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喧闹了一夜的彭王府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了梦乡的时候,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书房。
站了房中,那人拱手:“王上。”
“嗯!”李绚的声音从书房深处传来,隐隐间坐在了桌案之后。
“东宫要发布招贤令,招募隐藏在民间的大师工匠,都水监今年会整修渭河洛河水道,让我们的人潜进去,这一年间,将整条水道都控制在手里。”李绚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字仿佛都思考很久。
“喏!”那人拱手。
“若是有选择,尽量待在洛阳。”李绚最后补充了一句。
“是!”那人低头,然后退出了书房。
李绚平静的坐在书房深处,四周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没一样。
他不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根据嵩山之事,能够推断出,大概就是在今年,皇帝的身体就会支撑不住。
但之后呢,谁也说不定,或许皇帝不服药,便能够熬过今年。
也或许皇帝服药了,才能熬过今年。
毕竟那药不是什么好药,但毕竟,皇帝的身体也是真的出了问题。
不管怎样,李绚都需要为之做准备。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李显这些年经过种种事情,也不是原本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蛋,很多事情的厉害关系,他都看的很透。
轻易是不会作出让韦玄贞任职侍中这种糊涂事来的。
更别说,还有陆元方,狄仁杰,杨执柔和姚崇这些人在,他们如果齐声反对,就代表李绚也坚决反对这件事情,李显到时候应该会好好的思量的。
但,权势是腐蚀人心最好的毒药。
谁也不知道李显什么时候就会再度糊涂起来。
一旦他的心思转变,就是李绚在朝中亲自出言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在原本历史上,薛元超和姚令璋未必就不在李显身边,但最终,这种糊涂话,李显还是说了出来,最后导致天下大变。
“裴炎。”李绚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这件事情当中,除了武后和李显这对母子,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裴炎。
裴炎入住门下省以来,所展现出现的干练的行事风格,甚至都影响到了整个三省六部。
李绚有些猜测,皇帝突然让一些老臣致仕,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年轻人,终究比老年人能熬。
这种风格下,相比于有些恬淡的薛元超,裴炎在三省之间的影响力很大。
他能够在李治病逝之后,成为权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显登基,裴炎的权势甚至会进一步扩大,甚至到野心膨胀到废帝的地步。
李绚心中摇头,他曾经想过,要和裴炎好好谈谈,稳定局势,但一个人的野心都已经膨胀到了要废帝的地步,和他谈,还有必要吗?
与其如此,还不如用实力来威胁。
李绚如今在远在蕃州,他最后营造出一种,他人在千里之外,却依旧能够影响大局的能力。
人,代表李绚意志的人。
不是陆元方,狄仁杰,杨执柔和姚崇这几个,哪怕能够光明正大拿出来的,便只有李昭德了,他儿子和女儿的老师。
……
正月初七,大日温煦。
李绚行走在宫道之上,身侧跟着何以求和李昭德。
“陛下封禅,长安和洛阳之间,会有大量的人员和物资的往来,而太史局和本王一样推断,今年夏天,长安洛阳之间会有连绵大雨,延误船运不说,甚至还会造成洪涝。
所以不仅渭河和洛河,其他各处的支流也要一体修缮,这里面就需要大量的工匠,尤其是优秀的工匠。”
李绚说到这里,侧身看向何以求。
何以求点点头,说道:“王爷放心,此事下官会尽快拿出一份方略出来。”
“要快。”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时间不等人,所以在夏日到来之前,还请何兄多劳累一些。”
说着,李绚转身看向李昭德,说道:“现在劳累,总比将来大雨漂泊,难以行动之时再来动作要好。”
“王爷所言极是。”李昭德认真点头。
“何兄和东宫之间,未必能够沟通方便,到时候,就麻烦长史和东宫多往来一些,一会本王会找苏司马,他是东宫率更令,又是雍州司马,有他在,沟通起来会方便许多。”李绚抬头看向了前方的东宫宫门。
“是!”李昭德和何以求同时点头。
“至于洛阳方面,直接上门去找洛州袁长史便可,这种事情,他向来积极。”
说到这里,李绚忍不住的笑了,摆摆手道:“走吧,我们去见太子。”
“是!”
……
“事情便是这样,前后还请苏兄多帮忙。”李绚看了眼前方的明德殿,对着苏良嗣微微拱手。
“一切都是为了朝事,良嗣自当全力以赴。”苏良嗣拱手回礼,朝着何以求和李昭德点点头,然后才又看向李绚说道:“还要感谢王爷,向太子举荐良嗣做秘书监。”
“终究没成。”李绚摆摆手,说道:“那个位置,哪怕是上去历练一年,也比放着要好。”
秘书监终究是从三品的官员,哪怕是暂时调过去检校一年,等到明年武三思需要调上来的时候再让位,也比空放着要好。
四品官虽然已经是朝中重臣,但三品才是大唐核心。
苏良嗣哪怕仅仅检校一年,将来从四品升迁到三品也要容易许多。
但可惜终究没成。
“下官虽然没有指望,不过听说,陛下似乎也有了别的想法。”苏良嗣突然说了一句,然后就指向明德殿,说道:“王爷,请。”
李绚微微一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绚随即迈步进屋明德殿。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脚步完全慢了下来。
……
明德殿中,李显高坐在中央上首。
左侧是刘仁轨,薛元超二位宰相,还有姚令璋,苏良嗣,韦纪,程务忠,杨炯,宋之问,卢照邻等一干东宫官员。
右侧是黄仁素,欧阳通,岑文本,魏玄同,豆卢钦望,陆元方等人。
东宫诸官都在,但刘仁轨也来了。
朝中的尚书来了两人,侍郎来了三个,还有陆元方。
六部郎中和九寺少卿也来了好几个。
李绚的目光扫过侧后,武三思对着他微微点头示意。
在武三思的旁边,还坐着元万顷和杨执柔,狄仁杰。
李绚有些懵了,今日的事情,不是因为他向李显授课,然后东宫诸官挑刺吗,怎么一下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李显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王叔请上座,孤今日来听王叔大作,今日父皇有旨,让相关诸部也都派人过来听听。”
“好!”李绚拱手,说道:“见过殿下,见过诸位。”
“见过彭王。”两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便是刘仁轨和欧阳通也不例外,李绚心中满脸苦笑,但整个人脸上却已经无比的肃然。
李绚走到了李显桌案之后,拱手道:“臣今日本来准备了一篇文章,但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似乎有些不大合适了。”
“哦,王叔准备了什么文章,孤先看一看。”李显一时间有些好奇。
李绚神色平静的从袖中将文章递出,送到了李显桌案之上。
李显拿过之后,然后坐了下来,同时看向四周道:“众卿都坐。”
“多谢殿下。”众人落座的同时,不免看向李显手中的奏本,想要知道李绚究竟准备了什么文章。
李显已经低头,目光落在纸上,就见李绚写道:“狄怀英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
狄仁杰的宅子在光德坊,某一日,有位木匠敲他的门,希望租间空屋子居住,用替屋主人服役来代替房租。
长安地贵,求租亦是常事。
那名工匠,他所执掌的是些度量长短,规划方圆和校正曲直的工具。
不过他家里并不储备磨砺砍削的器具。
狄仁杰询问他有什么能耐,那名木匠说:“我善于计算,测量木材,观看房屋的式样适合不适合;我指挥驱使,而由众工匠去干。离了我,就不能建成一栋房子。
所以被官府供养,我得到的奉禄比别人多三倍;在私人家里干活,我取全部报酬的一大半。”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后来有一天,狄仁杰进了他的住屋,他的床缺了腿但却并不进行修理。
狄仁杰询问原因,他说:“将要请别的工匠来修理。”
一时间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他所说的那种能力。
后来,雍州府要修缮官衙房屋。
狄仁杰恰好经过那里,然后就看到租住在自己家里的那名工匠,左手拿着长尺,右手拿着木杖,站在官属中间,衡量房屋情况,察看木料的性能。
最后指挥那些拿着斧斤,拿着刀锯的工匠,开始修缮房屋。
所有人都听他的命令,没有一个自作主张的。
最后那人在墙上详细的绘画了官署的图样,没有一点误差的地方。
一直到建成之后,才写上自己的名字。
“余闻其事,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
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
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
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
物莫近乎此也……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
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
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李显看完李绚文章,轻叹一声,说道:“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之后术业有专攻,孤受教了。”
李绚拱手道:“陛下今年封禅,嵩山,洛阳,洛河渭河,还有长安,各有多事要做,所以诸事不可能强行,术业有专攻,其是而已……殿下所需效仿者,便是其治人之道,上下有序,天下得治。”
“有理。”李显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早年时间,还有人说王叔不善诗赋之道,但前有《过汉论》,后有《过秦始皇帝论》,今日这一篇《梓人传》亦是千古文章,不过王叔刚才说可能有所不适,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佳作?”
一时间,殿中群臣的目光全部落在李绚身上。
李绚拱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