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再热烈,任东脸上也无动于衷,没什么情绪,无所谓写进他的眼睛里。
任东侧身大步跨进红色的区域,比赛在裁判的一声令下中正式开始。
对方绷紧拳头,戴着拳套先是左右滑步了一下,然后瞄准时机,迅速出了左直拳,任东侧身一躲,收紧下巴,右肘收紧的同时,右前臂垂直于地面,回以一个同样的左直拳,对方同样躲避他的左拳,但他速度很快,几乎是同时出的右拳重创对手的腹部!
原来是声东击西,出了个晃拳。
蓝方倒地,台下的观众尖叫着数秒,之后裁判亮分,判Fin得分。八角笼中的两位的拳手持续胶着,蓝方恼羞成怒,但每次都愤怒出拳偏偏没得逞。
时间如沙漏,分秒都是关键,徐西桐坐在台下看得心跳加速,却也为任东捏一把汗。
八角笼中的Fin从开场给了对手一拳手,似一只懒洋洋的狮子,没怎么出狠招,似有意在引导蓝方的进攻和提高对手的技术。
比赛来到赛点,蓝方的愤怒值到达了顶峰,男生似乎精神了点,保持了警惕的姿势,收紧肘部,开始左右滑步出拳,汗珠顺着任东的额头往下低落,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疤上沁了一层薄汗,让人想到古希腊神明的雕塑,刀刀锋利,精准利落,塑造了战无不胜的他。
观众席上的人兴奋不已,嗓子都已经喊劈了还在呐喊,氛围过于热烈,耳边的尖叫声快要把耳膜撕破,徐西桐也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飙升到顶值。
蓝方收紧肘部直出了一个左勾拳,力道很狠,发出一声暴吼,对着Fin的头部重重来了一拳。
任东一个踉跄没站稳,应声倒地,裁判倾身数数,徐西桐不自觉揪紧衣服,在心里默念:“十,九,八,七,六 ,五……快起来啊,任东。”
任东侧躺在地上,眼神很空,并没有打算起来,观众唏嘘一片。
“刚才你说他稳赢的时候我就没应你,Fin临场发挥一般,有时看起来稳赢的赛事他却输了,难搞的往往他又赢了。”朋友应刚才同伴的话。
蓝方到了兴奋的临界点,出拳的重量一次比一次重,打了一套迅猛的组合拳,Fin应声倒地,额头红肿渗出血迹,裁判喊停数秒:“一秒,两秒,三秒……”
任东没起来,他侧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低喘声揪着徐西桐的心,她看着任东那双很黑的眼睛,以前他的眼睛似火山岩石,明亮地燃烧着,现在只剩一片黑色的灰烬。
坐在台下的徐西桐忽然觉得这座昏暗不见天日,冰冷的地下格斗场,像一座牢笼,牢牢地把他困在这里。
最终裁判宣布白鲨搏击俱乐部选手黄致波赢得此次比赛,黄致波抬着下巴得意地绕场跑了一圈,享受台下的掌声。
任东下台走向后台休息室的时候途径观众席,骂声一片。
“烂人,老娘一大早坐火车过来看你,打成这个样子。”
“这么不思进取,爱摆烂,这种人以后到了社会也是没什么用的了。”
任东无视这些评价,大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边的血迹,无所谓地扯了一下唇角便离场了,徐西桐弯腰悄悄跟了过去。
徐西桐见任东走进后台名叫休息室的地方,休息室很乱,像一个车库临时改造的,也是一个训练场。
中央悬挂了一个黑色的沙袋,旁边有墙靶和拳套靶,地上还有一副杠铃。
怕被发现,徐西桐迅速躲进一个由门帘组成的小隔间里,进去以后她又扒开一道缝看着外面。
里面有几个人在来回地搬饮料和酒水,有个痩个子搬三箱啤酒搬不动,任东把毛巾搭在肩膀,走过去帮忙把啤酒搬到货架上。
“谢谢东哥。”小个子笑着说。
任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去换衣服,小子子喊住了他,挠了挠脑袋:“那个东哥,你疼不疼,我那有药酒。”
“不疼。”任东摇了摇头。
任东说完后站在更衣间前,一把拉开门帘,发现里面站了个人,在看清是来人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找死?”
徐西桐正要解释,门口传来几道交谈的声音,任东偏头看了一眼,迅速掀开门帘阔步走了进来。
原本就狭窄的空间因为长手长脚的任东加入而变得逼仄起来,两人面对面抵着,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徐西桐仓皇移开眼,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
交谈的声音逼近,有人问:“任东呢,把他叫过来。”
“他刚才去了更衣室。”
“你进去叫他。”一道声音极具威严。
任东不情愿地出声:“成哥,我在换衣服。”
“那你换好了快点出来。”对方的语气带着压迫。
徐西桐还在发着愣,忽然腰间传来一阵温热,一只紧实有力的胳膊将她腾空抱了起来,他的身体却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对方身上的苦艾味逼近,极具攻击性,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直到被人放在更衣室唯一一张高脚凳上。
任东比了个嘘的手势,同时利索地穿好体恤,动作起伏间,他的臂膀肌肉弓起,汗湿的鬓,宽阔的肩膀,以及那根脊线一路往下延伸,若隐若现的腹股沟……徐西桐一边脸涨得通红一边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
看得她口干舌燥。
正要继续往下看时,任东捞起黑色防风服外套丢在她头上,“啪”什么也看不清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听见任东穿裤子时拉拉链的声音,非常响……不能再想象了,徐西桐暗骂句了龌龊,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脸。
任东掀起门帘走了出去,等外面的人说话时,徐西桐掀开他的外套抱在外面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对方是两个人,看着装,较瘦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运动服像教练,另一个像老板,身材保持得算可以,穿着中式唐装,手腕戴着黑色珠串,气场压人。
“任东,今天伤到没有?”教练笑着做了个开场白。
任东看着他:“刚才你不是在场?”
“你刚才打了黄致波一拳。”老板不寒暄,切中要害。
教练这下可找着开炮的点了:“对啊,你打他干什么,人家是花了钱过来提升技术的,在这家地下格斗俱乐部,每场输赢都是定好的,你不过就是个臭陪练的,这是你说了算吗?再说黄致波可是个大少爷,家里背景不错,要是人父母找你麻烦你就完了……”
教练喋喋不休跟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老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东出声打断:
“我去道歉吧。”
“你们给多少钱?”
“你小子掉钱眼了啊!文爷帮了你多少心里没点数吗?”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任东的脸上写着漠不关心,无所谓,你们想怎样他就怎样,只要给钱。
徐西桐看着他的脸,睫毛颤了颤。
任东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早熟和冷漠。对,冷漠,对任何事都置身事外的态度,哪怕事关他自己。
“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老板开口,“你这次比赛会从账上划一次。”
“谢谢文爷。”任东道谢。
什么,他就是文爷?徐西桐心一惊,正想往往外看的时候人却走了。
最后徐西桐被任东一把拽了出来,任东开口:“我送你回家。”
夜已深,天上最后一颗星隐入黑暗中,任东领着徐西桐出去的时候,刚好碰上检票那个人,对方看着两人出来,笑着说:“带乡下表妹回家啊。”
徐西桐:“……”
任东看了一眼徐西桐,唇角扯出一抹讥笑,转身给那个分了根烟,打了招呼便往外走,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自然地喊道:
“走吧,表妹。”
怎么听起来像在骂人,徐西桐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两步并作三步追上他,她的声音叽叽渣渣,给寂静的雪夜增添了几分色彩。
“你刚才在台上挨的拳疼吗?去药店处理一下吧。”
“不疼。”
“他们说你搭上了文爷原来是真的,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我听说他杀过两个人。”
“嗯,用电蚊拍电死两只蚊子算吗?”
“传说他有六根手指!很凶。”
“多出来的一根手指就是为了抽你。”
“你为什么要去打拳啊?你很缺钱吗?”徐西桐问。
“嗯,跟文爷借了点钱,在这给人当陪练。”任东答。
徐西桐对于今晚任东没有责问自己为什么跟来,还知无不言十分诧异,便状着胆子继续问道:“我以后能来这看你比赛吗?”
任东走在前面的步伐停了下来,倏地转身直视她,他的五官周正,眼睛很黑,里面冒着火星子:
“听着,你好奇的问题我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以后别跟着我,小时候那些事我早忘了。
“现在我没兴趣,也没空陪你玩过家家游戏。”
“还有,不要再从我的脸上寻找过去的影子了,过去的我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走你的路。”任东的语气冷厉,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烦透了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不知道哪句话触碰到了开关,徐西桐想起任阿姨的嘱托,家里的争吵,自己一次一次在他这碰壁,还有她回到北觉给他一次又一次写过的信却从来没得到过回信。
最重要的是,他说小时候的事他全忘了。
所以她做得这些毫无意义。
这些堆积在一起,委屈和不满终于爆发,眼眶越来越红,眼泪最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徐西桐抽了一下鼻子,问他: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任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