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
清晨,代王府。
蜡烛被吹灭,地上被清扫干净。
所有人都麻利的干着活,似乎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杀死一样。
裴氏手里端着药碗,面色凝重的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突然出现刘瑾瑜在门口,她不由得微微一愣。
“王婶不是去宫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氏放下药碗,快步走到刘瑾瑜的身前,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哭祭先帝而已,没什么意外。”刘瑾瑜站在房中,抬眼看向里屋,问道:“临淄郡王没事吧?”
“高烧还在继续,不过没怎么咳嗦了。”裴氏点点头,然后看了屋外一眼,这才低声问道:“宫里什么情况?”
“不太清楚,现在应该在开大朝。”
稍微停顿,刘瑾瑜说道:“昭儿年纪太小,无法进入大朝,所以就回来了,不过大朝礼仪繁琐,现在应该才刚开始。”
裴氏莫名的松了口气,然后低声问道:“杨嫔她真的……”
刘瑾瑜伸手止住了裴氏,摇摇头,说道:“宫里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恰好临淄郡王病了,正好就在家里休息,这些日子最好什么地方都不去,然后安静的等先帝灵柩返回长安,如果……”
“怎样?”裴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没有什么,如果能回到长安,就在长安代王府好好待着。”刘瑾瑜摇摇头,说道:“若是这一次回长安的名单上没有你我,日后也就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了,家里囤积好足够的药草和粮食。”
裴氏身体微微一顿,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刘瑾瑜,那个时候已经来临了吗?
“好了,我该回去了。”刘瑾瑜轻叹一声,转过身走出了房屋。
“送王婶。”裴氏快步走到门前,然后看着刘瑾瑜坐着马车离开。
裴氏脸色凝重的同时,带着清晰的恐惧。
她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来的这么快。
距离李绚上一次对她进行最后交代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一切就这么突然的来了。
先是杨家被金吾卫封锁,之后是巫蛊诅咒的消息从宫里传出来。
巫蛊之祸。
光是听到这几个字,就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裴氏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好在她昨日没有进宫,不然的话,像相王妃一样,被牵扯到里面的人就是她……
裴氏突然怔住了,她缓慢的转身,看向内屋的方向。
李光仁依旧在发烧,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咳嗦好过了。
但……
裴氏有种感觉,李光仁的病并不是什么风寒,而是很有可能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躲过昨日的巫蛊之祸。
这個人是谁,裴氏当然猜的到。
她忍不住的看向西北方向。
难道说他人在西域,竟然如同身在洛阳一样的操控一切。
知晓一切。
既然如此,那么宫中的事情呢?
裴氏轻轻转身,看向了皇宫方向。
……
乾阳殿中,李显端坐在御座之上,群臣俯首。
珠帘轻轻晃动,武后冷冽的目光落在殿中群臣身上。
裴炎起身,站在左侧,恭敬的叙述先帝灵柩返回长安的种种布置和安排。
以中书令裴炎为运灵大总管,统管内外诸事安排。
以大理寺卿王及善检校左千牛卫大将军,统帅内外驻军,护卫大队安危。
种种布置下去,所有人都肃然领命。
但更多的人却是默然沉寂,他们在等着昨日关于高嫔巫蛊之事的处置。
对于这件事情,宫中昨日便已经有种种消息传出,但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皇帝打算怎么处置,都需要给朝野一个交代。
巫蛊事件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内外牵扯历来极大。
稍微不注意,便会有无数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所以对于朝臣来讲,他们需要知道的,不是这件事情的内情如何,他们所希望的,是皇帝能够迅速的处置并且结束这件事情,免得最后弄的人心惶惶,尸横遍野。
朝政诸事虽多,但总也有处置完的一刻。
一时间,群臣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李显身上。
这个时候,便是殿中侍御史,也顾不上朝规礼节,神色肃然的看向皇帝。
李显目光平静的看向群臣,终于开口道:“昨日宫中之事,诸卿想必都有所耳闻,群心忧虑,但今日朕可以告诉众卿,诸事皆在初发之时揭发,故事皆止于内庭,无需担心牵连于外。”
群臣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弘农杨氏,天下大族,若真要细论整个大殿之内,有近四分之一的人都和弘农杨氏有关。
便是武后和皇帝都和弘农杨氏入关。
如今,皇帝亲口明言,不会牵连于外,众臣不由得松了口气。
李显侧身看向裴炎道:“裴卿,宣诏吧。”
“喏!”裴炎拱手,目光扫了珠帘之后一眼,然后走上前,从范云仙的手里接过圣旨,然后转身群臣。
张开圣旨,裴炎高声道:“惟嗣圣元年,岁次癸未,五月戊午,望十五戊午日,皇帝若曰:
於戏!
朕承五圣之绪,为万国之君,敢以私爱而废至公,内顾而忘鸿业?
贵嫔杨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居上畜虎狼之心,御下甚鹰鹯之迹。
见无将之端,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位仪天下?
可废为庶人,就别院安置。
其父兄,罢官流放,置于蕃州,他者不咎。
刑于家室,有愧昔王。
为国大计,荩非获已。
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钦此!”
群臣肃然拱手:“臣等领旨,陛下万寿无疆。”
李显微微抬手道:“众卿平身。”
“多谢陛下。”群臣起身。
李显坐在御座之上,听着身后平静的呼吸声,心中微微有些疑惑。
昨日之事,毫无疑问是母后一手掀起的,按道理来讲,这件事情应该没这么容易完。
可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法发声。
收回心神,李显继续说道:“后宫之事,不再经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讯,做此了结,诸事档案,密存于秘书省。”
“臣领旨。”韦玄贞站了出来,肃然拱手。
李显点点头,韦玄贞拱手回班。
李显继续说道:“诸事安排,依照之前,顺次进行,以为回长安……”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兀的在侧旁响起,李显惊讶的转身,赫然就看到仇宦快步的走侧门而来。
仇宦根本也不看皇帝,也不对皇帝行礼,直接就走到了武后身侧,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声音低的,就连李显都听不见。
“大胆。”一声怒喝突然从殿中传来,在整个乾阳殿内回荡。
群臣顿时一震,诧异的抬头,赫然就见殿中侍御史张仁愿站了出来,手里握着笏板指向仇宦道:“你这老奴,如今正是皇帝大朝之时,百官俱在,鬼神辟易,你这狗奴竟然不经通传,擅自入殿,私语帝后,实在该杀。”
群臣立刻抬头,目光森冷的看向了仇宦。
仇宦思然是武后亲信,但这里是前朝。
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的古训,在武后这里早就已经被打破,但是后宫宦官在大朝之事,进殿不通传,有事也不说与皇帝,而是私语于太后,这是对朝制的极大践踏。
张仁愿以殿中侍御史站出来指责,群臣立刻就全部冷冷的看向了仇宦。
如果武后这里给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那么群臣会强烈要求皇帝斩掉仇宦的。
李显轻轻侧身,这个时候,珠帘晃动,武后淡漠的开口道:“是后宫,杨嫔刚才开口了,她承认巫蛊诅咒之事,是她所为,而她,也是受人指使的。”
李显的眼神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昨日就知道,这件事所有一切都是母后在暗中操控,但母后的打算究竟是什么,他也根本看不透。
但现在,她的手段来了。
李显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他点点头,说道:“杨嫔愿意开口是好事,不过这件事情既然还有后续,那么放在后宫继续审讯便有些不妥了,如此,不如将人送到宗正寺,由宗正寺,大理寺和御史台审理,裴卿,你觉得如何?”
“可!”裴炎站出班列肃然拱手。
武后的目光落在了裴炎身上,裴炎如今和皇帝站在一起,两个人联手,话语权极重。
武后平静的抬头。
尚书左丞,同中山门下三品郭待举站了出来,拱手道:“既然杨嫔已经开口,那么按照杨嫔所言供词便可,何须再由宗正寺,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
中书侍郎姚令璋站了出来,不客气的回怼道:“谁知道是不是被严刑逼供所得,若有诬陷勾连,又该如何,故即便是有所开口,便也需要三司会审,诸般审核,难道郭相就真的想要看到这个大殿之内人头滚滚吗?”
“现在还没有知道会牵连到谁,如何谈及殿内人头滚滚?”郭待举冷笑着看着姚令璋。
“好了,诸卿不必再争了。”李显开口,摆摆手说道:“此事刚才朕和母后,还有裴相,已经有定论而下,此事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前朝,既然如此,来人,将杨嫔押入掖庭。”
“等一下。”武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的看向李显说道:“陛下,本宫认为还是现在就将杨嫔叫上来当面听听吧,免得日后牵涉到要废这个废那个的,麻烦。”
李显没有犹豫,直接摇头道:“朝规有制,大殿是朝议的地方,不是审案的地方,若是有事,可召刑部,大理寺,宗正寺和御史台进入宫中查案,而不是现在就贸然的在乾阳殿审案,这里是议论军国大事的地方。”
“军国大事不是已经议论完了吗?”武后抬头,语气冷漠的说道:“如今正好议论一下杨嫔的事情,巫蛊之事历来牵连重大,如今一口气议论完毕岂不更好,陛下,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你究竟在心虚什么?”
“害怕,心虚?”李显皱眉看着武后,冷声说道:“朕需要害怕心虚什么?”
“陛下若是不害怕不心虚,为何不让杨嫔入殿?”武后直接反问,然后又说道:“既然陛下不害怕不心虚,那么来人……”
“母后!”李显直接打断了武后,不客气的说都:“朕有什么害怕心虚,朕不过是在维护朝规而已,杨嫔之事,在后宫终究已经有他人接触,若是有人许诺了什么应承了什么,让她胡乱诬陷构害怎么办?”
群臣顿时就听明白了,武后今日突然发难,皇帝立刻便担心武后在诬陷构害。
母子至今的关系已经如此了吗?
武后侧身,看向一旁的裴炎道:“裴炎,你是辅政大臣,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
裴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