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历445年春
金陵城融了积雪,人间回暖,卑微的短草开始反抗压于其上的巨石。
韩进在女儿死亡后,依旧对华统一众人折腰谄媚,当华统询问为何不恨时,韩进低声道:“该着时运不济,岂能怪罪他人?”
华统长叹一声:“世间竟有如此忠诚之人,本王果真没看错于你……”
韩进见状,当头便拜:“大王待咱恩重如山!咱甘愿率文武于殿前牵马执镫!”
长时间的相处,让华统认定这个下等男人的憨实忠厚之心,本还含有的警惕与怒意早已被融化。于是在王宫之上,华统当扬宣布,令越主韩进即日归国,献土归降!
此事本就该如此,江东贵族们也未加阻拦——就算不降,江南归属他们也是迟早之事。韩进则是不知礼节地高呼“万岁!”逗的众人一阵哄笑。
“什么!?”在华渊府中,这位重疾缠身的七旬老将在儿子处得知此事,腾的一下坐起身,就像紧绷的发条突然松手:
“你可打探清楚了?”
“儿子就在现场。”
华渊心头被猛戳一下,焦燥之火席卷全身:“你!火速去王宫代我传话。”
他又突然挥手:“不…不行,此事非同小可,非要老夫亲自走一趟!”儿子一脸莫名奇妙:“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这混帐懂什么!”
华渊上去一巴掌毕,便命人前去备轿,儿子不敢稍有忤逆,只得悻悻跟在身后。
在王宫中,华渊撑着病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讲不能放过韩进:“此人若回归,无异于放虎归山!万不可行!”
然而,华统对这位老叔的好感可谓趋进于无:他身为吴王,却还要遭这老家伙教训,威信何在?似乎是叛逆之心使他故意同华渊唱反调:“放归是为了让他臣下安心投降而已,仲父想
来是操累过度,疑神疑鬼了。”
“大王!韩进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必是学勾践卧薪尝胆,等候时机,大王!不可不明查啊!”
喊到此时,华渊一阵猛咳,花白胡须微微发颤。
华统一脸鄙夷;“仲父,你手下射杀了韩进女儿,人家非但不怪罪,还总是称赞仲父有廉颇之风,我看仲父未免也太苛责了吧。”
“韩进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倘若其兴兵作乱,如何是好哇?”
“噗!”华统喝茶的嘴没绷住,喷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王何故发笑?”
“仲父啊,你可真是老糊涂啊!闽交之地人迹荒凉,他韩进就是砸锅卖铁,也就能凑个几万人。而我江东,富庶全国,路面摩肩接踵,人口充盈,光是是家的七万私兵,就够他喝上一壶的,还作乱?笑死个人!”
苍老的皱纹涌动愤怒,华渊的脚打鼓似的敲击地面,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颤巍巍。他紧闭双眼。
在儿子的搀扶之下,他回到车上,口中不停念叨:
“天亡江东…天亡江东啊!”
当然,没人会理会业的如同疯话的言语。蚂蚁踩死大象?做梦!
四月,韩进同吴王使者返还江安城,以苏正修,蒋正坤为首文武纷纷出城迎接,当他们看到面黄肌瘦,疲急不堪的韩进时,心中无不泛起酸涩。
蒋正坤发疯似的冲上去,一把将其揽入怀中,失声痛哭:“大哥…大哥……”
韩进糙硬的大手轻拍其背。王有钱更是狼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摔在脚前:“弟弟们无能!惹大哥受苦!”众臣僚则是跪伏两侧,望着眼前落魄如此的主君,深感自责。
未及韩进更衣,使者便迫不急待地拿出韩进献土的证明,让其加盖印章。根据苏正修说法,如今各项统计数据均已完成,只剩韩进那枚小小的印章。
“哎呀!”苏正修脏手一拍脑门
“怎么了?”韩进皱眉。
“这段日子用来用去的,不知到了谁手上!”他眼神狡黠地眨眨。
“丢了?”韩进心领神会,立刻佯装暴怒:“混帐!如此你叫咱如何交差!”
“哎哟大王!小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演技精湛的二人把使者骗的团团转,韩进见此,上前陪笑到:“烦大人转禀吴王,印章做好多说要半个多月哩!”
使者无奈,只得暂时回金陵复命。华统倒是不以为然,反正早晚要降。
监视的吴王使者一走,韩进憨傻的气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肃杀凛例的寒意,眼中杀气遮起高光,这条“蟒蛇”终于暴露了本性。
他先是通过苏正修了解天下形势:荆州刘思病逝,其子刘汉即位,其十岁的儿子刘瑞与其共治。自江夏之战后,荆州同江东便势同水火,互为仇敌。
半个月内,韩进积极展开外交活动,先是派谋士严侃游说刘汉,刘汉为人懦弱,缺乏主见,通常都是自己那个“神童儿子”提点,刘瑞觉得胜算虽小,但值得一试,荆州同江东必有一战,不如提前抓住机会。韩进更是以平分江东为诱惑,促成同盟。
至于张清梦,韩进深知江东为其心腹大患,便极力渲染其威胁性,此后,张清梦果真在暗中抉持,提供金钱武器等,甚至还得到泰威皇帝“兴兵过逆”的特许状。如此,韩进基本完成“江东包围网”。
当然,张清梦不是傻子,他之所以如此痛快答应,主要是想达到相互牵制的目的,从中捞取利益,韩进承诺,如果其入主江东,便将长江以北尽数割让张清梦。
进行外交活动的同时,韩进也不忘加紧军备,检阅部队。在这半年内,甲武卒已初具规模,火枪队也开始发挥作用,士兵们更是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下战力大涨。
韩进在奋起备战时,坐拥江东富庶地的吴王华统一面受用着韩进献上的美女,一面还不停称赞:“韩进还是个忠厚人呐,我也要给些诚意。”
于是他竟召回了华渊派出的全部斥候,甚至还装了几十大箱马车黄金送去“做归降安置及奖赏费”。在华统的不懈努力下,韩进的实力进一步增强,境内经济开始蓬勃发展。
“蠢猪!华统这个猪!”华渊被大侄子这一系列降智操作气到破防,在府上怒骂不休。骂够了,他长叹一声,颤着一对白眉道:“我华氏家族几百年的荣光,竟要做此孺子手中!”
几日后,华渊在抑郁自责中病死。搞笑的是,当下人通知华统:“华老将军已经走了”时,他满脸傻样地笑:“太好了!”当下人表示不解时华统解释:“仲父今天能走,明天就能跑了呀!后天就好好的了!”此事成为时人一阵笑谈。
六月,华统使者气汹汹地冲至韩进面前,令其盖章。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忍而已达到极限。
“越王,您的大印还未办妥否?”使者冷声质问,
然而,此时的韩进全然没有昔日谦恭模样。他冷哼一声,不急不慢地咽下一口温吞吞的茶。抿嘴道:“咱家的事,岂是你等小厮可知的!”
使者大惊,他不敢想,这个一直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的家伙竟然如此生硬地回怼。
一旁的洪天虎言道:“我家大王不会给华统那头猪一寸土地。”继而用拇指与食指摄起尘土,放到使者眼前:“哪怕是一星半点,也休想得到!”
“你!”使者破口大骂:“韩进!你不过是吴王面前摇尾乞怜的狗!你若立刻俯身臣服便罢!否则吴王必率大军讨伐!”
韩进会心一笑,如同在看一场猴戏,使者更加愤怒:“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到金陵,禀明吴王!”
“哈?”韩进怪声一笑:“小杂种,你还想活着回到金陵吗?”使者一愣,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獠牙已露。洪天虎毫不含糊,一脚将其踹翻:“便用你的狗头,来为三军祭旗!”
随着使者鲜血溅洒的那一瞬,韩进彻底失去退路。
韩进之所以如此有胆量,主要归动于他心中的盘算:首先,江东为抵御荆州、北方的压力,必然会抽调大量兵力。其次,江东四大贵族各有私兵,在无利益的距使下,必不会出兵。由此韩进得出结论:前在讨伐他的军队必不会超过六万,如此再还用闽地多山的特性,待其消耗不起退兵时,他再领兵乘胜追击,如此,可获全胜!
但是,他过于乐观的判断,终是算不过世事无常。
一周后,华统收到韩进满是嘲讽的战书,并将多位使者的头颅串于一起送来。
华统读毕,那平日里挂满笑容的肥胖脸庞瞬间凝固,像是被冰霜覆盖,颤抖着。那双平日里略显细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弹出,他的鼻翼急剧扩张,伴随着粗重的呼吸,鼻孔一张一合,仿佛要将韩进的名字嚼碎。
身为吴王的他却被一个下等人当傻子一样骗到如今,岂能不怒!
整个殿堂的气氛因华统的愤怒而变得压抑,周围的侍从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位正处于暴怒边缘的吴王。此时的华统,就像是一尊被激怒的雕塑,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怒气,让人不敢靠近。
“韩进!!”他突然狂吼:“本王定要亲大军!将你剖腹心,碎尸万段!!!”随后,狂怒的他立刻下令,动员军队,出兵南征。
江安城的韩进早知会如此,适时召集文武百官议事,赶巧的是,斥候带着消息正回到城中。
“大王,荆公刘汉以军备不整为由,拒绝出兵。”顾俭递上刘汉亲笔文书。
韩进心中咯噔一跳,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刘汉会在此节骨眼上发难。顾俭继续开口:“刘照军力正盛,兵临洛阳,郑王使者表示北方自顾不暇,不能出兵相助……”
听闻此话,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原本的自信被硬生生地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置信的空白。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于这一刻停滞。
他清楚,凭借他一己之力对抗江东,毫无胜算。
“可知吴军……多少人?”
“禀大王,华统联合桓、吴、顾三家组成联合大军三十六万,分四路进犯我境!”
“我军呢……”
董赫拱手而答“回大王,我军除去名地守军,能参与战斗的仅有四万余人……”
他就那样绝望地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承受着内心世界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