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宫门落锁。
徽猷殿中,武后目光平静的看向仇宦道:“东西都放好了吧,李令问坐守大业门,如今你再想要做些什么就难了。”
仇宦拱手道:“一切已经做好了准备。”
武后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不由地一笑,说道:“宫中的事情,别人都巴不得躲得远些,偏偏有人不要命的往上凑,难道就不知道,这种事情,一个行差踏错,立刻就会要命的。”
仇宦平静的躬身,不发一言。
武后抬起头,看向一侧的白烛,烛火摇曳,武后突然回神道:“宫中的事情,一切按步骤便是……振州那边的事情,你还没有消息吗?”
仇宦面色苦涩的拱手道:“天后,振州位于天南之远,消息传播即便是最快,也要半月的时间,而上回他们传信,他们人还在广州……广州繁华,那人去了广州,竟然消失在广州城中。”
“他们没有去找密卫广州驻所去求援吗?”武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仇宦躬身道:“去了,但密卫广州驻所人力不足,所以他们找了个借口,想要借用广州州府的力量,但广州都督路元睿却是不允,他们只能先去振州,监视慕容嘉宾和刘讷言。”
“那二人是什么情况?”武后皱了皱眉头。
“那二人还算安分,毕竟流放,他们的身体也不是太好,据传回来的消息说,若是继续下去,再有一年半载,这二人怕是就要死在振州了。”仇宦稍微松了口气。
武后轻轻点头,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武后开口问道:“本宫听说,有人走商路,可从广州到天竺,有此事吧?”
“是!”仇宦下意识的点头。
武后紧跟着问道:“那么从天竺到蕃州应该不远吧,所以,从广州走海路到蕃州,需要多久?”
仇宦微微有些变色,但在瞬间,他就收敛了神色,然后思索片刻之后,小心的说道:“天后,从广州走海路去天竺,需要从春末出发,若是在海上没有遇到风暴的话,那么到了冬日,大概就能抵达东天竺,但从东天竺到逻些……”
仇宦摇摇头,说道:“从东天竺到逻些,即便是有大唐的符节,没有大唐的军卒保护,也是去不了逻些的,若是没有大唐的符节,奴隶在天竺更是寸步难行。”
“若是恰好有大唐使节和军士在天竺呢?”武后抬头,直直的看向仇宦,说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彭王去年就派人去了天竺吧?”
“但一年过去,蕃州没有关于此事的任何后续回奏。”仇宦低头,说道:“根据蕃州最早的回报,从蕃州到东天竺南岸,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但从东天竺返回,大概需要半年时间。”
“回来所用的时间更长?”武后有些惊讶。
“回天后,地势原因,蕃州高原,而天竺地低,如同长安至于蕃州一般,甚至更加的陡峭险峻,道路难行。”
仇宦使劲的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密档,最后他还是摇头道:“从广州走海路到蕃州,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举,即便是到了东天竺,想到逻些也难如登天,更别说如今彭王已经前往西域……”
稍微停顿,仇宦继续说道:“陛下曾经将彭王杀往西域之事昭告天下,那人只要聪明,就知道不应该去蕃州找彭王,而且从振州到蕃州,最好的路,应该从振州到桂州,到邕州,再到昆州,五诏,上溯怒江而行,半年时间足以。”
武后轻轻低头,说道:“从昆州都蜀中的距离更近些吧?”
仇宦突然想到了什么,彻底的沉默了下来。
武后微微抬头,说道:“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如今应该还在益州,本宫让他盯着巴州的事情,他没有忘了吧。”
“令狐将军遵旨而行,巴州那里的消息,每五日传回一次,一切安然。”仇宦认真躬身。
“明天的事情。”武后轻叹一声,说道:“让代王妃和临淄郡王也一起叫进宫来吧!”
“喏!”仇宦面色肃然的躬身。
临淄郡王李光仁虽然是孝敬皇帝李弘的嗣子,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废太子李贤的儿子。
明日的事情,如果牵扯进李光仁来,那么不仅是他要倒霉,就是代王妃也一样好过不了。
尤其最重要的,是代王妃姓裴,如果不顾一切的勾连起来,裴炎也别想活。
诛三族,勾九族。
这才是武后真正的算计所在。
“天后,那么要不要叫上彭王妃和福昌郡主?”仇宦低身看向武后。
武后面色一沉,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片刻之后,武后开口问道:“彭王在洛阳的人手都找出来了吗?”
仇宦神色谨慎起来,拱手道:“启禀天后,彭王府的人手,内外联系的,并不是很多,基本要么在彭王府玉龙苑中,要么就是在彭王府遍及洛阳的十三家药铺当中,至于其他的,多是河南县的宋璟,洛州府的狄仁杰在照顾。”
稍微停顿,仇宦补充道:“左金吾卫中郎将在的时候,他也专门派了一队人在北市附近巡逻,而彭王府就是在北市西门,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了。”
武后轻轻抬头,看向仇宦问道:“城外的右卫进城的不多吧?”
仇宦脸色微微一变,李绚是右卫大将军,右卫才是彭王真正能够调动的人手。
不需要太多,关键时刻有三五十精锐便足够了。
仇宦躬身说道:“彭王离京之后,彭王府一直在被监控之中,彭王府的所有人等,都没有和右卫联系的迹象。”
稍微停顿,仇宦说道:“彭王在洛阳时,便异常在意这一点。”
“这倒是,他本身就是个极为谨慎的人。”说到这里,武后抬头看向仇宦道:“怎么感觉你今晚替彭王说话很多?”
仇宦随即认真的拱手道:“天后,老奴非是替彭王说话,只是老奴觉得如今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牵扯到彭王身上为好,他这个人牵连太多了。
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礼部尚书,甚至户部尚书都和他有所关联,更别说还有左相。”
武后眼神顿时就一冷。
陆元方是和李绚一起从扬州到长安,再从长安到西域的。
欧阳通是李绚的舅父。
段宝玄在武后就是李绚的上司,在睦洲并力厮杀。
黄仁素和李绚认识更早,仅次于欧阳通。
韦待价能够成为礼部尚书,李绚出力很大。
便是豆卢钦望,李绚和李旦的关系也不差。
武后随即轻轻冷笑,摇头道:“若是无事,这些人自然会帮忙,但若是有事,他们连皇帝都不会管,更别说是一个彭王了,不过现在倒也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彭王在彭王府肯定还是有人手的,如果彭王妃和福昌郡主出了事,说不定他会真的率军杀回,那样就麻烦的。”
武后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凝重,想要处置李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绚不是那种愚忠的老夫子,他是军前大将,杀伐果断。
真正能对他有所牵制的,只有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出事,他会不顾一切的带军杀回的。
尤其他还很可能手上有大义掌握。
武后摇摇头,说道:“算了,既然如此,彭王妃和福昌郡主就算了。”
仇宦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武后这事心里想清楚了,便是要解决李绚,也不在明日这一时半刻,需要一步步的来,一个一个的解决。
心思平静下来,武后抬头说道:“好了,伱去吧,诸事小心一些,明日的事情不能出半点差错。”
“喏!”仇宦躬身退出了徽猷殿,也就是这个时候,上官婉儿才从旁边的偏殿被召唤到了正殿。
很多事情,就连上官婉儿,武后都会让她知道这种事情一丝半点。
……
仁寿宫宫门之内,灯笼阴影之下。
徐禄皱眉看着外面的一切。
视线的尽头,集仙殿悄然静谧。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徐禄隐隐感觉到,在集仙殿的外面,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而且那双眼睛藏的很深。
徐禄的修为在整个皇宫之中也算不低,真正能够瞒过他眼睛都只有寥寥数人。
徐禄顿时就明白那人是谁了。
仇宦。
只能是他。
集仙殿中的杨嫔,是皇帝的太子嫔,出身弘农杨氏,地位尊崇。
宫里的人,敬奉还来不及,哪里敢私下窥探。
除非他们是奉命。
宫中有这个权力的,无非三个人,皇帝,皇后和太后。
皇帝对杨嫔的喜欢素来平常,皇后对她也并不在意,只有天后。
从杨嫔入宫,徐禄就在一直盯着。
从一开始,武后对于杨嫔入宫,就存在着极大的恶意。
而借用杨嫔这个棋子,武后唯一能够算计的,就只有皇帝。
一切要开始了。
徐禄从一开始明白,武后是不会放过皇帝的。
她想要太多的权利了,而皇帝就是挡在她前面最大的绊脚石。
武后一直都在暗中小心的谋划,如今看来,时机终于到了。
看仇宦今夜突然谨慎的盯着,甚至有连夜的打算,那么说明,一切的谜底都会在明日揭开。
真正的大事明日就要发生。
徐禄眼神冷笑,回头看了一眼郑氏的卧房,稍微后退一步,他便已经退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就在徐禄退后不久,叶绾绾突然出现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
深深的看了集仙殿的方向一眼,叶绾绾同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无尽的夜色之下,洛河新中桥下,李绚突然睁开了眼睛。
大变在即。
仇宦突然死死的盯着集仙殿,说明武后已经打算要引爆隐藏在集仙殿的手段了。
五月十七,先帝灵柩返回长安。
五月十五,皇帝在洛阳乾阳殿最后一次大朝。
同样,那也是天后最后一次出现在洛阳乾阳殿群臣面前的时候。
过了五月十五,马上就要返回长安。
一旦皇帝回到长安,局面对武后立刻就会艰难起来,所以她要废李显,最名正言顺的日子,只有五月十五那一天。
但真正动手的,却是会在明日,五月十四。
武后想要废掉李显,缺乏的是能够说服天下的理由。
尤其是在如今,李显和裴炎已经联手的情况下。
所以只有明天。
李绚从桥底飘然而起,直往代王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