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仙殿内殿。
武后神色平静的走在最前,李显落后半步。
裴炎和王德真面色凝重的跟在身后。
仇宦和范云仙抬着一只黑木箱子,箱子被死死的锁住。
走出内殿,看着院中跪着的二十多名宫女和内侍,武后侧身道:“仇宦,范云仙。”
“奴才在。”仇宦和范云仙放下箱子,肃然拱手。
“命你二人,各审一半,日落之前,本宫要知道结果。”武后面色冷漠的看向两人。
仇宦和范云仙同时肃然拱手:“喏!”
武后转身看向李显,神色温和下来,轻声说道:“皇帝,这里的事情母后来处置吧。
宫里的事情阴森的太多,谁也不知道会问出什么,你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儿臣领命。”李显沉沉躬身,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而走。
宫中的阴私之事,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沾染。
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下场,李显可是知道的。
要知道当年那件事情闹的很大,便是后来很多年,也有人因为那件事情在攻击武后。
有人说是宗室不满,但李显知道,宗室对于皇帝换后,根本没有任何意见。
真正有意见的,是因此受到损失的,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世家势力。
也只有世家能这份能力,能将这样的谣言传遍天下的同时,又栽赃到宗室的身上。
思绪在瞬间回收,李显定神,他已经走出了集仙殿。
站在外殿殿门处,李显一眼就看到了可怜兮兮的杨嫔被几名身材高大的内侍围在中央,四周是四名手持长刀的宫中禁卫。
几个人距离宫门处有好几丈远。
李显对着杨嫔温和的点头,杨嫔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李显侧身看向韦氏,轻声说道:“皇后,杨嫔这里出了点事情,恐怕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够清理过来,你将其他人都收拢到庄敬殿吧。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臣妾领命。”韦氏隐隐约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招呼其他人朝庄敬殿而去,便是太平公主这时候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等到皇后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显才看向李祎,说道:“李卿,伱带人回去吧,守住烛龙门,任何人不得在后宫和前朝随意走动。”
“喏!”李祎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而去。
李显转身看向李令问,摆摆手,说道:“将人带到贞观殿。”
“喏!”李令问拱手,然后看向杨嫔:“殿下请!”
杨嫔满脸可怜的看着李显,李显笑笑,说道:“你先去,朕马上也就过去。”
“是!”杨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朝着贞观殿而去。
看着杨嫔在前面而行,李显看了集仙殿一眼,殿中隐隐已经传出来哭嚎的声音,李显这才对着裴炎和王德真说道:“走吧,我们也去贞观殿。”
“喏!”裴炎和王德真同时拱手。
……
贞观殿前,李令问神色肃然的站在门口。
殿内深处,杨嫔已经沉沉的跪在了殿中。
李显没有走进去,而是略带担忧的看向集仙殿的方向。
“陛下!”裴炎低声唤了一声。
李显回过神,有些担忧的看向裴炎,问道:“裴卿,你觉得今日事会是如何?”
裴炎略微沉吟,然后小心点问道:“敢问陛下,陛下和杨嫔关系如何?”
“尚好。”李显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些日子,朕每日都要去每个嫔妃殿中转一转,然后再去皇后寝宫歇息。
如今的情形裴卿是知道的,再怎么样,宫中的内斗都不会到这种程度。”
裴炎不由得点点头。
如今大行皇帝的灵柩还在宣政殿停着,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其他嫔妃有些什么。
如果不是皇后如今有了身孕,恐怕为了避嫌,皇帝都不会去皇后寝宫。
皇帝的谨慎甚至超出裴炎的预料。
原本他以为皇帝登基之后,难免会有嚣张跋扈,但实际上完全没有。
皇帝对朝局,对天下的认知超出裴炎的预料。
这种大局观保证了皇帝起码能够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也让裴炎悬着的一些心放了下来。
在帮助李显的同时,裴炎逐渐的将心思放在了朝政和提防武后的身上。
想到这里,裴炎谨慎的说道:“陛下的意思,还是杨嫔是被人栽赃的?”
李显轻轻点头,说道:“杨嫔朕还是了解的,她连针恐怕都不会握,如何又会弄什么布娃娃,巫蛊那一套,她根本就不懂,而且她又没有怨心。”
裴炎微微躬身,然后问道:“那么陛下觉得是谁在栽赃杨嫔?”
李显回头看了贞观殿中跪着的杨嫔一眼,轻轻摇头道:“朕的后宫就那么几个人,皇后和郑妃有孕,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她们是不会做的,至于高氏,她的性子高傲,这种事情,恐怕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裴炎沉默了下来,李显话说到这里,一切已经很明显了。
“而且也总不能是太平和相王妃吧。”李显冷笑着,否定了最后的可能。
裴炎此时更加不敢开口。
“现在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被栽赃的,并不仅仅是杨嫔一个。”李显轻轻冷哼一声。
裴炎顿时抬头,惊讶的看向李显。
裴炎赶紧躬身,说道:“陛下,不至于此,宫中有巫蛊之事,虽然大肆株连,但都是宫外之事,于宫中牵涉很少。
尤其宫妃,有一个便足够了。”
李显微微点头,叹声说道:“朕还是想尽力保杨嫔的,但是母后似乎没有这个意思,裴卿,如今既然出了这事,杨家那边还是要动手的。”
“是!”裴炎微微躬身,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有些没有明白皇帝的意思。
李显轻叹一声,说道:“劳烦你现在就去拟旨,让大理寺卿亲自率人包围杨府,同样包围洛阳所有相关人家。”
稍微停顿,李显说道:“朕还是有些情谊的,诸家主人不得妄动,但下人可以通信。”
裴炎微微挑眉,他已经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李显笑笑,然后继续说道:“明日大朝,估计就要宣布处置事宜了,告诉杨家,让他们尽快想办法。”
“是!”裴炎松了口气,然后拱手就要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李显再度开口:“稍微等一下。”
“喏!”裴炎回身停步。
李显略微迟疑,还是开口道:“右金吾将军杨玄俭似乎也在其中,如此,令右金吾卫将军李大志接管其部下,若有亲近之人,下狱吧。”
裴炎惊讶的看向李显,李显面色平静的摆手道:“去忙吧。”
“喏!”裴炎拱手,然后快速的转身离开。
裴炎的脸色难看可怕,他现在终于明白,他们的这位皇帝从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李显转身看向王德真,轻声说道:“王卿,麻烦你去找姚卿起草诏书,二份:一份杨嫔废一切封衔,幽禁掖庭,其父其兄罢免一切官职,流放蕃州去吧;另一份,杨嫔赐死,其父兄赐死,三男丁罢一切官职,全部流放黔州。”
王德真神色平静的拱手道:“臣领旨。”
“去吧。”李显轻轻笑笑,他很喜欢王德真的态度。
看着王德真转身离开,李显深深的看了集仙殿的方向,转身他直接进入了贞观殿。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想要弄清楚,最好的人选,还是杨嫔。
……
贞观殿中,李显平静的看着杨嫔被带进东侧殿,然后转身看向武后,认真拱手道:“母后,调查的如何?”
武后略微沉吟,看向肃然等待的裴炎和王德真,轻叹一声,抬头看向仇宦,说道:“怎么问的?”
仇宦拱手道:“启禀陛下,启禀天后,臣和范少监审问了集仙殿所有的宫女和内侍,最后得知,在不久之前,因为杨嫔之父没有受到特殊的封赏,所以杨嫔对陛下,对皇后,对高妃和郑妃都颇有怨言。”
武后皱了皱眉头,看向仇宦道:“说真凭实据。”
“是!”仇宦躬身,然后说道:“集仙殿找到的布偶,所用布料皆是出自于杨嫔的寝殿,宫中皆有档可查。”
李显抬头看向仇宦,皱眉道:“那布偶究竟是谁缝的,没有查出来吗,杨嫔可没有这些都针线活?”
仇宦微微低头,说道:“一开始无人招供,但用刑之后,有三人招认是她们做的,但那是用刑之后的结果。”
李显抬头看向武后,满是失望的说道:“母后,如果不能有确凿的说话,恐怕宫外不会接受的,尤其是弘农杨氏。
朝野世家不知道多少人和他们联姻,甚至就连宗室,很多都是杨氏的外孙。”
“如果真要再查,就要问杨嫔了。”武后抬头看向了偏殿。
李显眉头不由得一皱,随即摇摇头,说道:“算了吧,有那种东西出现在集仙殿,杨嫔本就有看管不严之责,严刑之下,谁知道会胡乱说些什么,即刻起废除杨嫔一切宫妃身份,送入掖庭,永世不得再出,其父其兄免官流放蕃州,母后看如何?”
武后沉默了下来,随即轻叹一声,说道:“本宫知道,杨嫔可能是无辜的,被人栽赃的,但真要现在查起来,恐怕对大局不利,但有些事情,心里是必须要明白的。”
稍微停顿,武后抬头道:“宫中的几位嫔妃都不是惹事的性子,所以不会是她们,但是宫中除了她们也不是没有外人了,禁卫可也就在咫尺之遥啊!”
一句话,李显,裴炎,王德真全部惊讶的看向武后。
武后的目标竟是禁卫军。
武后转身看向裴炎和王德真,说道:“今夜,就由裴相和王相负责坐守大业门和玄武门,明日大朝后,暂时换一批禁卫吧。”
李显略微沉吟,随即点头道:“好,就依母后所言。”
裴炎和王德真面色凝重的低头。
……
夜色深沉,四匹快马分别从洛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疾奔而出。
就在他们冲到洛阳城外十里之处时,无数的弩箭从道旁直飞而起,顷刻间已经将他们尽数射落,无一逃脱。
血流满地。
……
清晨,洛阳城,光芒万丈。
端门之外,上百名官员肃然的站立在宫门之外。
静静的等待着先帝灵柩回归长安之前的最后一个大朝。
同时,也在静静的等待,大唐帝国第二次的巫蛊大案,究竟会以什么结果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