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来,空气都跟着暂停了一瞬。薛泽姝看着她的脸,当即起身快步过来,将薛玉霄猛地抱进怀里:“霄儿!你可算回来了,我看看,我看看。”
她捧着薛玉霄的脸,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眼眶都红了:“为母不在京的日子,那些小人肯定为难你了,这都瘦了。”
薛玉霄:“……”
没瘦,还胖了两斤。
薛司空认定她受苦了,死死地抱着她,眼泪在眸间打转:“霄儿怎么变得这么懂事了,你看看你,那么危险还带着人出去,你要是伤着碰着,让娘怎么办?我们薛家这一脉可就绝了后啊!以后这么危险的事不要做了,让娘一想就心疼。”
薛玉霄本以为叫不出口,但薛泽姝跟大多严厉母亲的形象并不相同,她的发鬓染上了些许白,脸上全都是疼爱,跟薛玉霄印象里的亲生母亲形象缓慢地重合。
她继承她的基因,她的姓氏。
她继承现代的高等教育,来自后世的历史观,继承现代的道德、同情、人文关怀。
但她也继承了穿书者对剧情发展的冷酷,这些时日,薛玉霄一直在想,如果在现代她有这样的权力,能否像那一晚一样肃清贼匪,对尸体保持一种可怕的镇定。
这个答案是未知的。
薛玉霄怔了片刻,被她的拥抱挤得有点喘不过气,小声道:“……娘,憋得慌。”
薛司空不舍地放开她,摸摸她的头发:“我的霄儿真是长大了,眼光也好,我就说嘛,纳侧室要以容色为先,那些俗物怎么配伺候你,裴家这孩子倒不错,听说是你抢来的?”
薛玉霄以为她要数落自己,刚要回答,就听薛泽姝皱着眉道:“李家的人也忒不懂事儿了,不过就是定了亲!霄儿能看上跟她定亲的人,那是她的造化!”
“呃……”
“霄儿你别怕,看上谁跟为母说,天底下还没有你配不上的人。……王秀那个老贼,她儿子怎么就高人一等,一家子不识抬举的东西,迟早让她后悔!”
“其实……”
“放心,娘已经帮你物色正君了,秋天的时候就给你办个宴会……”
什么物色正君啊!她还没准备好。薛玉霄把目光投向裴饮雪,眼神里写着:“裴郎你说句话啊”。
裴饮雪微笑摇头,伸手拿起她小时候的画像,在薛司空身后轻轻晃了一下,薄唇微动,无声道:“真可爱。”
薛玉霄:“……”
第19章
隔着薛母的肩膀,薛玉霄无奈地在他手上瞟了一眼,控诉他一点儿都不帮忙。
裴饮雪这才起身:“母亲大人,她在外面练了半日的射术,让妻主更衣休息吧。”
薛司空慢慢放开她:“也对,霄儿,你去把衣服换了。”
母爱如洪水倾泻,薛玉霄这才从她紧密的拥抱里呼出来一口气,她应了一声,拉着裴饮雪的袖子绕进屏风。
裴饮雪取出熏好香的衣裙,伸手给她解开腰上的玄色革带,两人的距离贴得极近。
薛玉霄低声道:“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裴饮雪同样压低声音,以防被屏外的薛大人听见,两人借着更衣的距离窃窃私语:“你走后一个时辰。她问了问你的近况,还说……嗯……”
薛玉霄追问:“什么啊?”
裴饮雪轻咳一声,精准复述:“还说我家玉霄是雏凤,脾气虽然差了些,也是贵族娘子难免的通病,跟着你,是我的福气,让我不要不知好歹,别惦记着从前的婚约。”
薛玉霄尴尬得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她的新任妈咪——剧情给发的娘亲,是个彻彻底底的毒唯女儿奴。薛三娘从小就会闹事,薛母为了保护女儿,一步步地往上爬,越爬越高,权势也越来越盛,到最后甚至不得不篡位谋反来保住她的小命。
真是感天动地啊……
薛玉霄抬手穿进袖中,看着裴郎给自己整理绦带和腰坠,小声道:“你别听她的,敷衍两句就算了,你是君子,怎么能弃婚约于不顾,世人不明白你的,我都知道。”
裴饮雪动作一僵,给她系玉佩的手悬在半空,他浑身的松弛气息忽然收敛了,眉宇凝冰,语气强制着没有波澜地道:“你知道什么?”
薛玉霄安慰道:“你看,我说我懂你,你还不高兴。新婚之夜你那样反抗,难道我不清楚你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逢迎的人么?你帮了我很多忙,我一定想个办法帮你清白脱身。”
裴饮雪盯着她的脸。
薛司空就在外面,一架屏风,甚至不足以让两人高声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胸腔里砰砰狂跳,感觉脸上、指尖的血液都被猛地抽干了一瞬,对着薛玉霄的脸庞,他甚至有一种依依不舍之情。
“你……”裴饮雪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匆忙地低下头,双手把她的腰坠系好,说了后半句,“你就没有一点私心?”
薛玉霄心想,完了,这还能被他看穿。她犹犹豫豫道:“你人这么可靠,又会那么多东西。我给你的图纸和提炼方法,总是很快就能研究出来,其实我也有点不舍得。”
裴饮雪:“……”
他忍了又忍,唇线紧紧地绷直成一条线,最后说道:“我也没有很想待在你身边。”
薛玉霄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生气了?”
裴饮雪摇头,将一件银质的福禄寿项链给她戴上。虽然是在家中,但因为面见母亲,有长辈在场,这是应有的礼节。
穿戴齐全,薛玉霄还想扯着他的衣角问清楚,裴饮雪已经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薛玉霄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这个动作明明没被他看见,裴饮雪还是立马倏地松开,把冰凉的手指藏进袖子里。
她跟薛母相对而坐,裴饮雪在小案一侧为两人添茶。
薛泽姝先是欣赏地看了看自己的宝贝闺女,提议今年再为她画一幅像,被薛玉霄再三拒绝后,遗憾地叹了口气,提起正事:“你哥哥想见你,但我估摸着,八成不是他想见,是皇帝想见见你。”
薛玉霄微微一怔。
皇帝。这两个字对她来说还是挺有吸引力和威胁性的。薛玉霄身形逐渐端正,指尖转了转茶盏:“陛下是以兄长的名义召我入宫的吗?”
“不错。”薛泽姝回答,“按照常理,你应该跟正君一同前往,如今虽未迎娶,但家里也不是没有人,你既然喜欢他,把裴郎带去也一样,算是抬举他的身份。”
裴饮雪知道自己在岳母审视的目光之下,并不言语。
“女儿知道了。”薛玉霄琢磨着问,“兄长如今在宫中的处境怎么样?”
薛明怀可是皇帝谢馥明媒正娶的凤君,虽然在剧情后期,由于薛家的势力太大导致双方离心,闹到要废除凤君的地步,但这个时候,两人的感情应该还可以吧?
薛母沉吟半晌,道:“有母亲在,明怀在宫中的地位还算稳固。可惜你长兄这几年没能生个女儿,要是有了小殿下,我们家……”
“我们家要被陛下忌惮至极。”薛玉霄叹道。
薛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对。但那又如何呢?只要有了小殿下,储君的拥趸和陛下的忠臣,本来就是要针锋相对的。有了太女,皇权就会被一分为二……不说这个了,你去应旨相见,好好安慰安慰明怀,深宫寂寥,他一定也很想你。”
薛玉霄点头。
薛母又叮嘱道:“你在外面的事母亲能摆平,但在宫里,别给你哥哥添麻烦。说来,秋天的相看宴席……”
薛玉霄连忙拒绝:“母亲,我还不想成家。这件事就算了,有裴郎研墨添香,已经足够。”
薛泽姝愣了愣,“难道真是祖宗显灵,回头得去家祠里拜一拜……”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裴饮雪,向门外唤道,“林卓。”
这是林叔的大名。
林叔果然在外候着,隔着门缝跪下回话:“主人。”
“一会儿随我回太平园,将这些时日霄儿园里的度支账目报给我,还没建完的院落加紧一些,明年……不,今年冬天,把园子的匾额挂上。”
“是。”
……
有薛司空在,光是园子里的营建资金和她的零花钱,就已经大笔大笔地进账。
三日后,薛家的马车在宫禁外停下,转换小轿,最后由一个小侍引路,带着两人进入曲折的回廊当中。
廊腰缦回,雕梁画栋。两侧的池水上浮着圆圆的荷叶。越接近凤君所在的椒房殿,薛玉霄就越有些忐忑……跟她已知的剧情不同,原著里对凤君薛明怀的描写,可以说是寥寥几笔带过,她对此人全无所知。
到了殿前,薛玉霄忍不住捏了捏裴饮雪的袖子,发觉没抓到之后,伸过去握了握他的手:“别害怕。”
裴饮雪沉默了一瞬,冰凉的手指反扣回去,指节一点点吻合进她的指缝里,低声:“是你别怕。”
殿前的小侍和青娥都进去通报了。薛玉霄道:“我有什么好怕的。那是我哥。”
“真是你哥哥么。”裴饮雪轻声言语,悄悄问她,“附身别人的小妖怪怕见正主的家人,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
“奇怪,你连薛司空都不怕见到。”裴饮雪慢慢地道,“你看上去对薛大人了如指掌……”
薛玉霄松开他的手,扭头看向别处:“……听不懂。”
裴饮雪不仅没被甩开,还猛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掌心与她相贴,比刚才指节相扣的力道还紧密。薛玉霄回过神,看到通报的小侍折返回来,她顿了顿,保持着执手的亲密进入椒房殿。
殿内熏着香,密密的珠帘垂落下来,朦朦胧胧地遮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两人向凤君行礼,帘内人立即免礼。两个小侍将珠帘撩起,分别拢到两侧,薛玉霄抬起头,这才看到凤君的真容。
薛明怀今年二十七岁,在这个大多数男子已经为人父的年纪,他还没有生育过。他生得翩翩如玉,眉眼间跟薛玉霄有点相似,但他看起来太淡了——这种寡淡疏离感几乎与裴饮雪不相上下。
裴饮雪是清冷不近人情,那他简直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薛明怀的下颔线条瘦削而锋利,墨眉冷眸,从他的五官里看不出有一点点顺从和依赖的痕迹,气度寒凛逼人,宛若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
薛玉霄怔了一下,听到他说:“三妹,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她以言上前。
兄妹面对着面。薛明怀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侧脸,从喉间溢出一道叹息:“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入宫时,你还很小。”
薛玉霄非常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停顿后又改道,“殿下。”
薛明怀还想要继续说什么,殿外传来一声“陛下到——”。他的手收了回去,略微露出来一点点的笑意也顷刻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他上前几步,把薛玉霄和裴饮雪挡在自己的身后。
薛玉霄垂下眼,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着,指节泛白。
长兄跟陛下的关系……好像……
危在旦夕啊。
惊鱼掷浪声(1)
第20章
皇帝踏入殿内。
她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便装。众人行礼过后,谢馥走到薛明怀身侧,不容拒绝地拉过他的手,将他半揽在怀里,到凤榻上坐下。
薛明怀的脸上全程没有笑意,只有在看到三妹的时候,他才会稍微驯顺一些,任由皇帝的手臂箍着他的腰,如同负着一道沉重的锁链。
“你三妹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谢馥对着薛玉霄端详片刻,“京中清谈的风雅之事,朕也有所耳闻。她这样文采英博,凤君怎么都没有向朕提起过。”
薛明怀道:“臣离家多年,对妹妹的事,还不如陛下耳聪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