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同属契丹皇族后裔,在金国属于混得比较好的那一类,称得上是“名誉女真人”。
都在金国的时候,关系尚可。
现在同样投降了光复军,改换门庭,居然还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这段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耶律成辉作为“前辈”,表达了对耶律元宜这位“后辈”的关怀。
耶律元宜只是笑笑。
“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在哪里做事都是一样的做事,在这里倒是事情更多,比做兵部尚书还要多事情。”
耶律元宜现在身兼两职,本身是苏咏霖身边的军事参赞,参谋司当中的一员。
不过参谋司不是每天都有事情需要忙碌,而正巧林景春那边又在喊缺人,苏咏霖就把参谋司当中的数人安排到了粮饷司帮忙,参谋司有事情的时候再回来开会。
于是耶律元宜开始了两头跑的职业生涯,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这倒也挺好,没让他觉得多别扭就融入了光复军的办事体系之中,很快习惯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
耶律成辉呵呵笑了几声。
“是啊,要做的事情还真的挺多,一睁眼就在办事,一闭眼就是休息,倒是比之前过的累多了……不过倒也挺轻松的。”
“轻松?”
“没感到吗?少了些溜须拍马和无谓的宴会,所有时间都用来办事,而不是在官场上和人勾心斗角,在这里做事,很轻松。”
耶律成辉这样一说,耶律元宜再那么一想,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轻松,很出乎意料的轻松,人人只是为了办事,为了让光复军获得胜利,而不是为了其他。
而耶律元宜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轻松……比起这个,你是否注意到这些办事官吏的出身都很低?”
“注意到了,而且我还听说这些办事官吏大部分都是在光复军中学了认字和其他的本领,然后再调回来办事的,等于是光复军自己给自己培养的人才。”
耶律成辉叹息道:“我之前从未想过光复军能办到这个地步。”
“自己给自己培养人才?”
耶律元宜终于明白他心中隐隐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不由赞叹道:“如此说来,光复军能走到这一步还真不是气运使然啊,自己给自己培养人才……这是王者气象。”
“何止是王者气象啊。”
耶律成辉感叹道:“我出使过宋国,出使过夏国,也在大金国做了那么多年官,三国官场气象几乎是一样的,贪腐横行,骄奢淫逸,不收钱绝不办事,收了钱有的也不办事。
而光复军内部与之决然不同,军规军法十分严明,有专人负责监督实施,上下之间没有什么不同,参军也好,治理地方也好,人人各司其职,尽心尽责,无有推脱苟且之事。
这还是在办事部门内,我听说军队里相关规则更加严明,军官不得打骂士卒,若有违反,军中司法者会严厉惩处之,军士兵饷公开发放,直接送到士兵手中,当场做出记录,不由任何官员经手。
士兵每日食粮公开宣布,耗费几何,食材几何,全都有公示,任何人都能查阅,一日三餐,无有短缺,士兵从来没有感到不满意的,我等的食粮,士兵的食粮,乃至于苏将军的食粮都是一样,无有不同。”
“这倒是。”
耶律元宜微微点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过这样的军队,反正我自己是没见过的,能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他们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吃饱肚子龙精虎猛的士卒和缺衣少食的士卒打仗,谁能获胜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所以啊,我才觉得惊讶,觉得不可思议,时至今日,我却已经有些习惯了。”
耶律成辉笑了笑,开口道:“这种纯粹为了某件事情而一力为之的感觉,愿意为了这件事情而全力以赴的感觉,除了年幼读书进学时,我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耶律元宜看了看耶律成辉。
“看起来,你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当然,我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日子,不管你信不信,元宜,我内心是真的希望光复军可以战胜的。”
耶律成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他们这里甚至都没有贪腐,没有仗势欺人……这些全都没有!你敢信吗?元宜,你敢信吗?”
耶律元宜回忆着自己加入苏咏霖集团之后的所见所闻,知道情况确实如此。
他没见过苏咏霖麾下的部门有贪腐的事情发生。
光复军团体内几大后勤部门,以粮饷司为首,经手钱财数以千万计,在林景春掌控下账目清明,每个月月末审计干干净净,审计司的人瞪大眼睛一页一页的翻阅账册,也找不到问题。
仗势欺人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上级和下级之间的关系很平和,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尊卑之别,上级也不会要求下级办理除了公务之外的任何事情。
各部门办事吏员之间出现矛盾全是因为公务,没有因为私下里的事情而在公务中起冲突,权力之争、意气之争完全绝迹,完全看不到存在的趋势。
这真的是一个人类组成的政权团队吗?
这是真的存在的吗?
耶律元宜深深地怀疑过自己的眼睛,怀疑过自己的脑袋,但是事实告诉他,这是真的,现在就确实存在的。
所以对于耶律成辉的想法,他并不觉得奇怪,亲眼看到的东西要是都怀疑不存在,出问题的就是他自己了。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不正常。”
耶律元宜收回自己的视线,默默向前走着,默默说道:“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
耶律元宜的话让耶律成辉觉得奇怪。
“不正常?”
耶律成辉有点奇怪地询问道:“你自己看在眼里的事情,你觉得不正常?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正常?”
“很不正常啊。”
耶律元宜开口道:“手握重权而不为自己谋取私利,这是何等高尚的行为?可这样的人,你见过几人?我只见过无数发誓要清廉如水最后却同流合污之人,难道光复军中人人都是圣人?”
“可是在这里不就是事实吗?你与我共事以来,见过贪腐之人吗?”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起事时间短,至今不过两年,且危机重重,为了生存就竭尽全力,谁还有心思贪污腐败?”
耶律元宜抬头看天,感叹道:“他们虽然掌握着山东与河北,但是前有金国,后有宋国,危机重重,一旦他们解除了这样的威胁,做大,做强,享有更高的权势,那个时候,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吗?”
耶律成辉一愣,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耶律元宜的问题了。
“一旦他们成为唯一,成为最后的胜者,乃至于一统中原、江南、辽东、塞北,他们还会如此吗?”
耶律元宜扭过头看着耶律成辉:“若到那个时候他们依然如此,不曾改变,那么,我想我也会变成那样,一心为公,无有私念,完完全全为了这个团体而奉献一切。”
耶律成辉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眼下的一切虽然是真的,可是未来的一切没有人会知道,没人知道未来光复军会走到什么地步,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他们不再是反贼,而是统治者的时候,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吗?
这个问题留在了耶律成辉的心里。
这个老到而精干的官僚决定用接下来的岁月认真观察光复军这个团体的一切,来印证自己和耶律元宜的猜测。
这一切,到底是镜花水月,还是古之未有的壮丽事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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