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吹的好热烈。
将盛满积水的遮阳棚吹翻了个面,污水大片大片从两边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吵耳的声响。
男人应声偏头。
四目相对。
银朵心脏跳停一秒,完全像是被钉住一样,愣在原地。
男人看清她的脸后,稍稍歪头,神色寡淡,狭长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眸底的暗色丝毫没有消退。
再目光略过她,往后望。
望见她身后的黑网吧时,眉头微不可察的轻皱,似极其不赞同她孤身出现在这里。
银朵一直站着没动。
他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掐断那只烟,包裹着湿巾一同扔进垃圾桶里,慢步朝她走过来,低头看她,浅棕色的眸光似藏住了所有温柔,嗓音也淡的很:
“小银朵,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是在等谁呢?”
银朵第一次这么慌,慌到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表情对她说过话。
尽管已经克制着,可银朵能敏感的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很糟糕,糟糕到吓人。
见她半天不回答。
随春笙观察她的神色,眉眼稍挑,终于放缓了声音:“怎么不说话,你在怕我?”
“不是,没有。”
银朵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忽略了他上一个问题,只是看着那家医院,轻声问:“哥哥,我刚刚看见你从医院里走出来了,你为什么在这里?是生什么病了吗?”
随春笙举伞的手一顿,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深沉了些,微微垂下的眼眸有着天然引诱的气质,他想了想,语速缓慢轻和的问了银朵一句:
“噢?我看起来像生病了吗?”
四周莫名变得安静,只有雨水轻敲地面的声音。
银朵认真的观察着他的脸庞,清绝的眉眼中泛着斯文的凉意,眼下有淡淡的一片青,像是没睡好,但却不像是有病。
她再次摇头:“不是很像。”
随春笙唇角升起一抹笑意,“是啊,所以我没生病。”
银朵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
对方就再次问道。
“小朋友,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呢。”他淡淡笑着,语调里有淡淡的慵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银朵愣住,倒是没什么心虚,理直气壮的点头:“当然知道,这里是网吧。”
只是不太正规。
敢不要身份证就让学生上网。
“嗯?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银朵的目光落在他拿伞的指尖上,终于诚实回答:“同学带我来的,本来已经准备回去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是我突然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
随春笙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被她的话逗笑了,眼神似是而非,口吻也染上了些荒谬。
“是么?你一个高二的学生,不放心我一个成年人啊?”
被他这么一问,银朵又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以极快的速度点头:“嗯,哥哥,我会担心你。”
反正……总不能说,自己是一看见他就走不动道吧?不行,很羞耻的。
她的话语轻轻的,意外能带来抚慰人心的效果。
随春笙一愣,指尖的手微微一动。
似乎是真拿她没什么办法,轻轻将伞掠过她的头顶,确保没有一滴雨能落到她身上后,才恐吓式的说:“那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很危险?里面说不定都是一些不良学生,还有社会上的坏人,碰到危险了,你怎么办?”
银朵重新转过脸看他。
可能是他那张脸太过让银朵心动,让她的脸颊发热。
她措辞好久,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想到那么多,就想着,反正你在这里。”
有理有据,但没什么用。
随春笙唇角微勾,笑了,“那我也是坏人的话,你又要怎么办?”
银朵不可置信,好奇的问他:“你这样的人,也会是坏人吗?”
她又说了一次你这样的人。
在她心底,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随春笙低头看她,眼底划过一丝暗郁,弯下腰来与她对视。
两秒后,指尖对着自己的脸,很认真的对她说:“嗯,小银朵记住了,我这样的人,也会是坏人,而且是很坏很坏的人,不要轻易信任何一个外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银朵真的很难相信,面前这个优秀到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善良的救赎了她半生,让她以学习目标为之努力,却始终难以靠近的人,居然会说自己是个坏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说自己。
难得的,她有些不悦,用自认为相当严肃的口吻,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哥哥,我不会轻易相信外人的,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
随春笙温柔含笑的看着她。
她捏了捏细嫩的手指,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是坏人,但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一定是好人,最起码,你对我很好。”
“那么肯定啊?”
银朵点头,“就是很肯定。”
随春笙漫不经心抬手,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侧脸,擦拭掉从侧面溅到她脸上的雨水,嗓音亲昵:“为什么?”
“因为……”银朵眉头一皱,“我非常崇拜你,你的每一个作品,我都有在网上看过,一个坏人,很难画出那些温柔的作品,而且你还救过我,很多次,很久。”
她直觉自己不该把这话这么快说出来。
她还没有变得很优秀。
她还没有达到能让他骄傲的地步。
她怕他失望,怕他觉得自己拯救过的小孩冲动莽撞,稚气十足,不过如此。
但是,她忍不住,看自己崇拜了多年的人这样贬低自己,轮谁来也是忍不住的。
注意到她紧绷的表情,红润的唇紧紧抿在一起,随春笙轻笑。
这样的话,他在社交平台的留言上听过太多次了,心里没多大感触,很多人都说他的画陪伴了对方很久,救赎治愈了对方很久,但其实,救赎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他放低了声音,问:“这么说,你是因为那些画,无条件信任我?”
银朵一顿,下意识点头,算是吧。
随春笙眼尾稍抬,视线上落,看着地面上污泥积水,眼神变得阴郁,嗓音变得更低,像羽毛掉落,低到差点听不见。
“那我,要是害死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