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拐角楼饭店。
昏黄白炽灯照亮不大不小的厅堂,映着斑驳墙壁,令屋内七八张灰色八仙桌更显油污。
张海独自坐在条凳中,目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遥望远方岔路口。
自从听说姓顾的那五个手下,打人如挂画,完虐大寨老司机,并把对方走进大泽,到现在没啥消息……
他就决定,先认怂。
等拿回那十万本金……
哼,咱今后走着瞧。
早晚有一天,爆掉你的破砖窑!
只是可惜了孙兴,本以为是个人物,万万没想到,丢下老婆孩子跑了……
思索中。
一辆进口林荫大道停在饭店大门口。
张海撇撇嘴,“有钱了不起,还不是破产了?”
旋即挤出笑容,一路小跑,来到后车门前,点头哈腰:“民哥!”
饭店老板:“……”
顾安民这段时间跟小工、学徒,以及民兵们闲聊,没少谈及十里营几个土霸王,海哥自然是其一。
这厮为了放贷,打着各种幌子,找七大姑八大姨,舅舅姥爷姨丈大表哥,邻里街坊,东拼西借,甚至抵押老宅……
最终凑出一笔本钱。
然后,赚了钱不分红,有了钱不还债,不论借给其钱的,还是欠其钱的,全都得罪一遍。
而为了给自己壮胆立威,去年张海请民兵连爆破一座废弃老桥,事后就变成口头禅。
从此,借给其钱用于放贷的人们,只能自认瞎了眼,而从其手里贷款的,面对调高的利息,更是敢怒不敢言。
说白了,这是没遇到更狠的,缺点记性。
张海看顾某人不说话,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小心提醒道:“民哥?”
“哦!”
顾安民走下车……
电光火石之间,车内猛地伸出一张大手,抓住两百余斤的肥胖张海,像拖小鸡一般,将其拽进车内。
顾安民若无其事的关上车门,绕到副驾驶。
车子启动,直奔大泽……
饭店老板看到这一幕,环顾五个服务员,“咦?海哥怎么还没来?”
“老板,可能海哥去别的店了吧?”
“那就把他订的宴席取消掉。”
…………
烧红砖需要粘土,挖起来格外费力,尤其被夯实的老黄河堤坝。
而挖出粘土后,留下的巨坑也与普通坑坳不同,几乎无坡,周围十分陡峭,且黏滑无法攀爬。
因此,每逢冬天,这里是撵兔子爱好者的禁区。
为了避免有人掉进去被冻死饿死,建军砖厂还曾设置巡逻人员。
可惜,砖窑出事后,巡逻人员早就下岗。
更可惜的是,最近还真掉下去三个,不,六个,不……十二个汉子。
真特么巧啊!
所幸,前段时间大水冲击砖窑,裹挟几辆木排车到深坑,否则七八米深的泥水,简直令人绝望。
傍晚八点钟。
月光无法触及的深坑内,漆黑如墨。
远处坑沿上,悠悠传来讲鬼故事的声音……
领头司机:“……”
众多汉子:“……”
只不过,今晚有点不同。
开讲没多久,收音机便被关掉。
紧接着,一道光柱罩在众人头顶……
“咦?坑里竟然有人,快来人啊,有人掉坑里了!”
领头司机:“……”
众多汉子:“……”
…………
建军砖厂。
林荫大道停在厂长室门口,大马揪出张海,推着对方走进屋。
后者面如土色,哪还不明白这根本不是还钱,而是有可能借钱……
“民哥,最近我手头紧,真的没钱了。”
顾安民撑开马扎,拿起筷子,点点小方桌中,大师傅炒的几样下酒菜,“海子,近几年,赚了不少钱吧?”
“……”
“你看看我,虽然没赚钱,却有辆进口轿车,这就是享受啊。”
那是老顾的!
张海张张嘴,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再瞧瞧你,家里破屋一座,手里也没辆车,更可悲的是,三十好几,都讨不到媳妇。”
“……”
“海子啊,咱都是爷们,这日子可不能这么过,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民哥,除了借钱,有啥事您尽管吩咐,您这么说下去,我心慌。”
“心慌?那就对了,说明你有危机感,很正常。”顾安民放下剃指甲的杀猪刀。
张海:“……”
“海子,我知道你想改变现状,也想盖栋别墅,开辆豪车,再娶房漂亮媳妇。”
“民哥,我没这想法……”
“别谦虚,你做梦都在念叨,这事瞒不过我。”
“……”
“车子和媳妇,我没法帮你,盖别墅么……巧了,我这里培训不少瓦工,自己也会设计和施工,砖厂又有的是建材……”
顾安民从这段时间设计的五年必火户型中,挑出几张别墅手绘图,“你看看,这个户型怎么样?”
张海似乎明白什么,“民哥,您打算拿别墅偿还十万本金?”
“一码归一码,你那些钱,包括利息,我不会少你一分,这次帮你盖别墅……包工包料三十万,你觉得价格公道么?”
“……”
公道个屁,去年孙兴在中心街盖小洋楼,也不过花了十万块,你这报价翻三倍,比我这个放高利贷的都黒。
张海知道,眼前的顾黒子,打算把欠自己的钱,连本带利一块赚出来。
然后还给自己十万本金,他自己留十万利润,剩下的十万买建材和施工。
“海子,你说句话啊?”
“……”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民哥,我真的没钱盖房子。”
“是吗?孙垓(hai)的孙建国,以孙兴做担保,从你这拿走两万块,五个月不到,还给你三万。钱楼的钱伟杰,从你这拿走一万块,两个月还给你一万五。小李庄的李现成,从你这拿走五万块,一个月还给你六万……”
顾安民拿出一张纸,手持计算器,犹如查账一般,帮张海算了算家底。
为啥这么详细?
前两天帮派出所搬迁,偶尔看到李干事记录的、与张海有关的经济纠纷,顺手记了下来。
这还只是有记录,若加上没记录的那部分,张海敛钱的本领,不次于搞水泥厂的孙兴。
要不然,孙兴、张海、大寨,怎么叫十里营三大土霸王呢?
而现在……
“海子,只知道赚钱,走不长远,咱要学会为社会做奉献,你瞧现在的十里营,有多少人等待就业?若是你盖别墅,分分钟提供三四十个临时岗位,他们赚到钱,肯定打算改善生活条件,不如翻盖老屋,可手里钱不够,找银行又没有门路,怎么办?最终还不是得找你,这钱兜兜转转,不就回来了么?”
张海:“???”
还能这么玩?
信了你鬼话!
可仔细想想,又好有道理……
“海子,回去认真考虑一下。”
顾安民说完,给大马打个眼神。
后者按下大哥大……
下一刻。
砖厂传来火急火燎的吼叫声:“厂长,不好了,有人掉坑里了!”
“什么?”
顾安民'惊慌失措'的跑出厂长室,“人呢?救上来没?”
“二牛他们正在救……来了来了!”
随着话音,二牛拉着木排车小跑而来,车厢内躺着几名面黄肌瘦的汉子。
看到这一幕,张海猛地睁大双眼。
天呐,瞧他看到了谁,大寨的司机领队,大壮!
虽然对方鼻青脸肿,估计连爹妈都认不出,但他能确定,那背上的狼头纹身,数遍十里营,唯有大壮敢背。
这时。
“厂长,坑里还有好几个,快喊人!”
“去把学徒们唤醒,都去帮忙。”
顾安民紧跑两步,蓦然回头,“海子,厂里出了点事,你先回去,好好想想盖哪种别墅……对了,天黑路不好走,注意安全,千万别掉坑里。”
听到这句话,张海只感觉双腿发软,“民哥,我盖别墅,盖大别墅!”
“海子,别急,我先报警……歪?王所,有人掉进大泽的深坑,对,顺便给卫生院说一声,喊几个大夫。”
张海:“……”
天变了!
今后这十里营,怕不是要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