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燕归晚妻郎重新踏上丰城的故土,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自他们随严荼大军离开泽城,不至五日,燕归晚的身体就开始吃不消。尽管严荼早为她寻来舒适的马车,但路途颠簸、行军速度且快,加之她的孕期反应很大,眩晕、恶心、乏力,导致她的身体羸弱不堪。
徐墨卿不忍她这般遭罪,便主动提出来,不与大军同行,另自行回往京都。
严荼李韵和等均不舍,但还得顾全大局,为他们妻郎拨些身手较好的侍卫,在路上护其安危,便先行返程复命。
此时徐墨卿也亮出真实身份,路上所途径的官驿、地方皆须迎奉款待。倒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测。唯一担忧的还是燕归晚腹中胎儿,能不能经得住这长途跋涉。
徐墨卿甚至一度想停留在半路,待燕归晚生产后再回到京都。
可燕归晚已经等不及,她思家心切,出门远游两年,是时候回家了。再说这个孩子她也想生在燕公府,是以妻郎俩走走停停,终于在酷热的暑夏里回到丰城。
照例得去趟皇宫,算是对女皇徐钟卿有一个交代。严荼李韵和早就复命完毕,众将士该褒奖的褒奖,该论功行赏的也未有落下,就连加强南疆的防御建设,都逐渐落实下去,他们妻郎才珊珊归来。
徐钟卿见到九弟和燕归晚,风尘仆仆,倦意深深。按说燕归晚的月份也到了该显怀的时候,可单瞧外表却半点都看不出来。她甚至过分消瘦。女皇不得不当即叫来太医会诊,才真的相信燕归晚是怀孕了。至于徐墨卿……女皇只觉得他较两年前,更加不像个“男子”了。
燕归晚在泽城战场上的表现,勿须再多说,众将士有目共睹。后期徐墨卿代替燕归晚出征,严荼回来也已向女皇请罪。这是马后炮,鉴于泽城最终保住,徐墨卿又没有闯出什么祸端,这件事情女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了过去。
本来徐钟卿对他们妻郎还是很忌惮的,双双致仕那么久,应该玩物丧志才对,就算主动请缨,也必定是滥竽充数。直到燕归晚的战绩被一次次呈报回宫中,女皇那根很久都没有紧绷过的神经,到底又砰砰跳动起来。
幸而燕归晚的这个孩子来得及时。依她在泽城战场上的表现,重返御林军毋庸置疑,可她有了身孕,得回家待产,这御林军仍然回不去。女皇对他们的忌惮也暂且消散了不少。
重新踏入东梁皇宫,徐墨卿感到久违的亲切,这里到底是他的家。因着他们妻郎入宫,慕辰和朱谦都被请出来,连甚少露面的杨太妃也被一同邀来。
杨太妃不住地流泪,把徐墨卿搂在怀中,心疼地摩挲着。恨他一走就是这么久,音信全无。尤其见到燕归晚这副要被拖垮的模样,更嗔怪他照顾不周。慕辰自然不能像杨太妃这样表露心声,只将小皇子带出来,与徐墨卿妻郎相认了一番。
女皇的胎象早稳,月份要比燕归晚大些,可也不能过度劳累。燕归晚这边更是咬牙在坚持,所以他们在皇宫点了个卯,便匆匆出来了。
已经到回丰城,一切都来日方长。
至于女皇对他们的赏赐,仍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回来第二日,便一箱箱的抬进燕公府里。若换做从前,徐墨卿未必能动心,燕归晚更是不屑一顾。但这一路,他们俩是“穷”怕了,见到这些值钱的东西,乐得都要合不拢嘴。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俩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一遍。
当妻郎推开燕公府的大门时,以燕乐施为首的一家人,还有闻讯赶来的杨家、慕家、严家、朱家等纷纷在此恭迎。
燕归晚本以为离别最是伤感的,现在才明白重逢更为难得。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们妻郎从未被人遗忘,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亲人、挚友、袍泽!
本以为不会再哭了,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不再是离开时的迷惘和伤感,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知足。
毫无意外的,燕归晚成为阖府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上至主母燕乐施下至府邸粗使婢,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她半分。都知她这一胎来之不易,大家可劲儿宠着护着,就想让她过得舒坦一点。
冷清许久的桃夭馆终于恢复往日的热闹。燕归晚躺在熟悉的床榻上,也吐出了一句所有游子都会说的话:“哪也没有家里好哇!”
徐墨卿挨在她的身侧,为她执扇扇风,苦笑道:“像是一场黄粱大梦,终于醒了。”
燕归晚微微侧卧,拧了拧他的脸皮,“哥哥可觉得疼?”
“疼~”徐墨卿把脸贴了过去。
燕归晚咯咯地笑道:“若知道疼,怎会是梦呢?”
“梦里也会疼。”他将脸颊蹭进她的颈窝,“但我再也不想让你疼了。”
“哥哥又在胡说,生孩子的时候,我一样会疼啊!”她捉住他扇扇子的那只手,“好啦,别累着自己,我的殿下!”
徐墨卿轻啄她的额头,“别再挖苦我,我愿意伺候你的。晚儿不是说——”
“嗯?我说什么了?”燕归晚抬起眼眸追问。
“晚儿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夫郎,本应伺候妻主大人的么?”
“随口说说嘛,殿下金贵的很呀!”
妻郎正在床帷里腻歪,门外却传来安生的声音。
徐墨卿蓦地起身,酸溜溜地道:“这小崽子变着法的往你跟前晃悠,待哪天把我惹急了,我非把他仍外面庄子上不可!”
“他才多大啊!”燕归晚白了他一眼,方应允安生走进来。
但见安生手中端了碗银耳羹,慢慢走到燕归晚身旁,“晚姐姐,这是东厢那边明郎给送过来的。”
徐墨卿刚要将燕归晚扶起身,安生却快了他一步,“晚姐姐慢着点,我来喂你吧。”
徐墨卿扶额,冷眼瞧了一会,气急败坏地走出卧房。
其实韩明子就守在堂屋里,见到徐墨卿走出来,迅速起身行礼。
徐墨卿灵机一动,“明郎怎地不进去?”
“殿下,乔郎在我那屋坐着呢,我,我这就回去了。”
“乔郎?”
“就是主母屋里的小哥儿。”
徐墨卿立马会意,这两日倒是听底下人提起过,这陆乔是燕泽银和韩明子帮主母寻来的。
“不妨,既然乔郎来了,你便唤他一起进去瞧瞧晚儿。”
见韩明子举棋不定,徐墨卿又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好生照顾妻主。”
徐墨卿发了话,韩明子这才叫来陆乔,二人作伴走进卧房里。
燕归晚只在回来那日与陆乔打过照面,还谈不上相识。韩明子亲自引见,说明内里,燕归晚才晓得其中原由。
陆乔坐的稍微远一点,韩明子则坐在床榻边,拾起那把纸扇,为燕归晚慢慢扇风。她只吃了两口银耳羹,就让安生给端了出去。安生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谁人都看得出来,这孩子特愿意粘着燕归晚。
“妻主可觉得不合胃口?”韩明子捻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燕归晚垂下眼眸,淡淡笑道:“没有,是我自己吃不下。不劳烦……明郎动手。”顿了顿又道:“这两年,委屈你了。若是……”
“明郎是自愿的。”
燕归晚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来韩明子还是不愿意离开。她望向不远处的陆乔,“乔郎替我们照顾主母,也辛苦了。”
陆乔谦谦颔首,“是乔郎分内的事。”
少顷,燕乐施那边派人来请陆乔回去,道是主母午睡已醒,陆乔便起身告退。只剩韩明子在燕归晚身侧,她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却听韩明子坚决道:“我知妻主想要说什么,明郎是不会离开的。也请妻主放心,明郎不会破坏您和殿下之间的感情。明郎只要待在妻主身边,服侍妻主和殿下,就已经很满足了。”
“人生短暂,你莫后悔。”
“若是想走,两年前便走了。”
“我除允你衣食无忧,其他的就没有了。”
“已经足够。”
燕归晚吁了口气,“何必执着呢?你瞧二柳……”
韩明子急忙打断,“明郎不是二柳,除非晚妻主撵明郎离开桃夭馆。”
“我自不会撵你走,只是我一心都在殿下身上。”
说到此处,卧房的房门“咣当”一响,门外却无人应声。韩明子略略侧头,“安生那小厮儿……”
“你可帮我好好带带他?这孩子执拗、心思重。但也别伤了他,他还小,哪懂什么是情爱?”
“妻主开口,明郎自会上心的。”
燕归晚侧靠在床头,“我有些乏了,明郎就退下去吧。”
韩明子不肯动,执拗道:“明郎服侍妻主睡下再走。”
燕归晚便让他安置躺下,良久,他才轻步退出卧房。
她哪里能睡着呢?内心仍觉得对不住韩明子。直到徐墨卿重新回来,她才曼声问道:“哥哥去哪里了?”
“我让九莺带我去趟秋生的墓,落叶归根,无论是生还是死。”徐墨卿怅然,“想着明日去趟秋生家里,能为他做的,也只是给他家中一点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