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打落在桃夭馆的窗棱上。燕归晚自行下了榻,倚在窗前观望庭院里的景致。
九灵走到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实的降红绒氅,关切道:“晚主往后面站一些,仔细窗户缝儿往里面钻风,再受了寒。夫郎爷要是知道了,非得扒了小的们皮!”
“原不是真的担心我,竟是怕被殿下责怪?”燕归晚玩笑道。
她转身走回卧房中的醉翁榻上坐下来,又道:“卧房里的碳火生得这么旺,你们还非要我穿得这么厚实!没有病也快被你们弄出病来不可。”
九灵蹲到她的身下,帮她把履鞋脱掉,又拿过一条小绒毯子盖在她的腿上,让她在醉翁榻上歇息得更加舒适。
“任晚主现在说什么,我们也全都不会听的。我们现在只听夫郎爷的话呀!”九灵朝九莺努努嘴。
九莺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她一边说一边从小厮儿手里端过来一碗汤药,恭敬送到燕归晚跟前,“晚主,咱们该喝药了。”
燕归晚看着那黑漆漆的一大碗,厌恶地别过头去捏住鼻子,道:“夫郎他现在不在这里,你们赶快把这碗苦药汤子给我倒了去。太苦!太苦!我这段时间都要喝吐了。”
九莺低声哄劝道:“晚主,您还是喝了吧。喝了药伤势才能好得快些。良药苦口,咱家夫郎爷求来这些药多不易呀!您也忍心倒掉?”
“哼!现在整个桃夭馆,就没有一个人不替他徐墨卿说话的!”
九莺直舀了一勺子汤药送到燕归晚嘴边。燕归晚横竖躲不过,才艰难地喝了一口。可太难以下咽,她一不留神咳嗽起来。
“呛到了,呛到了!”
九灵抢过一条帕子给燕归晚擦拭嘴角,顺着她的心窝又轻轻抹了两下。
“九莺,你倒是小心着点啊!”
此时,徐墨卿恰从外面走进来。闻声,着急上前亲自照顾燕归晚,可马上走近了却忽停在原地不再动。
“我身上带着凉气,缓一缓再过去。”徐墨卿解释道,一瞥眼,瞧见放在高几上的汤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我看归柠妹妹都没有我被照顾的仔细!”她咯咯地笑起来,“你去哪里啦?我今早醒来就没看见你?”
“我去了趟琉璃楼,杨柳又为我讨了些老山参,我去拿回来给你补身子。”
徐墨卿已脱下外袍,整个人靠在碳火盆旁边暖和一阵,方才走到燕归晚身边坐下。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来伺候妻主喝药。”
“诺。”二女官儿答道。
“老山参放在明间里,你们两个出去帮秋生他们拾掇一下。”
“是。”二女官依言退下。
徐墨卿转身拿起那碗汤药,又试探着送到燕归晚嘴边,“晚儿,我们喝下去,好不好?”
燕归晚皱了皱眉,撒娇似的恳求道:“今天我不喝了好不好?我明天一定喝,喝双倍!”
徐墨卿不言语,一仰脖子,将一碗汤药全部灌到自己的口中。他含住汤药,双手捧起燕归晚的脸颊,轻轻地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两片唇迅速地抵在了她的口舌上。他的喉结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蠕动,温热的苦涩的汤药,便一点一点流到她的口腔里,咽落到她的肠胃之中。
燕归晚的双手使不上力气,只搭在他的颈肩上。待自己能说话之后,才道:“有你这样强迫人的嘛?我都要被苦死了!”
“你早点好起来,就有力量反抗我了。”徐墨卿强硬道。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燕归晚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得差不多了?燕归晚你再说一遍?”
徐墨卿瞬间面若冰霜,他怎么又生气了?他这段时间常常如此,搞得整个桃夭馆的人都很惧怕他。
“你别这样嘛。笑一笑。我好好养着,待来年开春总会好了吧?”
“但愿。”
徐墨卿捂了捂她的双手,又捧了捧她的双脚,两道剑眉又蹙到一起。
“你何时手脚这么冰凉过?还嫌屋子里热?我倒是想再加一个火盆进来。”
“不用!我真的很热。”燕归晚往他脸上凑了凑,“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紧张我?我早就活过来了,我再也不会死了。”
“做不到了。”徐墨卿肃穆道,“这段时间已习惯。你这一身的伤即便以后都能养好,伤疤也要跟你一辈子了。”
“怕什么?这是我的荣耀!作为武将,我高兴着呢!难不成……你嫌弃我啦?”燕归晚歪着头,故意笑道。
徐墨卿一把将她按到自己怀中,“晚儿,别再这样跟我开玩笑,我经不起了。”
燕归晚感知到他激动的情绪,轻轻地搂住他,“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心疼,我真的没有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随着胸膛微微颤动而传过来,“看到你这样,我才心疼。”
徐墨卿靠在醉翁榻的扶栏边坐定,燕归晚则枕着他的大腿侧躺下来,妻郎俩互相抚慰了一阵儿。
“午时我想去木李楼用膳,好久没有过去给主母请安,总让她一个长辈跑到桃夭馆来,太说不过去。”
“好,我让九灵先去那边支会一声。”
“我们顺带着去看看归柠妹妹,我好像都没有见过她几次。小家伙有没有长大一点?”
提到此处,徐墨卿又用力地抱了抱她的肩膀,“晚儿,以后谁再催我们生女生子,我们都不要理睬。你的身体最要紧,若没有养好,我们就不去做这个打算。”
燕归晚伸出手去抚徐墨卿的脸,“一辈子那么长,只要你不着急就好。”
“女皇……最近在忙着制定新政,过了元旦,她便要改年号,颁布新的国策法规。三姐她应该是个明君。你的御林军右将军之位,她会为你留着。待你的伤势痊愈再归营接任。”
“如你所愿。如我们所愿!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接受女皇的任何赏赐?”
“我差点把你给害死,还有什么脸面要赏赐?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典。”
徐墨卿的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她也的确狠绝,她的生父钱氏已被她给赐死。母帝的子嗣里除了我,发配的发配,圈禁的圈禁,死的死……”
“自古帝王皆如此。杨妃他还好吗?你有没有去皇宫里看望过他?”
“母帝下葬那日见到了,他很悲痛。但好在他可以安然度过余生了。后宫再不会有人欺辱他。”
燕归晚拍拍自己的胸脯,“以后,你的亲情,我给你。”
“我不要!我只要你的爱情。”
“都是一样的啦。亲情是你,爱情也是你,反正我的眼里只有你。为你战死我也愿意,只要你认准的事,我就会去做。”
徐墨卿一手将她的嘴巴封住,“我认准的事,也是因为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我要你与我相伴余生。”
“是是是,听墨卿哥哥的,谁叫我这条命是被你给救回来的呢!”
徐墨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燕归晚直用双手捂住脸,不好意思地摇着头。徐墨卿将她的双手掰开,笑着引诱道:“你再叫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只叫一次,晚夕的汤药我们就不喝了。”
“不许骗我?”
“不骗你的。”
燕归晚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嘴巴慢慢挪到他的耳边,甜甜道:“墨卿哥哥,九哥哥呀!”
他不由自主地吻住她,好像没有什么比这句“墨卿哥哥”更让他觉得动听的话了。
燕归晚有日子没出过门,加之今日又是个下雪天,徐墨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木李楼走去。要不是燕归晚极力制止,只怕他又要在庭院里横抱起自己。几个大官儿跟在身后更是谨小慎微地伺候,一段短短的路程,弄得众人颇为慌张。
木李楼那边就更夸张了。除了她一人坐定,余下所有人都里外忙活,就连燕乐允也都提早抱着孩子走过来,生怕再让燕归晚多折腾一截子路。
燕乐施让书语把中饭传在炕房那边,燕归晚早是被按在火炕上,一动都不让动。
“你们都不要忙啦,再这样这顿饭还让不让我吃了!”
燕乐施坐到她的身边,“我就说我过去,九灵那丫头非说你已经在来的路上。这是什么天儿?再把你给冻着,你家皇子殿下还不一把火把我这木李楼给点喽!”
徐墨卿窘笑着低下头,没再为自己辩解一言。这段时日以来,他做了太多“出格”的事。幸好,燕归晚活了过来!
“我家皇子殿下到底这么着你们啦?你们各个都这么说话。你们都跟我告一告状,我……好歹也是他的妻主,回去我家法伺候!”
燕乐施假意要打她,可手掌落到她的身上就变成了疼惜的摩挲,“晚儿不可乱了分寸,殿下怎是你能随意轻挑的?”
“无妨,主母,随她高兴就好。”徐墨卿宠溺道。
“这可怎么使得,殿下再把她惯得越发没有规矩了。”燕乐施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燕归晚看着燕乐允怀中的孩儿,凑过去逗了逗她,“小姨母,让我抱抱归柠妹妹,行不行?”
燕禹城在侧忙阻止下来,“使不得,使不得!晚儿你现在身子虚弱,还是别抱了吧。”
徐墨卿也跟着道:“看看归柠妹妹就好,等你痊愈了,让你抱个够!你现在哪有力气?快别让小姨母再跟着害怕!”
眼看着一个个都阻拦她,她也只好作罢。遂乖乖地在木李楼中吃了顿中饭。少不得大家纷纷照顾她,当真把她当成重点保护之人。待吃过饭众人都散去,只有她歪在暖炕上与燕乐施说起私房话。
“那日九殿下把你抱回燕家,我简直傻了眼。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整个身子都被刺穿了。那个场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燕乐施说到动情之处潸然泪下。
燕归晚帮燕乐施擦了把眼泪,含泪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二姨母就别难过了。九殿下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你们那么忌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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