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女,被家长反对在一起,上起头,觉得他们情比梁山伯与祝英台、董永和七仙女,是常有的事儿。为了爱情,为了抵抗,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都是基础手段,再惨烈点儿,绝食,私奔,生米煮成熟饭……
赵新山和李荷花夫妻深夜“友好”沟通后,李荷花在家里宣布让赵芸芸去相亲。
赵芸芸很坚决地表明态度:“不去!”
“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李荷花着实警惕了两三天,大过年不用干活,她也不出去串门儿,就盯着赵芸芸,搞得家里都带着点儿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息。
但赵芸芸啥都没干。
是真的啥都不干。
李荷花和曲茜茜做饭,她一到点儿都不用人叫,自个儿就出来吃,吃完饭碗一撂,就闷头钻回她那小屋,除了解决生理问题,一步都不出来。
这天下午,赵瑞和曲茜茜凑在堂屋一起读书。
堂屋暖和点儿,也亮堂,俩人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读后感,十分契合。
赵瑞看曲茜茜的眼神灼热,曲茜茜忍不住眼神躲避,脸颊发热。
夫妻之间温情脉脉。
没准儿这冬天,曲茜茜就怀了。
李荷花真不想杵在这儿影响儿子儿媳儿相处,可她不放心赵芸芸,在她门口来回踱步,怕赵芸芸听见,脚步极其轻,时不时还要凑近门,听听里头的动静儿。
曲茜茜抬头,劝道:“妈,你坐下歇会儿吧。”
李荷花坐下,坐不住,又站起来,犯愁地低声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屋里偷偷哭,你看她这两天,吃不下饭,话也不多说,人瞅着都没精神……”
曲茜茜和赵瑞对视。
有吗?
夫妻俩交换眼神,没觉得赵芸芸精神头不好啊。
不说话倒是真的,但她在屋里,自言自语才奇怪啊。
吃不下饭……好像确实吃得少了点儿,可也没见瘦啊。
而李荷花又骂起陈三儿:“我就知道他根本没将芸芸放在心上!就是耍芸芸呢!还说对芸芸好?呸!”
曲茜茜劝慰:“这不是挺好吗?到时候芸芸去相亲,重新找个对象,这事儿就过去了。”
“你妹妹伤心难过,凭啥他啥事儿没有?”
李荷花自个儿幻想了一大堆陈三儿毫无作为,赵芸芸为情消瘦为情疯魔的行为举动,越想越难受,支使赵瑞,“别看了,她跟赵柯好,你去找赵柯过来,劝劝她。”
赵瑞虽然感觉没必要,还是起身。
曲茜茜温声叮嘱他:“多穿点儿,外头冷。”
赵瑞点头,“知道了。”
不到半个小时,赵瑞和赵柯一起过来。
赵柯帽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下雪了?”李荷花走过去帮她拍掉身上的雪,不好意思地说,“这大冷天,还专门把你找过来……”
赵柯摘掉帽子,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李荷花愁道:“赵瑞跟你说了吧?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她。”
赵柯点头,随即坦白:“大伯母,其实我早就知道芸芸和陈三儿的事儿了。”
她和赵芸芸走得近,她不说,没准儿也要怀疑,还不如诚实点儿。
李荷花想也没想,就埋怨道:“你知道了?那你咋没挡着点儿呢?你还觉得他们合适是咋地……”
“妈~”
赵瑞出言打断。
赵芸芸以前“喜欢”傅杭,傅杭现在明显对赵柯有意思,她这话说得容易让人想歪。
李荷花一顿,忙解释:“我不是怪你啊,我就是嘴快,但你们年轻人吃的米还没我们吃得盐多,过日子的事儿,懂个啥……”
她和赵芸芸小时候作祸,大伯母骂得更凶,没道理大了还顾忌这顾忌那,赵柯不生气,不过也不能她自个儿背着瞒天过海的锅,进而挨骂,没有太多纠结,毫不犹豫卖大伯:“我大伯也早就知道了,他没说吗?”
“没说啊。”李荷花脸上突然凶悍,咬牙切齿,“合着我扮黑脸,他在后面儿装好人呢!”
她一副要去找赵新山干架的架势。
赵瑞和曲茜茜连忙一左一右挽住她,“妈!妈——别别别……”
赵柯甩一次锅还不行,接着甩,假惺惺地说:“真不是故意瞒着大伯母,也不是赞同他们在一起,主要是芸芸没吃亏,陈三儿也在学好,我和大伯都是大队干部,大伯又是大队长,赵村儿大队的大家长,如果能引导一个不务正业的青年向好,这对咱们大队是大功一件啊。”
“他当个大队长就能把家都卖了!就能拿芸芸的一辈子开玩笑了?”李荷花没感到荣耀,火气蹭蹭蹭地上冲,“他这么大公无私,这家也别回了,他一个人跟大队过去吧!”
赵瑞和曲茜茜正拦着呢,发现赵柯越说,李荷花越来气,现在都要把亲爹赶出去了,只能祈求地看着赵柯。
赵柯祸水东引出去,适可而止,善良道:“大伯母,你别太生气,我去劝劝芸芸,咱们尽量柔和地解决问题。她和陈三儿都不是小孩子,硬挡着,他们俩那脾气逆反起来,万一干点儿啥影响家庭团结的事儿出来,大家都吃不消,还闹笑话,大伯母你说是吧?”
“对对对!我也是怕这个,熊孩子悄没声,指定在憋大屁,和平解决最好,还是你懂事儿。”
赵柯咳了一声,憋笑,“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
李荷花对她轻声细语,转头面向赵瑞,口气如同震天雷夹着闪电,“把你爹铺盖卷卷,送大队部去!赶紧的!”
赵瑞:“……”
真送了,他爹的威严往哪儿放?
赵芸芸躲在门后偷听,赵柯一进屋,便殷勤地关上门,幸灾乐祸道:“赵柯你可真牛,几句话就让我妈把我爹撵出去了!”
赵柯盯着她,几秒后,突然问:“偷吃什么了?”
赵芸芸警觉,正气凛然道:“没有,没偷吃。”
赵柯漫不经心道:“嘴上渣滓没擦干净。”
赵芸芸下意识地抹嘴,啥也没有,才反应过来,“好啊,赵柯,你骗我!”
“瑞哥还说你太难受食欲不好,你会食欲不好?”赵柯一针见血,“藏多少好吃的?”
“也没有多少……”
然后,赵芸芸从柜子里掏出半袋饼干,半袋猪肉脯,半包糖,还有一罐麦乳精。
还在掏……
“行了。”赵柯无语,“你是小孩子吗,吃零食吃多了,吃不下饭?”
赵芸芸都推到她和赵柯中间,又拿起一条猪肉脯磨牙,还做贼心虚地盯着门,“快吃。”
赵柯捏着猪肉脯,“从哪儿买的?供销社好像不卖这玩意儿。”
“陈三儿托人从市里买的!他现在认识可多人了!”赵芸芸嘚瑟,“傅知青没这么细心吧?”
赵柯抽了抽嘴角,“陈三儿还挺懂投其所好的,你也挺骄傲的。”
赵芸芸乐呵,“我本来想拿出来分的,又怕不好解释,我爹妈骂我,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赵柯随意地问:“没想出去跟陈三儿通通气儿?你不怕他着急?”
“死冷死冷的,我才不出去,这点儿耐心都没有,活该没对象。”
“……成天躲在你这屋子里,又是干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不干活。”赵芸芸把偷懒说得理直气壮。
就说陈三儿和大伯母他们的担心多余。
赵柯舒服地靠在炕柜上,咬了口带恋爱甜蜜的肉脯,问:“怎么不去相亲大会?”
“我都有陈三儿了,咋能去相亲?”
赵芸芸浑身散发着忠贞之气。
赵柯鼓动:“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一定得成,现场看严美丽找对象,不挺有意思的。”
“严美丽成不成,关我啥事儿,嫁不出去才好呢。”
“格局小了吧,严美丽一直找不到对象,大姑为了她的事儿就得总来烦大伯,但严美丽要是找着个能制住她娘俩的对象,又省心又能看戏,盼着人过不好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人际关系本来就像是蜘蛛网,网破了,还得自个儿吐丝想法儿补,打脸不打脸的,拿到现实社会,很多时候不是最优解,一时爽有可能是无尽的麻烦。
而且……
赵柯不理解,“你怎么一直惦记着过去那点儿矛盾?”
“哪是过去?没过去!他们现在也在烦我!”
赵柯更不理解,“我们又没吃亏。”
赵芸芸喷薄的情绪在火山口化成一杆儿烟,“……”
好像确实是严美丽比较惨。
那她为啥那么烦严美丽?
赵芸芸想了好一会儿,想出来了,“她这个人就是讨人厌!干啥都讨人厌。”
赵柯嫌弃地看着她,“你是没有自知之明吗?别人看咱俩,可能也是猫狗嫌,你忘了挨过多少打和骂了吗?你现在还想跟父母不同意的男青年搞对象呢。”
赵芸芸:“……”
无话可说。
赵芸芸真诚地问:“你是怎么做到又欠又有道理的?”
赵柯也就真诚地回答:“可能是我脑瓜子比你好一点吧。”
两人对视,气氛微妙。
赵芸芸猛地冲下地,拉开门,报复性地大喊:“妈——我去参加相亲大会!赵柯也去!你给她也报上名儿!唔……”
“赵芸芸,你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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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赵柯万万没想到赵芸芸会突发奇想干出这种事儿,她报名相亲,是看别人热闹,还是别人看她热闹?
赵柯匆忙下地,死死捂住她的嘴,冲着堂屋的人讪笑,“闹着玩儿的,别当真。”
然后,拖赵芸芸回屋,啪地关上门。
堂屋,李荷花三人发懵。
李荷花:“这干啥呢?”
曲茜茜:“打闹吧……”
赵瑞:“……”
李荷花高兴,“还得是赵柯,她一来,芸芸就活泼了,还答应去相亲呢。”
曲茜茜附和:“是啊,赵柯还要陪着呢。”
赵瑞:“……”这么蒙蔽自己,是认真的吗?
李荷花转向赵瑞,“让你送铺盖,你咋还不去!”
真不能送。
赵瑞不好再拖延,匆匆穿大衣,“我去找我爹回来……”
赵新山是个负责任的大队长,三九寒天也得出去巡视一圈儿。
赵瑞着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他。
他当儿子的,哪好意思完整复述母亲那些话,尽量用没有语气词的形容描述他出来之前家里发生的所有事。
赵新山听得脸黑如炭。
李荷花这个婆娘,根本不想好好过日子了!以前他在家里说一不二,现在她是越来越不服管,都要骑他脑袋上了,他的威严往哪儿放?
还有赵柯,说得都是什么玩意儿!队委会不是默认不该说的不外传吗?
他一个大队长,难道还治不了她们了?
·
赵新山没住到大队部。
赵新山给赵柯和赵芸芸都报名了相亲大会。
“赵柯和赵芸芸要去相亲大会了!”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乘着呼啸的北风,加速传开。
村里人几乎要踩烂赵柯家的门槛,所有人都要笑不笑地看着赵柯,还要帮赵柯参谋。
“参谋对象这事儿大伙儿有经验,赵主任你别不好意思。”
赵柯:“……”
谢谢,没有不好意思,就是嘴角能不能收一收,龇个大牙很碍眼。
赵柯主意太正,余秀兰和赵建国夫妻俩对赵柯找对象基本属于半放弃状态,突然知道这事儿,也是乐得不行。
三舅妈方红喜气洋洋,“你们姐俩都有对象,你三舅就不用担心给你们准备的陪嫁家具浪费了。”
刘三妮儿也笑眯眯地跟赵柯说:“我回来之前,要给你介绍那军官还没找着合适的对象,要不我再给你联系联系?”
就赵棉和于师傅一家知道赵柯要去相亲,都恨不得留下看看。
这可太稀奇了。
赵柯竟然要去相亲了。
这种热闹,错过了,太可惜了。
温柔的姐姐都在调侃她,赵柯头很大,“姐,你怎么也这样儿?至于这么开心吗?”
赵棉眉眼弯弯,“因为是你,就是让人觉得很有趣啊。”
但他们四个人假期到了尾声,只能带着遗憾踏上归途。
赵柯送他们到公社。
本来该有的离愁别绪,因为“赵柯相亲”,都带着些奇妙的快乐因子。
这事儿免不了又在公社传开。
本来去年刚办过相亲大会,这一年整个公社的喜事儿都比往年多,适龄青年大减,今年的相亲大会都不准备大办了,甚至为了成年的男女青年能多一点儿,还拖了拖时间,翻过年儿办。
没想到,赵!柯!报!名!参!加!相!亲!大!会!
这是什么新鲜事儿?!
大家这积极性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止妇联的同志兴致勃勃,段书记吴主任都很关注。
紧接着县里也听说了。
双山公社现在和县里的关系,就好像老父亲和他突然出息的孩子。
而赵柯呢?就好比最长脸的孙辈儿,隔辈儿亲劲儿出息双加成,那是骄傲的不行,见着人,不出三句话就要显摆一下。
她相亲意味着什么?这是家族大事儿!
县里高度肯定了双山公举办相亲大会的举措,县妇联提出几个公社一起搞相亲大会,直接导致原定的相亲大会再次延期,还即将现眼到县里。
双山公社妇联的张主任没想到这活动搞能得到县里的肯定,越发有劲头,还特地冒着寒风跑到赵村儿大队叮嘱赵柯:“你可不能临阵脱逃,你是干部,得起表率作用。”
赵柯麻木。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为什么想看她热闹的人这么多呢?
她人缘不是很好吗?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竟然这么大……
罪魁祸首可能找到自己身上去,赵柯只能对赵芸芸进行抨击。
然而赵芸芸根本不在乎,她引发了这么大的轰动和后续发展,相当引以为傲,十分乐于看赵柯的热闹。
她还拿赵柯的话回赵柯:“现场看你相对象,多有意思啊。”
赵柯:果然人不能太欠,会有报应。
可就算举报了赵芸芸藏零食和小金库,也只能得到一时的快慰。
而过去的一年,酸菜厂通过各种关系,打开了点儿销路,让双山牌酸菜进驻到了不少单位的食堂;双山公社从省城拖拉机厂购买数台拖拉机;省城肉联厂也跟双山公社达成了合作。
更不要说赵柯还打通了市里不少的厂子。
联系紧密有优点,某些时候也会成为缺点。
相亲本身不丢人,但要是搞到万众瞩目仿若猴戏,这就是赵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个乐子。
赵柯想到围一圈儿人看她相亲,再想到以后出门办事儿,人家开场都笑眯眯地提一句:“赵同志,相亲去啦?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啊?要不要给你介绍对象?”
“……”
大家是合作关系,可以亲近,还是不要太亲近,不然没有边界感。
事情已经这样,抱怨最没有意义,得尽可能地转化成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于是赵柯迅速转换心情,积极参与进筹办相亲大会的进程中,既然干部要起到表率作用,就努力在这一点上大书特书,着重强调她为了协助民政和妇联的工作,舍己为人当活招牌的奉献精神。
同时,赵柯也建议,不要拖太晚,免得影响到春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这是民生发展的重要事业,她都积极带动了,县里的其他单身青年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要说除赵柯外,唯二不太愉快的人,就是傅杭和陈三儿。
俩人完全没有心情看热闹。
家门四敞,还指望路不拾遗?
他们都还没能光明正大地进家门呢,家都要被偷了,还是敲锣打鼓地敞开门。
这要是还能坐住,俩人就都修得正果了。
傅杭和陈三儿肯定不能指责赵柯和赵芸芸什么,当然得改变自身来应对变化,早就在事发的某一天悄悄到公社报名了。
赵柯知道后大力肯定了两人的积极主动性。
傅杭和陈三儿:“……”
随便她怎么说吧。
赵村儿大队的其他单身青年们反应也各不相同。
其他知青倒还好,重在参与嘛,又不是强制结婚。
庄兰没想到这相亲大会还有她的事儿,很是尴尬,悄悄找到赵柯,“赵主任,赵枫……”
赵主任致力于自己社死,就要霍霍每一个人,六亲不认,“赵枫是谁?不认识。”
庄兰:“……”这样真的好吗?
赵柯拍拍年轻知青的肩膀,“不以相亲为目的,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走出一方土地的局限,多跟来自于不同地区、面对不同环境、成长有所不同的知识青年交流进步的方式方法和感想,大家彼此促进彼此学习,共同成长嘛。”
她这么一说,庄兰心里就踏实了很多,“那我去吧。”
赵柯夸奖鼓励:“你是个上进的好青年,集体很看好你。”
时隔许久,庄兰还是那么容易在赵柯的话下热血上头,激动地答应:“赵主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交流的。”
远在某部队的赵枫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某战友问他:“怎么了?着凉了?”
赵枫揉揉鼻子,单纯地以为他真的是着凉了,“可能是,我一会儿去军医那儿开两片儿感冒药。”
相亲大会在赵柯的搅合下如火如荼地操办起来,甚至渐渐不再局限年龄和婚史,提出要多关爱离异孤寡失独的同志们。
春妮儿也就算了,当赵柯询问金大娘和莫莉,是否有拓展关系网的打算时,两人义正言辞地拒绝。
她连中老年寡妇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公社的段书记和吴主任看到一个相亲大会演化到这个程度,再一次对赵柯的影响力刷新了认知。
任务式的民生活动都能这么热闹,她真的天生适合搞事情。
就算本来只是不经意地掉进锅里,她也不是被温水煮的青蛙,事实上锅盖根本盖不住她。
相亲大会前,合作社开完小会,段书记第一次很认真地问赵柯:“你将来怎么打算的?继续走这条路吗?”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而有的人,人生注定是沸腾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