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来至六月末,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燕公府里搭下两处卷棚,分别是在木李楼和桃夭馆的庭院里,以供夏时纳凉之需。
柳扶风倚在东厢里向卷棚处望去,边扇着团扇边向内阁里的柳宜风说道:“咱桃夭馆真是越发威风了,直与木李楼平起平坐。”
柳宜风早是换上了轻纱软绢的衣裳,笑道:“今年这夏天热的甚快,搭了卷棚我们也可借一借光。你也知我最怕热的,想上房里的也不会太苛刻。”
柳扶风走回来坐到柳宜风身边,“咱们上房的倒不算是苛刻的主儿,你前儿可是看见那白子言了?”
“说来言郎也是真的惨,燕归岚在主母那里受了罚,回到房里就拿他撒气。听甘棠轩的小厮儿出来说,半夜三更从岚主卧房里传来杀猪似的惨叫,次日再见子言便是满身的淤青。”
“燕归岚人儿不大脾气还真不小。”
“该着风水轮流转,去年这时候白子言还笑话你我不受晚主使用,在外面没少臊我们。”
“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二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体己话,柳宜风随手取过一只香囊递与柳扶风,“扶郎瞧瞧我绣的如何?”
柳扶风拿在手里摸了摸绣工,“宜郎倒是用心,明日回柳府给薇妹妹的?”
“薇妹妹央及我好久了,近来无事赶着赶着就绣了出来。”
“今早去请安听主母的意思,明日母亲大寿她是不会去的。”
“之前三公主寿诞她不也推脱身子不爽快么。自晚主大婚以后,她就不大愿意外出露脸儿了。”
“瞧主母这做派是要推晚主上位啊!估摸再有一二年光景,晚主就能正式袭女公爷的爵位了。”
“扶郎不能把话说的太满,若说袭爵竹梅苑的、甘棠轩的那两位主儿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晚主好歹守着那九殿下,怎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女皇陛下当真这么无情?”
“走着瞧吧。”
木李楼的大女官书语从东厢廊下经过,二柳忙起身向外望去,只见她身后跟着一排扛着生辰担的女侍丫鬟。礼箱放置卷棚里逐一打开箱盖。
九灵闻声先从桃夭馆中走出来,大打恭迎上书语,徐墨卿主仆也随即跟了出来。书语将礼单双手奉与徐墨卿,又同童生秋生把礼物验收下。
这是在为柳家主母预备寿礼。二柳也在东厢里动了起来,拾掇起明日回柳家要带的物件,他们俩自然也为母亲准备了礼物,虽不及燕主母出手大方,到底是他们做孩儿的一点孝心。
书语与他们交代好便离开桃夭馆,九灵又差人先把箱笼搬进下房里看管起来。徐墨卿走进内阁,心中有些没有定数,又把九灵叫跟前来询问:“灵官儿,往年柳家主母做寿也是这般准备的么?”
原来这箱笼里装尽是些布料器皿,虽那布料器皿都不是次货,但与之前的三公主贺礼相比,就真是天壤之别了。
九灵叉手回道:“夫郎爷,今年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儿上,预备给柳家的礼物还不如这些。”
“这是为何?”徐墨卿不解道。
九灵没法子讲主家的是非,窘笑道:“夫郎爷就莫要我讲了,待以后晚主自会同你讲明的。”
话虽如此,徐墨卿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若明日去柳家闹事不悦,他总是难辞其咎。想到这他便命秋生去他的箱子里取出一幅真迹名画和一套呈色绝佳的绿玉茶盏。把这二样和礼物收在一起,预备明日去柳家时一并献出去。
次日晌午,燕归晚来家收拾停当,同夫郎徐墨卿、胞弟燕泽银和两个通房柳扶风、柳宜风一起敢往柳家贺寿去。
徐墨卿坐着一顶大红彩幡轿辇,余下三位男眷一人乘坐一顶小轿儿,燕归晚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柳府和燕府之间离得不算远,半个时辰左右便来到柳家门首。柳扶风柳宜风回到自家当然高兴,均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锦裙绣衫,装扮妖娆。燕泽银也不甘示弱,她虽没有二柳装扮的妩媚却也十分可人。
时候尚早,燕归晚他们算是早到,因燕家和柳家是近亲,故须来得早些,也可帮柳家内外一起打点。这柳家不能与公主府相提并论,连燕公府也是没有办法比较的,来贺寿的大多都是亲戚街坊。
柳家主母柳金云约过不惑之年,上面还有位老父耳聋眼花长年卧床,除了主公夫郎连氏以外,房下里还有两位妾郎——小连氏和顾氏。这位顾氏便是二柳的生父了。但连着被两个连氏所压迫,他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二柳还不是早早的就被送到燕府里做通房了!
柳金云与燕乐然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这才有了柳金云把弟弟柳从舟嫁给燕乐然的后话。不知该说柳金云时运不济,还是该说她福大命大,总之在一场战役里她被敌人砍伤手筋,导致一整条胳膊彻底废掉,也因此断送了她的军旅生涯。
柳金云与燕乐然的命运从此开始不同,燕乐然奋勇杀敌步步高升,直到战死为燕家赢来荣誉晋到公爵的行列里。当年朱太尉是她们俩的上级将军,朱太尉念及旧情为柳金云在京都捐了个虚官儿,她领着不多的俸禄还有燕家的扶持,日子倒也说得过去。
今日的柳家热闹非凡,打门首起就是一片张灯结彩,柳主母着一袭绛红色寿袍亲迎徐墨卿大驾。柳家人齐齐聚在庭院中与徐墨卿行跪拜之礼。
“柳家的祖坟一定冒青烟了,九殿下今日能来我柳家寒舍!”柳金云大声的恭维道。
“柳主母快免礼,柳家众卿也都快起来吧。我乃燕少主夫郎,既是家宴就勿须行这般大礼。”徐墨卿谦逊道。
柳金云反复推脱几次方才起身,引着徐墨卿等一径进入正厅里坐下。燕归晚便携着胞弟和二柳先给柳金云祝寿。
“晚儿愿姑母寿比南山。”
“泽儿祝姑母福如东海。”
“扶风祈娘亲儿孙绕膝。”
“宜风颂娘亲德孝延年。”
柳金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尤其是看到徐墨卿为她准备的名画真迹和绿玉茶盏以后。徐墨卿和燕归晚留在正厅陪同姑母姑父说话,柳萱薇早就把燕泽银拉倒后院儿去玩乐,扶风和宜风自然是溜回顾氏的房里见一见生父。
“你们俩可有日子没回来了。”顾氏笑着为他们添满茶水。
柳扶风从身上取出一包碎银子,交到顾氏手中,“自打晚主大婚,我们搬进桃夭馆自立一院,便不比先前方便,进进出出多有掣肘。”
顾氏推脱不要这钱财,“你们兄弟俩留着傍身,我有月例钱花的。”
“爹爹就不要与我们推辞了,大小连氏怎样压迫您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晚妹妹在钱财方面从来不亏待我们,爹爹还是收下吧。”
顾氏勉为其难的揣起来,“日后就不要再接济我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在燕家也不好过。主母一直希望你们俩能拿下晚少主夫郎一位,岂料半路杀出来一个九皇子。”
柳金云常常在顾氏耳边骂二柳没有用处,去了柳家几年到现在也没有与燕归晚通过房,但凡与燕归晚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枉费这几年处心积虑一番。
顾氏不敢讲与二柳,但二柳怎会不知?上有大小连氏下有柳萱婷,包括柳金云本尊在内,时常给他们兄弟俩甩白眼发牢骚。
忽然听到穿堂里柳萱薇在喊话,“宜风哥哥,宜风哥哥你在哪里?”
柳宜风忙去把房门打开,见柳萱薇带着燕泽银站在门口。他们俩走进来先与顾氏行了礼,柳萱薇立刻向柳宜风摊开手掌,“宜风哥哥,你答应给我绣的香囊呢?”
柳宜风掏出香囊交到柳萱薇手上,笑道:“我不曾忘了这档子事!”
柳萱薇把香囊拿在手里端详,向一旁的燕泽银炫耀道:“泽哥哥,你瞧瞧这针脚这绣工多好看,不愧是出自我宜风哥哥之手。”她凑到燕泽银身边,鄙夷一笑,“你……你是不是不会针线啊?”
燕泽银白了柳萱薇一眼,拉着柳宜风道:“跟我们去院子里玩吧!我瞧院子里落着好几只蝴蝶,我们快去捉!”
“泽主,怕是一会儿来贺寿的亲朋会越来越多。”柳扶风推脱道。
柳萱薇仰起头,打包票似的说道:“扶风哥哥怕什么?到几时也轮不到让你们干活儿去。家里有那么多小厮儿女官的。何况时候还早呢!”
几人还在顾氏房里商量着,小连氏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他绷着一张苦瓜脸走进来,身上带进来一股子刺鼻的香气。燕泽银强忍着不让自己动手捂鼻,可他已经快要呕吐了。
“泽儿,薇儿你们先去院子里玩吧。我对他们父子有话要说。”
燕泽银见有机会离开,立马拉着柳萱薇跑出去,那柳萱薇口里却还喊道:“宜风哥哥,一会儿你们去院儿里找我们玩呀!”
顾氏的房门被重新关上,门口多了两个把守的丫鬟。
小连氏坐在屋中上首,顾氏并着二柳站在两侧。
“男眷做到你们俩这个份儿上,真是给我们柳家丢脸!”小连氏狠狠地瞪住二柳,“我们做男郎的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是要服侍好自己的女君,能为女君开枝散叶操持好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