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绚逐渐平静下来,明珪认真拱手:“世人都说家父是妄修三教,惹怒鬼神,但珪却知,父亲对儒家倒还有些兴趣,但对佛家仅仅是看看罢了,佛门的修行道理和道门相差极大。”
儒家和道家的传承,从春秋末期到如今,已经有一千两百余年。
无数年来,两者思想不停的冲突和碰撞之下,已经有所相通。
所以儒道双修却是可以做到的。
但佛家从西汉到如今,仅仅不过几百年而已,相互之间远还没有到相通的地步。
更别说这中间还有五胡乱华三百年的,佛教典籍散失,也就是玄奘法师西行回来才好些。
可玄奘回来才多少年,这些经典,就连佛门自己都还没有弄清楚,哪里轮得到道门之人在这里谈什么三教合一。
“更何况。”明珪有些怜悯的看向木板上的遗体,轻声说道:“《易》有六十四卦,《易》家修行本就有兼容冲突,兼收并蓄之能,哪有那么容易走火入魔而亡,而且这也不像走火入魔的样子。”
走火入魔,七窍流血,经脉贲张,但现在,虽然看不清尸体面容,但尸体死状并不狰狞。
“既然你怀疑,他不是你父亲,为何之前仵作要求进一步尸检的时候,你不同意?”李绚有些不解的看向明珪。
李绚并不是第一个有所怀疑的人,实际上,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人对这具尸体的死因有所怀疑,要求进一步尸检,开膛解剖。
若是常人,仵作解剖就解剖了,但这是世隐真人明崇俨,解剖他的遗体,起码需要天后的同意。
然而天后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将事情推给了明珪。
毕竟这是他的父亲,做儿子有这个权利说不,尤其是在天后给了机会的时候。
“他们当初只是怀疑这具尸体不是自杀,并不怀疑这是否家父。”明珪苍白的脸色带出一丝无奈,最后摇摇头,说道:“调查方向有错,细节自然就会有所忽略,尤其当时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问题,所以即便这不是家父,珪也不想看到他被别人亵渎;如今王爷到了,一切自然王爷做主。”
明珪并不信任之前的仵作,不是不信任他们的能力,而是不信任他们的关注重点。
这样很容易出现偏差。
尤其是这样的细密阴谋之下。
如今李绚来了,他不仅怀疑明崇俨不是自杀,甚至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明崇俨。
原本就有所怀疑的明珪立刻便应了下来。
“伱说他不是你的父亲,但还不够。”赵巩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你所说的,都是你的猜测,想要确认这具尸体是不是世隐真人,还需要更加确切的证据,如果尸检没有新的发现,那么这个人,他便是你的父亲明世隐。”
明珪脸上带起一点凄然,他看着木桌上的尸体,点头说道:“学生敢说他不是家父,自然是有原因的。”
李绚抬起头,看向明珪。
即便是李绚,现在找到了很多证据,但若是想要彻底钉死这个人不是明崇俨,他的证据也不足。
明珪低头,轻声说道:“父亲虽然只是常人,但明家毕竟也有出身,身上的玉佩,法珠,信印,法书,遗函,还有身上携带的银两,汇票,这些全部都没有,这个人,如何能是家父?”
明珪一句话说完,李绚立刻转头看向赵巩:“阿舅,这些东西都没有吗?”
“没有,我们都忽略了。”赵巩的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他接手这件案子的时间不久,但的确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其实仔细想想便是,其他的没有倒也罢了,但官印呢?
明崇俨随时应该携带的,是相王府文字的印信,但没有。
“虽然还不是完全可以抵定,但已经足够让人怀疑了。”李绚看着案上的尸体,轻声说道:“如今,就剩下最后一步。”
尸检,确定这人是不是明崇俨,确认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尸检才最能说服人。
“你父亲身上有什么牵连到骨骼的特征,或者说是伤势没有?”李绚看向明珪,做最后确认。
“没有。”明珪微微低头,说道:“其实明珪也希望这是父亲,也知道父亲很有可能已经不幸,但明家祖坟,不能埋非明家之人。”
“看样子,得拿出些手段了。”李绚深吸一口气,看向门口,低喝道:“将东西都拿进来。”
“喏!”门外一声应诺,随即,苏宝同提着一个黑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赵巩诧异的看着李绚。
“一点私人手段罢了。”李绚看向蒋兴说道:“蒋兄,还请你将明贤弟带下去休息,眼下,恐怕还需要时间。”
“喏!”蒋兴看了苏宝同一眼,拱手,然后便将明珪请了下去。
……
“阿舅!”李绚问向赵巩。
赵巩摇摇头,说道:“你做你的,我看着就行。”
“好吧。”李绚点点头,赵巩也不是什么小白,作为密卫统领,死在他手上的人绝对不少。
李绚看向对面的仵作,说道:“开始吧,一点点的来,一寸皮肤一寸皮肤的查,稍微大一点的毛孔就别放过。”
“王爷是说……金针贯脑!”仵作已经明白了李绚话里的意思,惊讶的脸上满是难看。
李绚点点头,看向赵巩,说道:“金针贯脑,将一根金针插进人的后脑,直接致人死亡……之后又将尸体,放在干燥发热的丹炉当中……水分蒸发,皮肤收缩,针孔就会小的看不见,这就是所谓身上没有伤口的原因。”
赵巩有些不敢相信的点点头,说道:“这是你在发现尸体曾经藏于药鼎当中想到的。”
“外甥也有炼丹的。”李绚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可是你炼丹多以失败……”赵巩直接摆手,说道:“好了不说这些,开始查吧,要不要先从头颅开始。”
“不,先从皮肤开始吧,身体各处死穴,心口,五脏六腑,都要要命之处,先排除所有该排除掉,最后入脑。”李绚看向尸体的头颅,他基本肯定,用的必然是金针贯脑的手段。
有头发的遮掩,才让伤口更加多不容易被发现。
“好,听你的,一切开始。”赵巩让开一步,然后看着李绚和仵作相继换上衣服准备动手。
当然,一切以仵作动手为主,李绚为辅,
……
“王爷,找到了。”仵作抬头看向李绚,在后脑之处,双手用力撑开,一个比平常毛孔要大些的小洞出现在李绚眼神。
“金针直贯,索命送阴。”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取热水来,将皮肤烫开。”
“是!”仵作立刻拱手,然后兴奋的快步离开。
赵巩则是有些不解的看向李绚,问道:“大郎,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直接蒸煮?”
“这主要是担心遗体身上还有其他没有被人注意到的伤口,细查一遍就知道了。”李绚笑笑,说道:“尸检有尸检的步骤,终归是能有所发现的。”
“那么……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们最后一步会做什么?”赵巩好奇的问道。
李绚微微摇头,说道:“蒸骨。”
赵巩一愣,随即摇摇头,苦笑说道:“这些年,你都跟玄藏真人学了什么啊。”
李绚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可不敢说,有的人,从小就是跟着师傅,在乱葬岗一具尸体一具尸体解剖过来的,他这点事情算什么。
更何况这些年,他都在战场上厮杀,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眼下这点还真的是小场面。
“不管如何,首先我们已经确认,眼前这位,不管他是谁,他都是死于谋杀。”李绚看向赵巩,说道:“若是朝中还执意认为这就是世隐真人,那么世隐真人便是死于他人谋害。”
“他的确不是明崇俨,所以……”赵巩抬头,盯着李绚:“大郎,他究竟是谁?”
“阿舅,你还是那么较真啊!”李绚有些苦笑一声,看着赵巩认真的神色,只好正色说道:“那好,便让阿舅见识一下外甥的手段吧。”
李绚走到了一旁的桌案前,然后打开了上面的箱子,随即,一堆像泥一样东西被取出来,放在一旁,但一张宣纸,一只毛笔,却已经摆放在了李绚的面前。
重新走到了尸体的身前,看着枯瘦无比的头骨,李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直接在他的脸上摸索了起来。
闭着眼睛,李绚重新走回到了桌案上,然后在宣纸上作画起来。
一张有些扭曲的面目逐渐的出现在李绚的笔下。
赵巩在一旁看的一头雾水。
片刻之后,李绚终于画完,沉吟着看着画面的头像,闭着眼睛又思索了起来,最后李绚拿起来一旁的“泥土”。
赵巩想要询问这究竟是什么,但看李绚专注的神态,也就没有打扰他。
不过它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东西,也就是粘土罢了。
景德镇用来烧制陶瓷用的泥土。
……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最后,一颗头颅出现在李绚的手下。
逐渐的,头颅有了五观。
虽然看起来和宣纸上的人脸一样的扭曲,但他终究是有了脸。
很快,一颗极像人头的泥塑就已经出现在了李绚的手下,但这一切还没完。
李绚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开始仔细的修剪了起来。
一点点的修剪。
不时的,他还走到了尸体的头部,一点点的摸索,然后才回去慢慢的修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张明确的人脸出现在李绚的手下。
脸型修长,鼻梁高挺,眉毛粗壮,就是眼睛有些虚,但脸色平和,莫名的还能看出一点文卷气。
李绚又对着脸相修改了一下,然后看向侧畔,说道:“叫明珪进来。”
“吱呀”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等在门外的明珪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放在桌案上的人头,他不由一愣,但立刻看清楚了,这是一只泥像。
“怎么样,面熟吗?”李绚侧头问道。
“看不出来。”稍微停顿,明珪又补充了一句,说道:“不过这人应该有修行《易》,而且造诣不低,不然也没法糊弄过那么多人,根据这一点查,应该就能查的出来。”
“很好。”李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重新在宣纸上画了出来,一副清晰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他的笔下。
“阿舅,送到吏部,让吏部比对,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件案子的真相就能够揭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