不少,有人说他穷得抽不起烟,这话不夸张,因为他把钱全拿来搞这些了,所以送礼他都不跟别人像,别人送卡送现金,他却从家里挑个宝贝抱来。
是宝贝么?于佑安忽然犯了疑。李维汉会把他的宝贝拿出来,于佑安有点不信。共事多年,他太了解这人了,这人比欧也妮葛朗台好不到哪里,于佑安当文化局长多年,逢年过节李维汉从没来过,象征性地走动也没有,今天如此热情,是改制改到了自己,急着烧香抱佛来了。这种人,就算有位子,能给他?况且于佑安早就听闻,所谓“金童玉女”是当年考古所一帮人杜撰出来的,真正的用意是为了烘托出他们手里那些更值钱的玩意。想到这,于佑安笑了笑,自己虽不是多贪婪一个人,但也绝不能让人当冤大头耍。
“老李啊,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吧,这么值钱的东西你也敢往外拿,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跟你串通起来倒卖文物呢,快收起来,就当我没看到。”
李维汉的脸色骤然就变了,刚才他还被于佑安眼里的亮光激动着,心想只要于佑安收下这东西,纪检组长的位子,就大有希望。这个位子眼下只有他跟尚林枫争,尚林枫虽说跟于佑安走得近,但现在是靠实力说话的年头。于佑安这样一说,李维汉就不知所措,莫非他看出了破绽?不可能啊,依于佑安在古玩方面的知识,能看出什么来?
李维汉不自然地笑了笑,手摸到“玉女”上:“局长是看不上它了?”
“哪敢,你老李的宝贝,哪一件都价值连城,我哪有看不上的道理,我是受之不起啊。不瞒你说,那个纪检组长,我连听到消息的资格都没。”
“不会吧?”李维汉脸上的表情换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喝茶,这可是清前茶,我平日舍不得喝的。”于佑安打起了乱话。
李维汉怔怔地看着于佑安,脑子里激烈斗争着,他不是一个有病乱投医的人,更不是一个敢在谁身上都下赌注的人,他对自己有个要求,必须十拿九稳,那种冤大头,不当!
李维汉两口子走了后,方卓娅问:“没收什么吧?”于佑安笑道,“想收他也不会留下。”
“这两个活宝,可把我折腾苦了。”方卓娅活动了下筋骨说。
“怎么,又给你推销产品了?”
“还说呢,进门就说个不停,人咋能活成这样!”方卓娅恨恨将一袋化妆品丢茶几上,脸上转为怒色。
于佑安哈哈大笑,礼没收下反让人家敲去一笔,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