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的不是侯府,而是相府——江相也想见见救自己孙女的人。
等两人走到相府,已近午时。
相府门户大开着,门头挂着两盏花灯,院儿里也是廊灯流连,不曾解下。
外头,二人径直入府,萧案生走在前,无需下人领路。
两位长辈一直在前厅候着,吕木垚也在侧座抿茶。
见庭前来了人,屋中几人一同起身,目光迎了上去。
昨夜露重,湿却衣衫,今晨回去,戗画换了一身交襟红衫,外袍飘逸,一瀑松发如常未髻,半数浅拢在一起。
怀里兜着一只懒虎,戗画不能习惯地挺身负手,少了些精神气,生出一丁点乖巧随和。
进了堂中,萧案生向两位长辈行见礼,而几人只盯着他身后的姑娘。
怕姑娘紧张,萧案生回头探看,发觉多此一举。
戗画清冷着脸,环了一眼堂中人物,没有说话,只点了点背。
江相满脸新奇,急匆开口:“丫头,你多大?先前是你救了九娘?”
戗画点头:“十七。”
目光落去,她莹瞳里不掺半点杂质,和言语一样简透。
先前的那封报安信,江相派人查探过源头,一无所获,现下终于见到本人。
他从萧案生口中听闻久昔与面前的姑娘很是要好,老人家也好奇。
“姑娘跟我家九娘差不多年纪,性子却稳得多,不知姑娘如何与九娘成了朋友啊?”
屋中仅这几人,而所有目光都压在了戗画一人身上。
幼虎窝在她怀里,戗画感觉像揣了一团火,忍不住往上一兜:“她好。”
屋里几人笑开。
戗画不明所以,小虎崽也被惊醒,从她怀里扑腾起来,一人一虎,目光神似。
这时,萧侯开口:“姑娘怀里的,怕不是小猫吧,你自己可知?”
戗画埋头,虎崽也仰头,两厢愣看一眼。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戗画都快要忘记这竟然是只老虎了。
这只虎除了吃肉很实在,其他如撒娇打滚、黏人贪睡,和猫没什么两样。
“这可是山彪,”萧侯看她半知半解,十分可人,又耐心道,“人说‘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就是它了,
这按理说,山彪性凶猛,连兄弟都下得去手,怎么会落到姑娘手上,养成家猫了?”
戗画这下抬头,也有些疑惑:“赶不走。”
萧侯慈和一笑:“那必定是你做了什么,让它依赖上你了。”
戗画也没做什么,只是陪它杀了抛弃它的母亲和嘲笑它的兄弟。
屋里越来越热,幼虎开始在戗画怀里翻腾,她蹲身将其放下。
碍事儿的一脱手,戗画如释重负,习惯地将手负去身后,一身脊骨重回挺拔。
她本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见见久昔口中的“阿翁”,和“西征名将”萧闻远。
在梧州,戗画收集了好些萧侯在西疆征战的事迹消息,作参学用。
其中记载一捷,俗称“幻月大捷”。
名为“幻月”,是因萧侯利用西疆狂风,测算出沙丘之变,在一道新显出的“月丘”处,杀了疆兵一个措手不及。
厅堂中,戗画顿而启口:“萧侯曾获‘幻月大捷’时,为何敌方身为西疆人,却不知形势之变?”
萧侯眼中掠过一丝惊异,旋即笑道:“姑娘还对兵略感兴趣?”
戗画本来生得柔和,年纪也尚小,明着一副教人喜爱的模样,只是眼冷、心也冷,活活给自己渡上一层冰罩。
萧侯难得欣赏一人,用心提点道:“非是疆兵不知其势变,而是疆兵不知我赵兵知其势变。”
疆兵狂妄,借着深谙风沙之变,便伺机而动,欲意偷袭。
他们满以为赵兵不懂观测风势沙变,却不想落入了赵兵提前部署的陷阱中,溃不成军。
戗画抿出一抹浅笑,拨云散雾。
萧侯看出她已了然,更加面生欣赏。
一串“吭哧”声闹进耳中,戗画倏地回头,像是意料之中。
虎崽正立身趴在一只凳子腿上,死命地啃,活像饿死鬼上身。
“你!”
这一喝,惊得堂中几人皆心下一颤。
戗画从没这样发过火,眼睛怒成嘴,要吃人。
她没有给每样东西取名字的习惯,只能把它当人吼。
虎崽听到戗画的呵斥声,一下从凳子腿上滑绊下来,扭过身察看她脸色。
有些可怕。
它蜷下身,将自己卷作一团,留一双眼瞥着戗画,不停眨巴着。
萧侯看了它模样,也是有些心软:“丫头,这小东西磨牙呢,不奇怪,给它备些粗木就行。”
听罢,戗画恍然。
这些日,虎崽老是啃东西,戗画本以为是它长得快饿得快,不成想它是牙痒。
江相急急唤了老吕去灶上拿根干柴来,也怕屋里物件儿被它啃透了风。
老吕来得正是时候,将干柴喂到虎崽嘴边上,几人皆听见一小短腹鸣。
戗画抚了抚空肚,确定是自己出的声,便漠然无视了。
“饿了?”江相紧着她问,手朝老吕摆了摆。
老吕悄悄退去了,到灶上察看午食。
戗画点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萧案生开口:“她没用早饭。”
江相满眼慈爱地看戗画,把她像久昔一样心疼起来:“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做?”
戗画默声不语,在外为客,她从不挑食。
萧案生看她不好说话,代她回道:“甜的。”
江相笑意更浓:“我家九娘也爱吃甜的。”
戗画微愣一瞬,忽然开口:“我会护她,您放心。”
她一声一字,掷到江相心里头去,一沉到底。
热意涌上来,江相拂了拂眼角,皱纹拢起浊泪,喉咙有些涩:“你也还是个丫头,光是这份心意,足够了。”
不多时候,老吕过来报午食摆好了,几人便往偏厅用饭。
饭前,江相又专门遣人去打了一盒粉桃软酪和蜜糕回来,摆到了戗画面前。
戗画不大研究吃食,来回就那几样,不费神。
戗画先看一眼,面前都是没吃过的,一筷下去,撬了一点软酪,她尝了尝。
她目光一亮,里面有些惊喜。
“这是软酪。”萧案生浅笑,眼里藏着宠溺。
几人都笑,戗画只顾着吃饭,一口接一口,舌足腹满。
她不像其他姑娘那样规矩,也算不上粗鲁,面目始终清冷,反而看着可爱。
一顿饭罢,江相又留戗画说话,萧侯叫走了萧案生,到相府书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