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头的话,终究是让刘茂林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能说出来这些话,那证明赵老头对于当年宣帝爷的处罚,还是没有怨气的。
“刘老弟,您可是不常来我这,今日拜访,肯定有事情吧。”赵老头问道。
刘茂林瞧了一眼他横在膝上的竹签,面上露出迟疑来。
顺着刘茂林的目光看,赵老头笑了:“哦,闲暇之余,用来解闷的。”
“没想到,赵老哥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面对着刘茂林的夸奖,赵老头并没有飘飘然,而是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见如此,刘茂林也不好在继续拖了,便深吸了口气,道:“赵老哥,小弟知道您在家闲着无聊,给您推荐个地方去耍一耍,不知道,老哥觉得如何?”
赵老头一听这话,浑浊的双目瞬间变得清澈起来:“哦,是么?什么地方?刘老弟仔细说说。”
刘茂林拿手一指正东方向:“东都雏阳。”
赵老头当时皱起眉头,嘴里疑惑道:“东都雏阳?那不是东线战场么,我记得,周景连那个小崽子现在不就在东都雏阳么?”
怎么说好几十岁的周景连也是军中宿将了,赵老头这么喊他小崽子,怕是在隋阳,也没有几个人了。
当下里,刘茂林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讪讪。
赵老头内心里一琢磨,也差不多明白了个大概,毕竟老军伍了,嗅觉相比较常人,那还是异常敏锐的,当下里,赵老头就低声问道:“怎么,东线出事了?”
刘茂林也没有想要瞒着赵老头,当时点了点头:“不错,东线的确出事了,周景连被刺客刺伤,现如今处于昏迷状态,东线一应战事,全都交给了他的副手方截。”
赵老头闻言细琢磨:“方截?这人是谁,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刘茂林笑了:“赵老哥您没听说过也正常,这人是先帝在位时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官,脾气暴躁,容易冲动。”
“可是眼下的东线战场,压根就不需要冲劲十足的主帅吧?”赵老头一针见血道。
刘茂林伸出来了一个大拇指:“赵老哥到底是赵老哥,眼睛真毒。”
“行了老弟,你也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上面的想法,不就是东线稳住,等西线的陆恭游那小子得胜归来么。”赵老头丝毫不打算给刘茂林面子道。
当下刘茂林的表情就有些微妙。
“上面的意思是,想让赵老哥您···”
接下来的话,刘茂林并没有说出来,与聪明人交谈,话只需要说一半,意思表达到了就够了。
赵老头哦了一声,也就没了下文。
刘茂林就这么看着他,二人有半天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爷爷,您的药。”
这时候,小赵启从厨房走出来,手里头,还端着药汤。
面对着孙儿,赵老头总是很慈祥,接过去端在手中,仰脖干了一口,然后一擦嘴巴,嘶了一声:“上面还说别的什么没有?”
刘茂林从怀中取出来了女帝写的那个字,交给了赵老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
赵老头打开来,还没看呢,旁边赵启就探脖子瞧了一眼:“咦,是个急字诶爷爷。”
就这么一句话,直接让赵老头愣在了原地。
场面又重新变得沉默了起来。
“启儿,你先去一边玩去,我跟这位爷爷,有话要说。”
赵老头开口道。
赵启瞧了瞧刘茂林,又瞧了瞧自己爷爷,然后乖巧的去了。
人走之后,赵老头深吸了口气,把女帝的那封只写了一个急字的信工整叠好了放在腿上,揉着眉梢,陆陆续续的咳嗽着。
刘茂林也没有打扰他,就这么静静的呆着。
有半天时间,赵老头忽然抬头:“刘老弟。”
刘茂林一激灵:“老哥您说,我在听呢。”
赵老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在一旁玩耍的孙儿,跟着开口:“麻烦你回去转告陛下,我赵元彻的这条命,随时都准备着奉送给隋阳,奉送给她赵家,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刘茂林点头:“赵老哥您说。”
赵元彻深吸了口气:“我这一生,别无所求,早年顶撞天子时,就该人头落地了,陛下留我到现在,也算是君臣一场的情分,隋阳眼下需要我,我自然要站出来,可是,我赵家除了启儿之外,就别无后人,万一这次我出了什么事,还请陛下善待启儿···”
刘茂林直接就答应了:“赵老哥您放心,往后启儿就是老弟亲孙。”
赵元彻这才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就请老弟回去复命吧,就说元彻答应了。”
刘茂林恭恭敬敬的朝着赵元彻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他人走后,赵元彻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带着,都咳出来了不少的黑血。
自顾自的叹了一口气,赵元彻心神恍惚:“唉,人到最后这一两个月了,也安生不下来,罢罢罢,我赵元彻生是隋阳的人,死,也当是隋阳的鬼了。”
想到此处,赵元彻扶着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了自己那搁置了许久的战甲武器,拿到了院子当中,仔细的擦拭起来。
小赵启就在旁边好奇的看着,年纪尚且幼小的他,似乎还没有想到,自己爷爷要去做什么事情。
···
“相国,我观赵元彻病入膏肓,如此状态,若挂帅出征,不小心出了什么事,万一耽误了陛下大事怎么办?”
在回去复命的路上,与刘茂林一道跟来的那个仆人道。
刘茂林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可眼下的隋阳急切需要有人站出来,遍观朝廷,除了赵老哥,谁还能挂这个帅?相信,赵老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将孙儿托付给本相了。”
那人忙低下了头。
刘茂林抬头叹了口气,回头望着来时院子:“赵老哥,非是老弟绝情,而是眼下的东线战场,除了与八王爷其名的您,才能压住赵绥那个逆贼一头了,只希望,您能坚持到恭游班师还朝。”
说罢,钻上车子便去了。
···
一夜时间匆忙而过,女帝这边,早已经得到了刘茂林的复命,说赵元彻已经答应了出征挂帅的事情。
对于这个和八贤王齐名且号称是隋阳双壁的老人,女帝还是给了他十二分的尊重。
天不亮,便已经带着刘茂林,樊林,赵李文,王小来等几人来到了大兴城的东城城门口,散开了守城将官,备下了酒宴,等待赵元彻的归来。
南城的院子里,赵元彻重新披甲,腰间挂上宝刀,看了一眼还尚且熟睡中的孙儿,无奈的一笑:“启儿,你醒后,别埋怨爷爷不辞而别,实则是上位重托,爷爷也没办法。”
说着,来到了床边摸了摸孙儿的脑袋,然后转身出了卧房。
到了大厅中,赵元彻迈步往外走,临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转身看了一眼大厅正中间供着的神像,迟疑了一下,把刀摘了,走过去到跟前,拿起神龛上的竹签,在手中摇晃不止。
当一根竹签落地,赵元彻拾起来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诗。
“秋风催动落叶急,将军披甲难还乡。”
一脸苦笑的望着竹签上的内容,赵元彻无奈的摇头苦笑:“唉,看来我命如此,终究是逃不掉啊。”
心念倒此,赵元彻折断了竹签,转身出来到院子里,牵着那匹已经上了年纪的宝马,拍打着自己老伙计的脖子,赵元彻轻轻的在马耳边道:“老伙计,这些年了,你也闲的不行了吧,今个,老哥我就带着你重新让世人见识见识,咱们哥俩的威风!”
话说完,拉马缓缓出远门,跟着翻身而上,跃马扬鞭,直奔东城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