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依裴每次回想起那天都觉得惊愕,或许很多年前,她就早已将他的音容样貌都刻在脑海里。
在年少的时光里,她坐在被捆绑拘束的豪车里,透过保镖,宿夜哭泣后有些红肿的眼眶,仍然对外保持着不可一世的傲慢,看见了路边满手是血,云淡风轻正在抽烟的少年,他明明打扮很廉价,却桀骜不驯,不带正眼看倒地的找事同学。
那一年的沈欲,一直给她很深的震撼。
“为什么你会觉得,一个暴力的人,可以保护你?为什么不是一个懂法,一个有家世背景,亦或者更加强大的人可以保护你?”
宁依裴冷笑声,眼底带着讥讽,不知是对谁的讥讽。
“你不会懂的。我父母当年有权有势,我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能彻底站在我这边的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只会和我父母成为利益伙伴。而我不过是一个消遣的玩具,是我父母可以随意揉捏的玩具。”
“你不是玩具,你是一个人!”
“我就是玩具!如果我不是玩具,那为什么他们可以忽视我的感受!为什么他们要拿烟头烫我!为什么要带着陌生的男人来戏谑我!为什么要让我淋着雨走回家!为什么要把我送去特殊学校!每次我在黑夜里,躲在墙角,窗户上就会出现一道人影,一点点地靠近……”
心理医生见她情绪有些不稳,但又正是了解她内心的时候。
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直接抱过她,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在她耳边轻轻询问。
“那道人影是妈妈吗?”
“是……不是……”
“是?不是?”
“是妈妈,但又变成了好几个同学……”
“是不是特殊学校里的同学?”
忽然,宁依裴失声尖叫后痛哭,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心理医生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雪松香的烟卷,点燃放进她嘴里。
开始对视她的眼睛,嘴里呢喃着,而后,用着催眠的法子,一点点让她安静下来。
直到,半小时后,心理医生停止了在她耳边打响指。幸好这烟卷里放了安眠药。
就是为了逼出她精神恐惧的点,才会进行造就私人订制的治愈空间,催眠她,从而慢慢疗愈她,篡改她过往疼痛的记忆。
管家和沈欲此刻就站在不远处。
沈欲今日穿着藏蓝色的商务服,他手里还拿着一叠待查阅的资料。
原先见到宁依裴失声痛哭的时候,他心如刀绞,又不能上前安慰,只能远远地看着。直到心理医生招招手后,他才连忙上前,抱住她。
随后,走到别墅里,将她放在床上,点燃雪松香薰。
沈欲转过头,轻轻询问道。
“情况怎么样?”
“她的神经纽扣是因为黑夜窗前的人影触发的。大概率是因为,她小时候在空旷的房间里,母亲在夜晚出现后的施虐以及心理践踏,加之,后来在特殊学校里,在夜晚被几个女生欺负。
她的父亲的缺席,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梦想被压制,独立的人格被压榨,身边没有一个朋友真真正正同情与怜悯她……长期以往导致了心理残疾。
而她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敢于反抗人生的你,一个有血有肉,桀骜不驯,不畏强权的你,所以,你潜移默化成了她的心理依赖。”
沈欲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有点难以呼吸,他曾仰慕爱恋宁依裴,却从来没有想到,她的人生如此压抑。
怪不得曾经,他关注她的自媒体账号,她总是不笑。
放学的时候,他好几次看见瘦弱的她坐在豪车里,两边坐着保镖。
她就像岩石缝里的小草,没有自由,没有任何人的理解。所有人都觉得,她无病呻语。
心理医生接着说。
“所以,她一旦意识到你要离开了,要消失了,她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就会席卷她的心。主要就是因为,她内心阳光的力量占比太小了。不过,我可以她的伤痛缺失实行催眠治疗,大概十个疗程。每年都做,会让她慢慢选择性遗忘一些痛苦的经历,不至于受到刺激就自尽。”
“好。”
沈欲轻轻在宁依裴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随后,寄托了自己的祝福。
他中午去了寺庙祈福,遇见了简文瑾。
他穿着白色的休闲服,周围簇拥着不少助理以及商人。
他与沈欲隔着一条阶梯相望,短短几分钟,好似简文瑾像是明白沈欲的来意。
两个人遣散人群之后,独自坐在寺庙的庭院里,喝茶聊天。
“依裴,最近怎么样?她好些时候没有出现在公众了。”
简文瑾不是阿谀奉承讨好别人的性子,哪怕是沈欲超过简家,也没有让简文瑾折下一分腰。
可,他今日问这话的时候,特地很谦卑地提着水壶为沈欲倒茶。
“我来寺庙是为了她。”
“她身体不好?”
“也不完全是,精神状态不好。”
简文瑾随之也面色凝重起来,他扳弄着手上的佛珠,看着庙里面的菩萨,有些感慨。
他今年也是三十有余了,从出生富贵到如今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但让他彻底摆脱控制以及家族束缚的人,是宁依裴。
简文瑾从曾经的想要占有,到现在的心怀感激,他由衷地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她小时候受过刺激,以前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食欲不振,神经敏感。但,我也是一个不会给予温暖的人,我治愈不了她。但我觉得你可以。”
沈欲有些时候竟然能和简文瑾感同身受。
简文瑾看着茶水缓缓流淌,他接着说。
“我将胜利者的位置拱手相让,是因为她教会了我成全。宁依裴曾经自愿用最低价将股份卖给我。如果她不卖给我,我就会一直被公司高层以及家族亲戚所挟持,我的人生光彩熠熠,却无数时刻都身不由己。我的自由是从得到那百分之一的股份开始的,我的加上这百分之一,刚好可以拥有整个集团最核心的控制权,与一票否定权。”
沈欲抿口茶,他从简文瑾的眼里看见了除了理性外的其他情绪。
他不是冷血的动物,他是有情有义的。他受之有愧,所以,他宁愿将利益退让,也要沈欲胜利。
这道曾经沈欲认为最难突破的关卡,却使了最小的力气。
“我从未想到,你会选择成全。”
“很多年前,我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我放下家族生意,跑去最偏远的地区当兵。
我一直是军队里面心气最高的,很多次第一名的荣誉都被我拿去。和我一个班的大多数出生普通,他们做梦都想要第一名的荣誉。
我不会成全他们,我只会一个劲地往前冲。最后,我迫不得已离开队伍。
我现在想起来,认为那些荣誉如果能让给他们或许更好。他们更适合为人民立命,他们的父母为孩子的勇敢引以为傲。”
简文瑾没法告诉任何人,他对宁依裴的感情。
他只能交代其一的理由,而无法真真正正坦然内心。
那段感情就像放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他没有打开盒子的钥匙,他也养不好这捧清傲敏感破碎的花蕊。
沈欲听完这番话,也颇为感慨。
因为,他也当过三年兵。
与众不同的是,他是为了能和宁依裴在一起,才去当兵。
他的同僚评价他无坚不摧,天天熬夜打靶,打到虎口出血也不停止。
简文瑾轻描淡写的一席话,掀开了他尘封已久的青春热情。
对生命未来爱情的高度热烈,让他有了一个轰轰烈烈的青春。
即使沈欲走到现在很不容易,但他还是认为人生无悔。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依然会选择重活一生。
他只是怕,依裴这个胆小鬼,不敢再来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