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冰箱是稀罕物件,三人载着冰箱穿街过道,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伸长了脖子。
进巷子最夸张,今天是周日,在家的人比上班的多。
空调还没普及,电风扇很多人舍不得用,所以没到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大家都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聊着天。
刚看到程蔓他们出现在巷子口时,屋檐下坐着的人没有特别反应,只跟平时一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等看清三轮车后面智商上的大字,一个两个都站了起来,或离开屋檐,或走出院子,围过来问:“你们买冰箱了?”
“这是冰箱吗?”
“什么牌子的?”
等陆平洲把三轮车骑到门口,左右几栋坐在外面的住户大多涌了过来,围着车斗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直到程蔓喊:“大家让一让,我们要搬冰箱了。”围观的人才陆续往后退出放冰箱的位置。
程亮也停好了自行车,过来打开三轮车侧边护栏,跟陆平洲一起将冰箱抬下来。
屋里王芳早听到了动静,过来打开了大门,两人将冰箱抬下来后脚步不停,直接往屋里走去。
走出玄关,穿过客厅,两人直接将冰箱抬进了餐厅。
程蔓和陆平洲刚买下这套房子,住进来前曾请程树伟过来改造过电路,并在楼上楼下各个屋子都装上了插座。
餐厅里的插座就安在了餐厅靠厨房那面墙上,但两人进餐厅后并没有急着将冰箱贴墙放,而是先从程蔓手里接过剪刀,将纸箱外面捆着的绳子剪短,再把冰箱斜着抬起,从下面打开纸箱。
随着纸箱被拿起来,一台矮矮胖胖的绿色冰箱出现在大家眼前。
论颜值,这台冰箱其实不如后世各大品牌每年推出的新款,但这时候的人对这样的大件有滤镜,跟进来的邻居看到冰箱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起来。
“哎呦这冰箱可真好看,颜色看着就清爽!”
“冰箱一摆过来,他们家吃饭的地方好像都变洋气了。”
“那可不,大几百买回来的东西,不好看才怪,不过我觉得啊这冰箱不该摆在这里,搬到客厅跟斗柜摆在一起才好,进门就能看见。”
这话得到了进来看冰箱的邻居们的一致认同,纷纷劝说起来。
程蔓有些哭笑不得,她买冰箱主要是为了用,摆在餐厅主要是为了方便,一来楼上楼下就这里装了两个插座,用冰箱的同时不耽误夏天吹电扇;
二来冰箱买回来,肯定不会只冻雪糕和水,冷冻层冬天能放肉,冷藏层可以放多买的蔬菜或者不好存放的酱料,把冰箱摆在餐厅,更王芳做饭拿东西。
所以尽管邻居们意见统一,但程蔓依然决定坚持己见,不换位置。
将冰箱靠墙摆好,插头塞进插座通好点,嗡嗡的声音后冰箱就启动了,打开门不但里面的灯亮了起来,把手伸进去还能感受到冷气。
左右邻居感受过,一个个比程蔓三人还要兴奋,七嘴八舌地问起冰箱价格,用什么东西买的。
得知冰箱售价六百八十五,而且侨汇商店只收外汇券,大家全歇了心思。
太贵了!
一间房才四五百,一台冰箱就要六百快七百,有这钱他们不如去买房。更不用说这玩意还不能用钱买,得要外汇券,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哪来那玩意儿啊!
搞不成搞不成。
但也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
程家有钱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整条巷子百来户人家,都是三五户挤在一栋房子里,就他们家一买就是一整栋。
而且程蔓和程亮合伙做生意这事也瞒不住,甚至巷子里不少人都在他们这买过二手手表,他们不但自己买,还会帮忙介绍顾客,或者从两兄妹手上拿表,加几块转手卖给别人。
要不是他们不会修手表,早跟风做起这生意了。
但以上是他们过去的想法,那会他们虽然知道兄妹俩生意好,可到底能挣多少钱,他们没什么概念。
虽然现在他们还是没什么概念,但看程蔓能眼也不眨地花近七百块钱买冰箱,他们就知道这生意肯定很赚。
性格老实不敢下海做生意,或者自持国营厂职工身份,不愿意下海做生意的人,回去后最多夫妻间嘀咕几句。但那些胆子大,又或者没正经工作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心思活络的人倒没都奔着卖手表去,毕竟他们都不会修手表,且有的人擅长别的。但人一多,总有惦记这生意的,开始盘算自己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会修手表的。
程蔓和程亮没太在意邻居们的小心思,暑假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出去摆摊,每次一收手表就是百来块,种种行为早入了有心人的眼。
现在没什么人卖二手手表,是因为会修的人不多,但不会可以学,最迟今年年底,做这生意的就会多起来,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也少不到哪里去。
与其担心那些事,不如趁现在多卖手表多挣钱。
因此吃过中午饭,程亮就带着饭去了方江那继续干活。程蔓倒没急着出门,下午一两点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她在家吹电扇三点多,才跟陆平洲一起出门摆摊。
两人也没去钢厂家属区,那地方太远了,去那回来可能赶不上晚饭。他们去的是离家比较近的机关单位家属院,程蔓想着有一段时间没去那摆摊,今天过去说不定能卖得快一点。
结果也跟她想的差不多,她带了八块表过去,本来以为要卖两个小时,但可能是周日人多,又或者想买旧手表的盼了太久,他们到那招牌刚亮出来,就有个老太太回去摇来了二十多人,八块手表根本不够卖。
程蔓和陆平洲要走的时候,还有没抢到手表的年轻人拦着他们的自行车,让她保证明天一定会再来摆摊。
程蔓哭笑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正好现在去钢厂那边摆摊,手表出的速度没以前快,这几天先来这边摆,说不定过几天再去钢厂,也能有今天出手表的速度。
回去路上经过供销社,程蔓想到家里的冰箱,赶忙让陆平洲停车,进去直奔卖冰棍的柜台。
但两人运气不太好,冰棍已经卖完了。
问题还是那个,现在冰箱是稀罕东西,不是每一家供销社都有的。像她进的这家供销社因为规模小,店里就没有冰箱。
他们卖的冰棍都是早上从冰棍厂批回来的,装冰棍的是木头箱子,里面裹着厚厚的棉被,能保温。
但天气炎热,用这种办法保存不了太久,所以他们每天批回来的冰棍不会太过,满打满算就三四十根。这一块都是居民楼,供销社又在路边,人流量大,暑假基本不到中午就能卖完。
程蔓并不失望,明天她早上出摊,回来应该能赶上。
只希望明天出货速度能像今天这么快。
第二天程蔓运气不错,昨天没买到手表的人今天都来了,再加上昨天程亮上午没干活,少修了两块手表有关,六块手表很快就出光了,最后又有人没抢到,于是她跟人约定明天继续来。
回去路上程蔓又去了供销社,才上午九点,温度还没爬到最高,孩子们也没急着来买冰棍,程蔓进店时,今天批回来的四十根冰棍一根没少。
本来程蔓想把它们一锅端,但掏钱时觉得她这么做好像有点过分,那些成群结队来买冰棍的小孩过来知道冰棍卖完了,心里该多失望啊。
考虑过后,程蔓决定给他们留……十根,不能再多了,来得晚没买到冰棍的就当替他们爸妈省钱了。
这时候到供销社买东西是没有方便袋送的,一般是自带篮子或者布袋,没有且买的东西比较多的,供销社也会提供麻绳和油纸。
油纸防水,用来包冰棍也好用,十根一包,再用麻绳捆住,程蔓提着就走。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拆开油纸包,将冰棍一个个取出来放进冰箱冷冻层,然后拿出一个绿豆的递给王芳。
冰棍不贵,像绿豆冰棍,一根才三分钱,入夏后程蔓常卖,不光自己吃,也会分给王芳,再让她给程亮和方江送两根。
所以王芳没跟程蔓客气,接过冰棍就拆开了,送到嘴边舔一舔:“夏天还是冰棍好吃。”
“那当然。”程蔓笑着说,自己也拆了一根,并对王芳说,“你待会给二哥他们也送两根去。”
王芳是个勤快的,闻言连忙说:“我现在就去吧。”
“行。”
王芳拉开冰箱门,拿上两根冰棍,又问程蔓:“要不要给他们送壶茶水?”
矿泉水还没有走进千家万户,这时候大家喝的都是自来水,而临江市的自来水都来自长江。虽然江水抽上来后,自来水厂会对它进行消毒过滤处理,但生水不能直接饮用,大家夏天喝的都是凉白开。
但方江和程亮都不是多细心的人,不口渴的时候一壶凉白开能喝两天,又常常忘记续,经常要喝的时候只有热水。
夏天喝热水多难受啊,程亮跟程蔓诉了两次苦,她就开始每天让王芳给他们送一次茶水。
程蔓问:“茶水有冰的吗?”
王芳说道:“我放了一壶到冰箱里。”
“那一起给他们送去吧。”
王芳应了声好,就带着冰棍和茶水出门了,程蔓则吃着冰棍去客厅找闺女。
过了三个月,程程睡
觉的时间就渐渐规律了起来,现在基本都是从晚上八、九点睡到次日早上七八点钟,中午吃饭前后,她一般会睡个午觉,时间一到两个小时。
其他时间里,程蔓和王芳很少把她放在床上,有人看着的时候就把她放在客厅铺着的垫子上,让她自己爬。她们有事要忙,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她时,就把她放在婴儿学步车里。
婴儿学步车是程蔓画图,陆平洲找人做的,款式跟几十年后常见的婴儿车没什么区别,只是框架是木头的,座位则是竹编,上面缝了海绵当垫子。
就舒适度而言,这辆婴儿学步车肯定不如几十年后的,但这时候婴儿用品没那么多,这已经是他们能弄到的最好的,只能将就着用。
程程挺喜欢这辆车,经常坐着它在客厅里溜达。
程蔓从餐厅出来时,她就跟在王芳屁股后面,滑着学步车往外走,直到听见妈妈的声音才转头看过来。
紧接着她眼睛一亮,转着滑步车换了个方向,朝着程蔓走过来。
到了程蔓面前,小姑娘停下脚步,仰头伸出双手喊道:“呀呀,呀呀。”
程蔓以为闺女是要抱抱,弯腰准备抱她,结果小姑娘见她弯腰,上半身直接左转,两手并用去够她右手……上面的冰棍。
程蔓这才发觉闺女的意图,连忙按住她的手,并将冰棍举高送到嘴边,大口咬下一块。
冰棍本来就不大,程蔓刚才已经吃了一大半,这一口咬下去,顿时只剩下一小截。眼看吃的要没了,小姑娘急得手脚并用,嘴里不停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请求妈妈给她留一口。
程蔓可不敢给她吃冰的,小孩子身体弱,这一口下去,晚上她就得进医院。
因此,虽然小姑娘撒娇卖萌装生气,无所不用其极,但程蔓丝毫没有心软,当着她的面,嗷呜一口把剩下的冰棍全吃进了嘴里。
看着妈妈手里剩下的光秃秃的一根棍子,程程懵了,也委屈了,嘴巴一瘪,哇地哭出了声。
程蔓见了赶忙去哄,只是小姑娘年龄越大气性也越大,直到晚上陆平洲回来都不肯理她。这也就算了,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哼哼表达不满,看到程蔓就撇过头,重重地哼一声。
陆平洲见了十分纳闷:“你今天干什么了?”
程蔓摊手,一脸无辜:“我就吃了一根冰棍。”
陆平洲很会挖细节,问道:“当着程程的面吃的?”
“……嗯。”
好的,了解了,以后吃冰棍不能被他闺女看到。
……
八月底,程蔓去参加了一场升学宴,地点在芳草路国营饭店,主角则是王主任的大儿子。
其实王主任儿子是去年参加的高考,为了儿子能取得好成绩,去年他还请程蔓介绍了家教老师,也就是她同学王浩。
王浩这人教书很有一手,他给王主任儿子当家教后,那孩子进步得也挺快,一学期内分数提高了一百多,年级名次也从倒数爬到了中游。
但王主任的儿子基础太差了,上的高中在市里又排不上名次,最后离中专分数线差了十分来。
本来王浩也觉得他儿子成绩不稳,考上的几率不大,考试前就跟王主任提过这件事,建议让他儿子复读一年,并保证只要他儿子能跟过去半年一样用功,他有信心辅导那孩子考上大专。
王浩找王主任谈这件事时,后者正做着儿子考上中专的美梦,突然被这么泼冷水,心里当然不高兴。
但王主任也知道王浩确实有能耐,要不是他,自己儿子肯定不能在半年里提高一百多分。
只是高考还没开始,他肯定盼着儿子考上,哪怕理智上知道王浩是为了孩子好,感情上也转不过弯来,就没直接表态,说等成绩出来再考虑这件事。
结果等到八月中,他儿子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王主任不得不认清现实,考虑起儿子的未来。
做决定前,王主任询问了下儿子的意见,他儿子也更倾向于继续考学,毕竟都努力了那么久,突然说要放弃,实在无法甘心。
父子达成一致后,王主任就带着儿子去了学校,办了复读手续。
去年九月份开学,他又亲自到临江大学找到王浩,把人请回了家。
王浩说到做到,一年后的现在,王主任儿子果然收到了大专的录取通知书。
自从家里出了个大学生,王主任是走路都带风,见谁都要问一句“你孩子成绩怎么样?”,等人回答后再接上一句“我儿子考上了”。
光口头炫耀他还觉得不够,毕竟是老王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必须广而告之。
以上,就是这次升学宴举行的前因后果。
罗婶性格直率,很见不得王主任这嘚瑟样,看到程蔓就抓住她吐槽好半天,然后非常诚实地问:“你那个同学,他现在在干嘛?”
程蔓一时没转过弯,问道:“谁?”
“那个长得斯斯文文戴眼镜的,”罗婶冲主桌位置抬抬下巴,“就给王主任家老大辅导功课的那个同学。”
程蔓顺着罗婶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暑假没回家的王浩被王主任搭着肩膀,态度亲热地说着话,问道:“您问王浩?”
“嗯,”罗婶点头,说出最终目的,“我想问问他还打不打算当家教。”
程蔓反应过来了,纳闷问:“您想请他?你家有孩子要高考?”
“我家那丫头不是上高中了吗?明年六月份就要高考,”罗婶叹着气说,“这丫头吧成绩总体还行,每回考试都能进年级前五十,就是数学拖后腿严重,我就想请个老师给她补一补。”
罗婶年纪跟王秋梅差不多,但早几年结婚,所以头三个孩子最小都比程亮年纪大,三个人呢读书都早,成绩也都一般,都是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没碰上大运动。
罗婶说的这个是她三十多岁生的女儿,虽然是姑娘,但因为是老来女,罗婶夫妻把这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疼得很。
要不是这样,以罗婶的性格,真不一定能舍得给孩子请家教。
程蔓想了想说:“放暑假后我没跟他见过面,待会吧,我帮您问一问。”
罗婶脸上顿时露出笑:“行。”
……
本来程蔓想酒席结束就去找王浩,问问他下学期带不带家教,但酒席还没结束,她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王主任虽然是国营饭店的职工,但因为饭店开在机械厂对面,所以他的关系网中有很多机械厂的职工。
这次升学宴,来参加机械厂职工程蔓基本都认识。
他们也都认识程蔓,毕竟她是机械厂第一个考上临江大学的,而且她这两年跟程亮合伙做生意,挣了不少钱的事大院里的人基本都知道。
当然这是题外话,重点是这些人家里都有孩子,并且其中不乏成绩一般的高中生。
现在不是早些年,大运动那会当家长的基本都不怎么在乎孩子成绩,反正成绩再好,就算年年拿第一,毕业后该下乡还是得下乡。
但高考恢复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尤其是程蔓兄妹考上大学这件事,很大地刺激到了机械厂的职工,让原本不在乎孩子成绩的人,都开始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王主任大儿子考上这件事,给大家的刺激也不小。
大家都是朋友,各自子女虽然不熟悉,但大概情况还是了解的,以前他们没少听王主任发愁孩子成绩。
在以前的王主任口中,他大儿子的成绩可以用“一塌糊涂”完美概括。
可现在,这个成绩一塌糊涂的人,竟然考上了大专,而他们一直觉得成绩不错的孩子,却落了榜。
这……
必须得问清楚。
过去一年里,王主任确实没怎么炫耀过孩子成绩,不敢炫耀啊,万一别人知道了,把他儿子的家教老师挖走怎么办?
如今老大考上了,老二高考还有两年,他自然没了顾虑,只怕别人不怕,问了就没有他藏着掖着不说的。
于是收到录取通知书没两天,王主任那些朋友都知道了他儿子能考上的原因,并且有人率先行动,用高价请到了王浩给自家孩子当家教。
这些人后悔不迭,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去找王主任抱怨,说他不厚道,那么重要的事,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王主任只好向大家讨饶,然后说临江大学都是高材生,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请王浩,请不到他,请他那些同学不也一样吗?
大家听后觉得这话有道理,就一起来找程蔓了。
为什么找程蔓?
当然是因为他们跟王浩不熟,而程蔓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啊!
程蔓:“……”行吧。
程蔓这个人其实没那么热心,但这些人都是大院里的长辈,一口拒绝确实不太好,干脆直接走到饭店前台找到纸跟笔,让那些想给孩子请家教的排着队到她面前介绍情况,并说出对家教的要求。
孩子情况五花八门,对家教的要求倒是很统一,总结起来就是有能耐会教孩子还得便宜。
程蔓听完后就一个念头,要不,她还是办个辅导机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