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结束后,孩子的名字也终于确定下来,叫陆语程。
虽然王秋梅觉得定下来的这名字,跟外孙女刚出生时拟出来的那两个差不太多,但她仍找尽各种角度夸赞了闺女女婿一番。
她觉得,这两人取名字太费劲了,名字能定下来就是胜利,得多加鼓励。
程蔓不知道亲妈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她肯定会觉得问题不在她,而在陆平洲身上。
他取名字就离不开两个人的姓,说得再直接点,不给孩子取名叫陆爱程是他最后的克制,非常的坚持己见。
程蔓没拗过陆平洲,闺女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名陆语程,小名程程。
说实话,刚开始叫闺女程程的时候,程蔓觉得有点怪,毕竟这是她前后用了两辈子的姓,听到的时候总会产生叫自己的错觉,每次她都觉得好肉麻。
不过叫习惯后,她就很少产生这种联想了,反而觉得挺可爱的。
在她把闺女小名叫熟之际,临江大学的新学期开始了。
开学第一天,程蔓带了不少糖果去学校,办满月酒时学校还没有收假,跟她关系好的同学基本都在老家,她没有特别去通知。
如今他们来上学,她得挨个发糖果,顺便告诉他们自己身上发生的喜事。
她最先告诉到的自然是杨敏和李文欣,虽然程蔓只在宿舍住了一学期,但大家仍是同班同学,每天上课都会碰见,关系一直处得不错。
两人都知道程蔓怀孕的事,也清楚她的预产期是过年前后,收到糖果并不惊讶。
只是杨敏这人爱开玩笑,吃糖果时故意对李文欣说:“唉,都是大学生,年纪也差不多,咱们啊连男人的手都没摸到,这有的人连闺女都有了,啧啧啧。”
程蔓听得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想摸男人的手还不容易?平洲部队里多的是男人,想找什么样的你跟我说,我给你介绍。”
杨敏立刻来了劲,问:“像你家老陆这样又高又帅又疼媳妇的有吗?”
“像他这样疼媳妇和高的有,这么帅的,”程蔓表情沉重地摇头,“难找。”
杨敏顿时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你都不谦虚一下的吗?”
程蔓反问:“我谦虚了给你介绍的对象你敢见吗?”
杨敏认真想了想,摇头:“那我肯定不敢。”
“那不结了。”
听着两人之间门的对话,李文欣抿唇直笑,主动提起去程蔓家里看孩子的事。
程蔓想择日不如撞日,反正开学第一天没老师来上课,便直接带着两人回了家。
杨敏和李文欣都不是第一次来程蔓家,但来一次,两人就要羡慕一次。
虽然她们都是临江大学的学生,毕业后分配的单位不会差,前途一片光明,但两人都不敢笃定地说自己以后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
不过等见到程程,两人就顾不上羡慕了。
小姑娘长得太可爱了,而且一点都不怕生,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到她们就咯咯笑出了声。
在她的笑容里,杨敏和李文欣都不自觉露出了姨母笑,拿着拨浪鼓陪她玩耍起来。
时间门在玩闹中迅速流逝,等程程睡着,两人抽身一看时间门,才发现竟然快十二点了,忙起身准备回去。
程蔓见了挽留道:“你们中午别回去了,就留下吃饭吧。”
杨敏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又不是别人,”程蔓将闺女放到婴儿床上躺着说道,“而且一回来我就跟王姐说了你们会留下吃饭的事,你们现在回去,她煮的饭菜肯定会多。”
杨敏和李文欣闻言,对视一眼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们千万别跟我客气。”
两人闻言都笑起来,不再提回去的事,重新坐下来。不过这回两人的心神没有放在孩子身上,笑着说起学校里的新鲜事。
杨敏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桂园楼顶办了一场舞会。”
建国初期舞会并不鲜见,尤其是那些大单位,为了撮合年轻人,经常几个单位联合举办联谊舞会。
五十年代的联谊舞会跟程蔓在妇联时负责的联谊会之间门,虽然就差了一个字,但氛围大不相同,前者开放,舞会上年轻男女可以自由起舞,后者拘谨,想让年轻人坐到一起都不容易。
发生这样的变化有国际形势的影响,但跟那十年里的社会氛围也脱不开关系,稍有不慎就会被扣帽子,谁还敢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虽然大运动结束至今已经三年多,但他们这一辈人都经历过大运动,那十年里养成的谨慎仍存于他们的骨血中。
因此直到现在,各大单位联谊时,举行的仍然是联谊会,而非舞会。
大学里的氛围虽然比外面更开放,但过去两年里,程蔓没听说过什么舞会,因此乍听说这件事有些愣怔。
见她不说话,杨敏道:“很惊讶吧?”
“确实,”程蔓回过神点头,想想又问,“舞会是谁牵头办的?老师们不管吗?”
“学生会牵的头,侯主席都来了。”
杨敏大一就进了学生会,虽然进的是纪检部,但大二当上了副部长,消息还算灵通,说道:“我听说这事是冯副主席提出来的,跟学校领导通过气,领导同不同意我不清楚,不过侯主席那人稳重,要是学校领导不同意,他肯定不会出面。”
侯主席单名一个文字,本人是七六届的工农兵大学生,今年六月份即将毕业。
因为想留校,这两年侯文的行事作风很稳,当然,有些学生更愿意将之称为怂,甚至说他是校领导的应声虫。
领导有什么想法,他第一个响应,领导不同意的事,他从来不去做,主打一个听话。
也因为这样,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态度可以代表学校领导的态度,同样的,既然他出席了误会,也能说明学校领导并不反对这件事。
程蔓说道:“这是好事。”
“是啊,”杨敏点头,顺嘴说起八卦,“不过冯副主席气死了,这事明明是他牵头,侯主席一出面,就没人关注他了。”
冯副主席全名冯书贤,是七十年代初下乡的知青,恢复高考后考入了外文系英语专业,并在开学后进入了学生会宣传部。
因为长袖善舞,又写得一手好文章,他很快就在宣传部出了头,大一下学期就当上了宣传部部长。
如果说侯文的行事风格是稳,那冯书贤的行事风格就是刚,他当上宣传部部长后,迅速策划了几次大的宣传活动,且每一次都像是在挑战校领导的权威。但他又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每一次都成功说服了学校领导,将活动顺利推行。
大二开学时,之前的副主席面临毕业离校,卸任了职务,冯书贤高票当选,并迅速剑指学生会主席的位置。
只是侯文在学生中的人气虽然不如冯书贤,但学校领导都很认可他,而且学生会主席上任后,很少会中途下台,一般都是面临毕业自己卸任。
所以冯书贤锋芒再盛,侯文屁股下面的位置仍坐得稳稳当当。
不过侯文今年六月份毕业,再舍不得这学期也得卸任,学生会内部也因此暗流涌动,谁会不想当学生会主席呢?
冯书贤在这时候提议举办舞会,也是为了获得更多学生的支持。
在冯书贤的努力下,舞会得以办起来,昨晚正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侯文却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露面抢走风头,他心里自然生气。
不过程蔓觉得,杨敏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了。
冯书贤能在短短一年内爬上副主席的位置,就不会是简单人物,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被人抢走风头。
但这些明争暗斗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怎么关心,只好奇问:“昨天参加舞会的学生多吗?”
“多,上百人肯定有!”杨敏伸手一指李文欣,“你问她,昨天晚上的舞会可热闹了,而且我听说,以后学校会经常组织舞会。”
程蔓惊讶问:“文欣也去了?”
不怪程蔓惊讶,她这两个好友,杨敏性格外向也好强,所以上大学后不仅参选了班干部,还进了学生会。
李文欣则比较内向,甚至刚上大学那会,她的性格有点软弱,所以方薇薇跟她们一个宿舍的时候,总让她帮忙打水带饭。
虽然跟方薇薇闹掰后,李文欣有在刻意纠正这些毛病,拒绝的话不再那么难以说出口,但她性格依然不够外向。
程蔓觉得,她不像是会主动参加舞会的人,便问:“你拉她去的?”
杨敏承认道:“刚开始是我拉她去的,但后来她也玩得很开心,是吧?”
李文欣否认:“我哪有玩得很开心?”
“你没有吗?”杨敏睁大眼睛,“我怎么觉得拉你走的时候,你很舍不得呢?难道你舍不得的不是舞会,而是人?”
李文欣红着脸去捂杨敏的嘴:“我哪有,你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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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瞎说了?昨晚数学系那个男同学叫什么来着?哦,他姓徐。”杨敏边往后退边说,“蔓蔓你不知道,昨晚有个数学系的男同学跟文欣聊了很久,我当时还纳闷他们为什么干坐着不跳舞,结果一问才知道,姓徐的男同学也是被拉过来的,不会跳舞,也不好意思去跳舞,不过他不好意思去跳舞,却很好意思找女同学聊天呢。”
李文欣被说得又羞又恼,坐回去道:“我不理你了。”
“啧啧,恼羞成怒了。”杨敏笑眯眯道。
程蔓伸手轻拍了下杨敏肩膀:“你少说两句,既然文欣不想提,就不提这件事了。”
程蔓这态度让李文欣放松不少,她红着脸说:“我没有不想提,只是我跟他才见过一次,也没聊多久,关系还不熟。”
“明白,”程蔓点头道,“你后面还会去舞会吗?”
李文欣低着头没吭声。
“去玩一玩多认识些人也好,”程蔓说着话音一转,“普通同学聊几句就算了,但如果要进行更深一步的发展,最好是多打听一下对方的个人情况,虽然都是学生,但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平时好好的同学,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像我以前一样被坑买房子还好说,处对象结婚是一辈子的事。”
杨敏闻言也严肃起来,说道:“没错,文欣你要是对人有意思,我去帮你打听。”
李文欣虽然害羞,却没在这方面太扭捏,说道:“暂时不用。”
“行,需要的时候你跟我说。”
几人聊着天,王芳上来喊人吃饭。
吃完饭后,杨敏和李文欣没有多待,坐了会就回去了。
程蔓送她们到巷子口,正准备回去时碰到隔壁邻居在院子里晾衣服,打过招呼对方便问:“你之前问的房子找到了吗?”
“还没。”程蔓心思微动,“黄嫂子你那边有消息吗?”
黄嫂子点头说:“有,你等我会,我晾好衣服过去找你。”
程蔓应了声,推门进屋,走到靠近婴儿床的沙发坐下。
等了七八分钟,黄嫂子拿着个笸箩来了,走到沙发前,先将手里东西放下,再去看婴儿床上的程程,问道:“她什么时候睡的?要睡到什么时候?”
“十一点多,估计要睡到两点。”
黄嫂子坐到沙发上说:“刚出生的孩子确实都这样,能睡。”
程蔓嗯了声,看她从笸箩里拿出顶针问:“这是给家里孩子做的布鞋?”
“那可不,一个个脚上跟长了刀子一样,一双鞋穿不到半年就破了,”黄嫂子说着从笸箩里拿出做了一半的鞋,边忙活边说,“就这样,我家老大还想要运动鞋,他也不想想,一双运动鞋大几块,就他这脚,谁敢给他买。”
程蔓说道:“十来岁的男孩好像都这样,爱蹦爱跳,鞋坏得比谁都快。”
黄嫂子觉得程蔓这话说进了自己心里,重重点头道:“可不是嘛!”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就把话题绕到了正事上,黄嫂子说:“房子是我男人徒弟的,他徒弟一家是老临江人,建国前一家子是开店做生意的,店铺好几个,家里挺有钱。因为这个,大运动那会他爸被扣了帽子,他妈登报跟他爸离婚断绝了关系,带着他们兄弟留了下来,不过他们家房子被没收了,就留了两间门屋给他们住。”
这年代有房子要卖的,基本都是这么个情况,祖上阔过,十年里被扣了帽子,然后下放,回来后打申请要房子。
黄嫂子说的这个故事并不算特别,但程蔓依然追问道:“然后呢?”
“他爸身体不太好,下放后没抗住,早几年就去了,他哥到年纪下了乡,他是赶上了好时候,政策变了,留了下来,街道给安排了工作,进了我男人他们单位。因为成分问题,他以前一直找不着对象,直到大运动结束才好点,七七年说了个人,年底就结了婚……”
程蔓没那么关心陌生人的私事,见黄嫂子越扯越远,打断问道:“他们家的房子要回来了吗?”
“早要回来了,手续大概是七八年年底下来的,”黄嫂子回忆着说道,“听说这消息后,老黄那些同事羡慕的呀……得亏大运动是结束了,要不然,真不一定那些人能干出什么事来。”
虽然黄嫂子没明说,但程蔓能想到,大家都是同事,拿着差不多的工资,挤着差不多小的房子,谁也不比谁过得好,也不比谁过的差。
哦不,就黄嫂子说的这情况,她男人那同事过得应该比较差,虽然早在他父亲被下放时,他妈就登报跟丈夫断绝了关系,可那是他亲爹,血缘关系不是登报说一句他们没关系就能抹去的。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因为成分问题一直找不着对象。
就是这样一个人,大运动结束后,摇身一变成了有房一族,而且有的还是大房子,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程蔓说道:“如果大运动不结束,他这房子也要不回来。”
“你说的也是。”黄嫂子继续道,“去年年初,他大哥也回来了,没多久托关系找了个工作,是临时工,但单位很好,在区政府,他大哥长得好,还能说会道,到政府上班没多久,就处了个对象,听说是他们领导的闺女,年前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这跟他们要卖房有什么关系?”在程蔓看来,黄嫂子丈夫的徒弟一家明显是越来越好了,如果是她,日子过好了肯定不会卖房子。
但显然,他们家人不这么想,黄嫂子说道:“问题可不就出在婚事上面吗?这领导的闺女要结婚,要求肯定不会低,我男人徒弟他哥工作是体面,但工资低啊,他前些年又一直在乡下,没存住什么钱,他妈又没工作,这些年一直是靠着小儿子过日子,根本拿不出彩礼。”
程蔓若有所思:“他们家是为了彩礼卖房?你丈夫的徒弟能愿意?”
“其实不单是这个原因,我丈夫徒弟他哥的老丈人职位挺高的,又疼闺女,说是两人结婚后,会拿钱出来给他们买一套房,但这钱不能他们一家出,他哥也得出一半。”黄嫂子说道,“听说买的还是楼房呢,最少两居室。”
“他们家房子应该不小吧?”
“他们家房子是不小,可自己盖的老房子怎么跟楼房比,而且楼房离女方父母家近,住过去后好来往,日积月累的,这感情不就处出来了吗?亲女婿,感情又好,他老丈人是不是会拉拔他?”黄嫂子说道,“对他那对象来说呢,自己单独住,肯定比住在婆婆眼皮子底下更好。”
至于丈夫的徒弟,黄嫂子说道:“他虽然不愿意,可亲爹都没了,大哥要分财产,他能怎么办?”
程蔓听明白了,因为黄嫂子丈夫的徒弟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呢则早跟父亲离婚,所以这房子的产权是兄弟俩一人一半。
老大执意卖房,老二根本拦不住,不过……程蔓问:“他们这房子能拆开卖吧?你确定他们是卖一整套。”
黄嫂子本来是这么觉得的,可听程蔓是这么一问,她反而不确定了,说道:“应该是吧,我男人跟我说的是一套,而且他媳妇挺想卖房的,他们那房子,没你家环境好,跟我们住的差不多,屋里没厕所,也没有浴室,他媳妇见大哥要买楼房,也起了心思想买。”
“楼房不好买吧?”
“愿意出高价,总能寻摸得到。你不知道,他那媳妇心高气傲,房子刚下来那会,走路都带风,看人都是鼻孔对着人,他大哥刚回来那会,他媳妇没少跟人嘀咕乡下来的怎么样怎么样,现在老大当上了领导女婿,还要住进楼房,她心里怎么能好过?肯定要跟人比啊,他们家这房子,不管是拆开还是一起卖,肯定都留不住的。”
黄嫂子说着手上使力,将长针穿过硬邦邦的鞋底,然后将连着鞋面的线拉出,说道:“你要是要是觉得这房子合适,晚上我就回去跟我男人说。”
程蔓听完没有贸然做决定,而是说道:“你再跟我说说这房子的情况吧。”
……
“房子是自家建的,也是两层楼,一楼原来是一室一厅,后来被隔成了三间门屋子带个厨房,二楼是四个房间门,因为单个房间门面积小,只有两户人家住着,没怎么改动过。”
程蔓坐在梳妆台前,边梳头发边说:“那房子不在咱们这附近,在我们学校二门那,出去走两分钟就是,按照黄嫂子的说法,房子整体环境还是不错的,就一点,没厕所,你跟老谢说的时候,得跟他讲清楚。”
陆平洲坐在床边,逗着闺女道:“行,明天碰到老谢我跟他提一提这事。”
程蔓应了声,又提醒道:“他要是满意,最好早点看房,房主那两兄弟中的老大等着卖房结婚,挺急的。”
“好。”陆平洲边说摇动拨浪鼓,一下往闺女面前凑,等她伸手想抓,又突然将拨浪鼓拿高。
程蔓梳好头发转身看到,没好气地说:“把她逗哭了看你怎么办!”
“我闺女没那么容易哭,”陆平洲手上动作没停,掐着嗓子说,“是不是呀程程?”
突如其来的夹子音让程蔓全身一震,反射性伸手去摸胳膊,一脸受不了道:“你别这么说话,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陆平洲动作僵住,咳嗽一声后才回复摇动拨浪鼓的动作,声音低沉道:“程程,你觉得爸爸说得对不对?”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陆平洲见状连忙丢掉拨浪鼓,抱着闺女哄起来,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程蔓好笑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