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尔行走在黑暗中。
几支蜡烛沿墙燃烧,发出微弱的光线,但在这里,光似乎受到某种束缚,无法照亮太大的范围,模模糊糊,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玻璃护罩。
这里也很安静。
只听到靴子和石头摩擦的脚步声。
一扇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山姆威尔走了进去。
但那位迎接他进来的无面者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山姆威尔也没去管他,继续往前。
黑暗中多了一些声音,像是有人在喃喃低语,还有轻声哭泣的声音。
又穿过一扇木门,山姆威尔听到了流水声。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圆形大殿。
无数雕像沿墙站立,红色蜡烛在它们脚边摇曳,仿佛夜空中遥远昏暗的群星。
距离山姆威尔最近的是个三米高的大理石女性雕像,逼真的泪水从她双眼中流出,注入怀中抱着的石碗里。
再往前是个坐在王座上的狮头男人,还有青铜和钢铁铸就空白脸庞、一个手握巨剑的苍白婴儿、一只毛发蓬松的黑山羊、一个倚靠着棍子的兜帽男人……许许多多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影子。
山姆威尔知道,这些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神像,他也在这里找到了七神的雕像,但只有象征死亡的陌客。
在圆形大殿的中央,他找到了先前流水声的源头,那是一个巨大水池,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黑如墨汁。
池边坐着一个穿着黑白双色斗篷的人,兜帽下是一张无比慈祥的脸。
见到山姆威尔后,他站了起来,温和地笑了笑,道:
“凡人皆有一死。”
山姆威尔没接话,目光看向旁边的另一人。
那人赫然正是海王之子,布鲁斯·安塔里昂。
布鲁斯也见到了山姆威尔,顿时惊叫道:
“他怎么来了?你们不是答应我杀了他吗!快!快杀了他!”
“死亡需要代价。”慈祥的人如此说道。
“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们龙蛋吗?”布鲁斯叫道。
“不够。”慈祥的人说道,“你要杀的是七国国王,是俗世最强大的人,光凭一个龙蛋不够买下的性命。”
布鲁斯顿时无比惊恐和愤怒:
“我最值钱的就是那枚龙蛋了,其它什么也没有了!”
“不。”慈祥的人缓缓摇头,“你还有一件最为宝贵的东西,可以作为取悦千面之神的献祭。”
“什么?”
“你的命。”
听闻这话,布鲁斯脸上刚刚浮现的一抹希望顿时僵在了那里。
山姆威尔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去阻止,反而开口劝说道:
“布鲁斯,你听到了,千面之神需要你的命作为代价。我要是你,与其坐等着被杀死,不如献祭自己,赌一把,看看能不能拖仇敌一起下地狱。”
布鲁斯看着一脸讥讽和调侃的山姆威尔,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慈祥的无面者,心中在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
但终究是没敢下决定,只听他不甘心地吼道:
“帮我杀了凯撒!我将整个布拉佛斯都送给你们!”
“你给不了我们布拉佛斯。”慈祥的人依然摇头,“它不属于你。而且千面之神也不需要布拉佛斯。你能够取悦神灵的,唯有自己的死亡。”
“是啊。”山姆威尔抽出背后的巨剑,缓步向前逼近,“快做出决定吧,布鲁斯。”
布鲁斯看着凯撒手中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巨剑,那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心脏不断抽搐。
恐怖的威压弥漫在空气中,如大山一般笼罩在他头顶,让布鲁斯只能感受到无穷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
“好!”布鲁斯嘶声吼道,“我给你们我的性命!你们帮我杀了凯撒!”
慈祥的人闻言再次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从衣兜中取出一个石杯,弯腰在黑如墨汁的池水里舀了一杯水,递给布鲁斯,示意他喝下去。
布鲁斯接过杯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始终不敢送入口中。
“死亡不是坏事。”慈祥的人说道,“它是神恩赐的礼物,以终止我们的渴望,同时也终结我们的痛苦。无论我们生前是低贱的奴隶,还是高贵的国王,都能在死亡里找到生命的真谛。
喝吧,孩子,品味死亡的甜蜜。
接受神的恩赐。”
在慈祥的人舒缓而迷醉的劝说声中,布鲁斯脸上的挣扎渐渐褪去。
终于,他缓缓捧起石杯,一饮而尽。
咚咚——
石杯摔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布鲁斯最后看了一眼山姆威尔,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凯撒,我在地狱大门等着你!”
山姆威尔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回应。
直到布鲁斯软软倒地,彻底失去声息,他才再次看向那位面容慈祥的无面者。
但此时,对方已经彻底换了张脸。
不,这次他脸都没有了。
兜帽下只剩一个泛黄的头骨,颊间粘着少许碎皮,一条白色蠕虫从空洞的眼眶里扭动着钻出来。
“每个人出生那天,千面之神都会派来一位黑天使,在我们身边终生相伴。”无面者道,“当我们的罪孽变得太过深重,当我们的苦难变得难以承受,这位黑天使便会牵起我们的手,带领我们前往黑夜之地。
那里的星辰永远明亮闪耀,那里的也永远没有苦难和折磨……”
山姆威尔打断道:“那里什么也没有。”
无面者眼眶里的白色蠕虫一阵扭动,似乎在微笑:
“男人,你还记得自己的黑天使吗?”
“如果我真有这样一位黑天使,它也早被我砍了。”
“你杀不死黑天使。正如你无法逃避死亡。”
山姆威尔撇撇嘴,反问道:
“那你们呢?”
“我们当然也不行。”无面者坦然承认,“千面之神是公平的,祂赐予所有人死亡的解脱,当然不会忽略祂的仆人们。”
山姆威尔手中巨剑一拧,道:
“那好,今日我就代千面之神,赐予你们解脱。”
“我们将用无限的欢喜迎接它的到来。”无面者诚恳地说道,仿佛真的期盼着山姆威尔能杀了他们。
“好!那我就成全你们!”山姆威尔冷哼一声,随即提剑向前。
他的脚步不急不缓,心中也充满了警惕,因为眼前这位无面者给他的感觉非常怪异。
可以说,在他遇见过的所有对手中,感受到最强烈的威胁的,正是眼前这位有着淡黄骷髅头的无面者。
哪怕如今他的实力已经提升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哪怕连光之王拉赫洛降临下来的力量也无法阻止他分毫。
但这位无面者……
却让山姆威尔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如黑夜一般充斥在他周围,无可逃避,无所遁形,也无从下手。
【黎明】再怎么锋利,能斩开黑暗吗?
山姆威尔第一次感到迷茫,但很快,他就重新坚定了内心。
便是对方真是如死亡般挥之不去,如黑暗般亘古不变,他也要劈出一剑!
手持【黎明】,他的使命,便是撕碎这漫漫长夜!
山姆威尔步步向前,双眼中的金色光晕如同火焰般不断燃烧。
一道道金色光线从四周的黑暗中凭空浮现,如河流入海般纷纷汇入巨剑【黎明】之上。
金色的火焰熊熊燃起,刹那间如太阳般耀眼。
一股强大而神圣的气息急速扩散波动,顷刻间便弥漫了整个大殿。
哧!
山姆威尔一剑挥出,金色光晕如同环状波纹,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大殿所有的空间散去。
所到之处,所有的一切事物全部一分为二,化为两截。
就连黑暗也在这一瞬间被撕裂。
同时被撕裂的,还有无面者的斗篷,黑白相间的斗篷在金色火焰中化为灰烬。
但斗篷下那具黄色骷髅却不见了踪影,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
山姆威尔眯起了眼睛。
再次抬起头来,就见黑暗中竟有着一千张面孔俯视着他。
它们挂在墙上,前后左右,上下高低,无论他看向哪里……都能见到一张张面孔。
他看到老迈的脸和年轻的脸,苍白的脸和黝黑的脸,光滑的脸和粗糙的脸,雀斑脸和伤疤脸,男人的脸和女人的脸,男孩的脸和女孩的脸,甚至婴儿的脸。
它们有的俊俏有的平凡,有的微笑有的忧愁,有的流露出贪婪、怒气或欲望,有的光秃秃有的又生满毛发。
“装神弄鬼!”山姆威尔冷哼一声。
噗嗤!
黑暗中,山姆威尔手持金色巨剑纵身而起,狠狠刺穿一位无面者的胸膛,然后往上一提。
哗啦!
鲜血倏然涌出,整个无面者被破开脑袋和胸膛,残破的尸体缓缓倒地。
山姆威尔脚步不停。
一道金色光影闪过,又一名无面者忽然全身一僵,随即脖子上浮现出一条血痕,脑袋咕噜一下滚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痕迹。
哧!哧!哧!
山姆威尔在大殿之中来回穿梭,遇见的无面者没人能抵挡他一剑之威。
很快,大理石地板上就铺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尸体。
密密麻麻,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而更加诡异的是,那些无面者们面对山姆威尔这样一位杀神,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恐惧。
或许,真如他们自己所言,死亡是解脱,是恩赐。
成百上千名无面者们,如飞蛾扑火一般,不断冲向山姆威尔,迎接自己的死亡。
这般诡异而惊悚的场面,让山姆威尔也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惊惧。
千面之神的信徒真的不惧死亡?
甚至……渴望死亡?
当然,他手中的巨剑却没有停下,依然在不断挥舞,收割着一个又一个无面者的生命。
尸体在大殿中堆积成山,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在这充斥着死亡与鲜血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萌发,在涌动。
山姆威尔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立刻收剑而立,全身紧绷,凝神观望。
轰!
整个黑白之院剧烈颤动,那是外面的白龙感受到主人的危机,试图摧毁这座建筑。
轰隆!
巨石大殿在巨龙的撞击下嗡嗡作响,无数细碎的灰尘纷飞在空气中。
殿中幸存的无面者们也不再发起攻击,他们站在同伴的尸体前,面容安详,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
一个身影缓缓越众而出,黑白相间的斗篷下,赫然是一个淡黄色的头颅。
“凛冬的寒风已经吹起,长夜的脚步正在逼近,终末的审判即将到来。”他吟诵道,“凯撒,你做好准备了吗?”
山姆威尔眯着眼睛,道:
“谁来审判?”
“当然是诸神。”
“诸神?”山姆威尔冷笑一声,“祂们有什么资格审判众生?”
“凯撒,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无面者忽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当然是我。”山姆威尔道。
轰隆!
大殿又一次震动。
黑暗中,隐隐约约有咔嚓声响。
山姆威尔仿佛能看到一道道裂痕开始在石柱上蔓延。
无面者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黑白之院被巨龙撞塌,依旧用淡然的口吻道:
“不,你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你的黑天使呢?”
“什么狗屁黑天使。”山姆威尔忍不住爆了粗口。
但下一秒,一股从灵魂深处涌出的黑暗,猛地将他的意识淹没。
等他重新恢复视野,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红瓦白墙的城堡之上。
这是角陵。
山姆威尔一眼认出了塔利家族的城堡。
这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视野拉近,他看到了一个黑色头发的胖男孩正笨拙地溜进厨房,翻找着食物。
那是山姆威尔·塔利。
他的前身。
这时,他才发现,似乎真的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跟在山姆威尔·塔利身后。
无面者口中的黑天使?
但下一秒,那道虚影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竟化为黑色的烟雾,消散在风中。
而同一时间,在厨房中偷吃的胖男孩也一头栽倒在地,似乎是晕了过去。
“你是谁?”
山姆威尔侧头,就见那个有着黄色骷髅头颅的无面者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自己身旁。
空洞的眼眶盯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审视。
山姆威尔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仿佛自己最大的秘密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惊慌。
但很快,他就重新镇定下来。
恢复了七国君主该有的霸气。
“我是凯撒!”他宣称。
同时右手一伸,从虚空之中抽出巨剑【黎明】,随即一剑刺出!
轰!
金色的火焰炸裂开来,瞬间将无面者吞噬其中。
角陵的幻象泛起阵阵涟漪,如烟雾般消散,丝丝缕缕消散在黑暗中。
山姆威尔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黑白之院中,手中巨剑刺入了那位有着黄色骷髅头颅的无面者胸膛中。
对方似乎对这样的伤害并不在意,空洞的眼眶依旧直勾勾地注视着山姆威尔,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全部看个通透。
但可惜,金色的火焰席卷而上,将他彻底吞噬。
轰隆!
大殿一阵剧烈的摇晃,无数石块纷纷落下。
“吼——”
一阵嘹亮的龙吟在殿中回荡,熟悉而灼热的气息从头顶传来。
山姆威尔抬头,就见克利奥帕特拉终于掀翻了黑白之院的穹顶,巨大的龙头探了进来,血红色的眼睛虎视眈眈地在一众无面者身上扫过。
他朝白龙微微一笑,随即回过头,就见面前的那位无面者已经化为一堆灰烬,只留下一颗淡黄色的头颅。
空洞的眼眶中,白色蠕虫一阵扭动,最终也化为星星点点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