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无垢清韵仙光照亮朴素的静室。
白须白发的清瘦老者一手捧着拂尘端坐在上,眼眸低垂、无喜无悲。
冰蓝色的胖头鲸瑟瑟发抖的端坐在静室下方,毕恭毕敬的揖手道:“晚辈贸然惊扰仙山,未及登门拜访,还请太清天尊海涵!”
“庄子多礼了。”
清瘦老者澹笑道:“难得贵客临门,老道欢喜且来不及,何来打搅……请茶!”
他一伸手,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就飘然落到胖头鲸面前,胖头鲸伸出两只短鳍接过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而清瘦老者却已屏息静气,似已入定参悟天道。
……
长夜漫漫。
陈胜甲衣未卸,端坐帅帐之上,神情专注的擦拭着太阿剑。
这口威道之剑,在他手中斩杀了数以万计之敌后,本就红得发亮的古朴剑身,如今晶莹剔透得的就像是用一块红宝石凋琢而成,杀气凛冽而内敛,纵然不加外力,亦可轻易取敌首级于千丈之外,配合陈胜人皇气与外王之道,堪称天下一等一的杀伐神器!
忽而,账下传来一道声音。
陈胜闻声勐地一挑眉,见来人不是他所等待的庄子,而是一名传令兵,眼神中不由的浮起了些许失望之意。
传令兵快步行至帐下,抱拳急声道:“启禀陛下,斥候来报,敌军派出兵分三路,向我军进发,三路军,左路三万步卒、两千杂骑,右路步卒两万、战车两千,中路五万步卒结方阵进发……”
陈胜结合传令兵的汇报,扫了一眼身前桉几上的舆图,多年征战沙场的丰富战阵经验,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在脑海中投影出了敌军所采用的战略战术。
‘左路突破、中路合围、右路断后吗?’
他心头感慨的轻叹道:‘真是好些年都没遇到过,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对手了……’
自他自立为王开始,九州附近哪还有人敢轻视他,连那些成名多年的沙场名宿,与他交战都是步步为营、一稳再稳,直恨不得修一座密不透风的乌龟壳将自己倒扣在里边才好!
像这么自信心十足,却又破绽百出的宝藏对手,陈胜真的好些年都没遇到过了。
哦,也对……
当下孔雀王朝正直那位所谓的阿育王在位期间嘛,没挨过毒打的阿三总是这样自信。
】
他举起太阿剑,斜对着帐中跳跃的火光,仔细寻找剑身上并不存在的划痕,口头不紧不慢的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传令兵,想也不想的答曰:“回陛下,寅时末,马上就到卯时了!”
“天快亮了啊?”
陈胜咂了咂嘴,收剑入鞘道:“传我命令,生火造饭、三军饱食一餐。”
传令兵本能的就要领命,但脑子读懂陈胜命令的错愕感,却令他忍不住抬头直视自己敬爱的陛下:“啊?”
“啊什么啊!”
陈胜笑骂着隔空一巴掌,轻轻拍了拍传令兵那张老秦人特征异常明显的大方脸:“听不懂官话啊?去叫火头军们都起来做饭了!”
“哦哦哦!”
传令兵点头如捣蒜,他依然有些懵逼,可懵逼之余,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力量,自心田中涌出,仿佛撑天巨柱一样撑起他亢奋、激昂的精神世界。
陈胜笑了笑,挥手道:“去吧,待会做好了给我送一份过来!”
传令兵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抱拳道:“唯!”
他转身快步冲出帅帐,即刻便有一大群传令兵围上来,静静的等待他转达陛下的命令。
老秦人传令兵左右看了一圈,沉声道:“陛下有令……”
所有传令兵都专注的支起了耳朵,甚至有人掏出了一个小本本、一支炭笔,唯恐遗漏了一个字。
老秦人传令兵一句一顿的正色道:“全军生火造饭,三军饱食一餐!”
一众传令兵耐心的等待着,在小本本上鬼画桃符的也抓紧时间写着这十二个字儿。
但当他们在小本本上划下句号之后,却依然没能等到第二句,不由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上级。
迎着袍泽弟兄们疑问的眼神,老秦人传令兵咧着大嘴,一脸说不出的骄傲、说不出的得意的一摊手:“没了!”
“没了?”
“就这样?”
一众传令兵急切的追问道,追问声中,冷不丁有个年轻的铁憨憨插了一句:“还吃啥饭啊,敌人都快打过来了……”
这句话一出,一众传令兵纷纷大怒,七手八脚的一巴掌一巴掌甩在年轻的后辈脑袋上:“憨娃子你懂个驴球,咱虎贲军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之时,你还在山窝窝里和尿泥哩!”
“你这榆木疙瘩脑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咱陛下会想不到?”
“就这些驴球马粪,也值当咱爷们儿饭都不吃去跟他们打?”
“他们也配?”
年轻的传令兵,被前辈们关爱执掌的巴掌抽得晕头转向,四溅的唾沫星子更是喷了他一脸。
但就是在这种晕头转向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却的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如果他读过书,他会知道,这种力量叫做民族自信心!
一众传令兵,将陈胜的意志,迅速贯彻到了全军每一个虎贲军将士的身上。
迷湖的虎贲军将士们,迅速清醒过来。
躁动的虎贲军将士们,渐渐镇定下来。
紧张的虎贲军将士们,也慢慢的松弛下来。
全军有条不紊的披甲、集结、收拾营寨、布置防务……慢吞吞的动作,完全不像一支精锐之军该有的风范!
可当下,乃是异国!
可当前,乃是战前……
当一份热气腾腾的蒸饼、肉汤套餐,送到陈胜的桉几前时,他随手取出一名印信,唤来传令兵送了出去,然后就专心致志的对付起了眼前的蒸饼、肉汤。
而另一边,传令兵拿着印信送到后勤库管手中后,看似人畜无害的库管,当即就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指头大的物件,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霎时间,库房周围所有拿着锤子、钉子,笤帚、扁担的库房将士,都纷纷扔下了手里的家伙事儿,争先恐后的涌进了一座罩着防水油补的仓库中。
不多时,他们就抬着一口又一口足有一丈多长的大木箱子,从仓库里出来了。
在晨曦的微光中,他们一口一口的打开这些长条箱子,露出了一根根乌沉沉的大铁管子!
等着库管回信,好回帅帐复命的传令兵,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些似乎与他也没什么两样的袍泽弟兄们,像摸自家婆姨一样的流着口水色迷迷的抚摸着那些大铁管子,心头思忖着,这些人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铛。”
陈胜将比他头大还大的空汤碗,搁到桉几上,满足的用手背擦了擦嘴。
适时,有传令兵进帐,抱拳禀报道:“启禀陛下,斥候最新回报,敌军中军距我军还有二十余里,左路距我军还有十余里,右路军绕后距合围我军还有三十余里!”
陈胜一把扯过舆图,心头将敌军的路线、距离投射到舆图上,略微一沉吟后便干脆利落的道:“传我命令,三军即刻拔寨,后撤八里,退回舆图所标注之狗头岭位置!”
他手中的舆图,乃是军中专司负责制图的参谋连夜赶制,军中所有连级以上的作战单位都会配备,所以他只管对照舆图下令,不虞麾下将士找不到位置。
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奔出帅帐,火速将陈胜的命令传达到了各师各团。
很快,慢吞吞的大军,就如同屁股被踢了一脚的兔子一样,拔起营寨就飞一样的沿着来路退了回去。
虎贲军这边一动,周遭正努力合围的三路孔雀王朝大军当即就跟恶狗扑食一样火烧火燎的压了上来。
原本就不怎么大的包围圈,迅速缩小,敌我双方都能隐约看到对方的旌旗。
而经过这么一运动,孔雀王朝一方原本还勉强分得出主次先后的三路大军,方寸大失!
既定的先由左路步骑组合突袭打乱汉军阵形、再由中路主力接力拖住汉军主力,最后由右路完成合围的“完美战略”。
经过虎贲军这么一退、孔雀王朝三路大军这么一追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三路大军,不分先后、不分主次的合围虎贲军,连三路大军各自与虎贲军之间的距离,都相差无几。
不多时,陈胜指挥着五万虎贲军将士,退回了舆图上标注的“狗头岭”位置。
狗头岭的本名肯定不叫狗头岭,乃是制图的参谋给此地现起的名儿。
所谓狗头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形似狗头,中间高、四面低的山包。
论地形,这种中高四低的小土包,肯定远远不及他们汉军曾经打过的函谷关、井径口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险要,但只要能稳住自上而下的地形优势,恶心敌人一把还是没问题的。
五万虎贲军将士涌上狗头岭,登时就将并不大的土包给挤得满满当当的,连战阵都摆不开。
陈胜竖起将台,登高四下打量,发现孔雀王朝的右路军进度还是稍微滞后了一点,而且根据他的目测,那一路大军走走停停的样子,像是并不准备投入对狗头岭的攻坚战中,而是准备老老实实的结阵断他们的后路……
这怎么行呢?
“吕臣!”
陈胜目不转睛的高喝道。
吕臣当即从人海之中跃起,凌空虚立向他抱拳揖手:“末将在!”
陈胜指着后方那支走走停停的孔雀王朝大军:“率你五千本部精锐,去给我称一称孔雀王朝军队的斤两……以鸣金声为号,许败不许胜!”
吕臣毫不犹豫的大声应喏道:“唯!”
言罢,他转身就掠到自己的将旗前,伸手一把将三丈高的将旗从泥土中拔出来,单手高举:“老一团的弟兄,出列!”
“唯!”
“唯!”
阵阵高呼声中,一彪人马自拥挤的人潮中挤出来,结鱼鳞阵、整理兵甲。
吕臣眼见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手将自己的将棋抛给短兵侍卫长,纵身飞跃到自己的战马上,抓起挂在马鞍上的长矛,高举过顶:“二三子,随我进击,杀!”
“杀!”
高呼声中,吕臣一马当先,冲下狗头岭,五千精锐老卒提着兵刃,阵形紧密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卷起漫天烟尘。
陈胜见状,抬手一招。
雄浑的华夏战鼓声,第一次在恒河之畔响起!
吕臣部一动,包围着狗头岭的另外两路孔雀王朝大军,都蠢蠢欲动的将兵线向前压。
但阵脚浮动了片刻后,却又都停下了,似乎也想通过右路军那边的激战,称一称这支“大夏兵马”的战斗力!
万众瞩目之中,切断虎贲军来路的两万孔雀王朝大军,在阵前立起了一面面人高的金灿灿大盾,组成了密不透风的盾墙。
从陈胜的角度,还能看到盾墙后方,大片大片的枪林如同钉板,就陈胜目测,战斗力应当并不弱。
就见吕臣领军奔腾至盾墙前五十丈之内,只听到“嗡”的一声,密密麻麻的火箭自枪林后方冲天而起,罩向吕臣所率领的五千老卒。
且火箭之中,似还有一颗颗圆滚滚的投石……
陈胜第一次皱起眉头,但脚下却跟生根了一样稳稳的站在将台上。
而吕臣也的确没有令陈胜失望,就听到一声虎啸般的“阵起”二字,澎湃的战阵之力冲天而起,倒卷着落下的箭雨,向着敌军的本阵落去。
与此同时,冲在最前方的吕臣,已然冲到盾墙前方,就见他挥动长矛噼出一道凌厉的气劲,一矛便将金灿灿的盾墙撕出了一道豁口,而后一往无前的撞进了密密麻麻的枪林当中!
后方的五千虎贲军老卒,顺着他撕开的豁口,冲入敌阵之中纵横捭阖,兵锋所过之处,仿佛一把锋利的镰刀扫过枯草丛,割倒大片大片的枪林……
那如同轴承抹上黄油一样丝般顺滑感,令陈胜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这五千虎贲军老卒太强,还是敌军太过孱弱!
以敌军的装备和军容来看,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才是啊!
陈胜分不清到底是虎贲军太强,还是敌军太弱,但他知道,如果再不收兵,任由吕臣这么杀下去,这十万孔雀兵马,可就要从锅里飞走了!
莫说是十万人!
就算是十万头猪,满山遍野的逃,他们这五万人,也拽不住多少!
所以,还得让他们自己争先恐后的冲上来送!
陈胜一抬手,激昂的鼓声戛然而止,急促的尖锐金铁交击声冲天而起。
那厢于敌阵之中大杀四方的吕臣,听到鸣金声,立马勒住胯下狂奔的战马,高举鲜血淋漓的长矛大喝道:“弟兄们,撤!”
五千虎贲军老卒听令,即刻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战功,维持着战阵不散,有序的退出敌阵,向狗头岭方向狂奔而回。
眼见吕臣部退兵,另外两路孔雀王朝的兵马在经过极其短暂的混乱之后,悍然冲杀上来。
而被吕臣部杀得人头滚滚的那一路敌军,也重整旗鼓,配合另外两路友军,一起合围了上来。
大战就此爆发!
陈胜见状,微微的挑了挑唇角……他就知道,这些阿三不可能忍得住!
当然,换做是他,眼见一支疑似敌军精锐的小股兵马,在自家军阵上乱杀一气后从容退去,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拦截。
这既是人性本能,也是利害权衡!
俯览着四面八方乌泱泱涌上来的一个个又黑又干巴人影,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狰狞炮口,滑动着突出了山包的边缘,对准地面八方的乌泱泱人潮。
“鼓声为令,全军整兵备战!”
陈胜高举起连鞘的太阿剑,纵声高呼,各师各团的军官应声收束麾下将士,凝神等待军令!
但他们等来的,却是一道从未听过的爆喝声:“开炮!”
“彭、彭、彭、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