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一只酒杯狠狠的砸在了门口,随即张虔勖一声怒喝:“放下东西,滚!”
“喏!”两名布衣仆从立刻放下抱着的四只酒坛,躬身之后,快步离开。
跌跌撞撞的张虔勖从武厅走出,一手抓起两只酒坛,然后又跌跌撞撞的走回来武厅,在最里侧的长榻上躺下。
仰起头,一坛子酒已经被他灌进了喉咙里。
酒液从嘴角不停的流了下来。
右手随意的将酒坛放下,张虔勖迷迷糊糊的说了几句,然后躺在那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仿佛沉沉睡去一般。
许久之后,张虔勖再度睁开了眼睛。
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半天,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目光平静的看着上方,张虔勖的脸色已经彻底的凝重了起来。
禁卫大将军,闭门思过,禁卫之事全部由禁卫将军李令问处置。
张虔勖不由得冷笑。
今日发生在太极殿的事情,已经清楚的告诉了他。
他已经彻底的被武后抛弃了。
曾经被他抓起来,效忠中宗皇帝的李令问,如今彻底掌握禁卫之权,那么毫无疑问,张虔勖在禁卫的亲信将遭到血洗。
今日裴炎在朝中,话里话外都在说,他张虔勖需要为中宗皇帝之死和东宫被血洗负责。
在武后已经抛弃他的情况下,他只有死路一条。
武后要杀他,用他的人头来安抚百官,毕竟中宗皇帝是间接死在他手上。
现在的皇帝李旦也不会帮他。
李旦也巴不得他赶紧死。
宗室,朝臣,军中大多也是如此。
尤其他不久之前,才搜了一遍韦曲,彻底得罪了京兆韦氏,还有后面的一众陇西门阀。
他死定了啊!
他死定了啊!
眼神迷离的张虔勖,再度抓起一坛酒,直接倒进了咽喉。
片刻之后,酒坛被他扔在了一旁的十几个酒坛堆里。
瞬间,张虔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他不能死。
没有谁想死,他必须自救。
但如何自救?
他得罪太多的人,除非改朝换……
一道灵光闪过,张虔勖死死的抓住了。
李旦他得罪了,武后他得罪了,陇西门阀他得罪了,但他也并不是已经走入了死地。
武后能改立皇帝,他也可以。
只需要选好人选。
一道身影出现在张虔勖心中。
废太子李贤。
李贤虽然被废,但在朝中,李贤还有一定的势力。
尤其那些人,在当年李贤被废之后,虽然活了下来,但他们的前途已毁。
如今只要将李贤重新迎回来,立他为帝,名正言顺不说,张虔勖也能够借机更上一步。
李显被废,虽然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李显终究是自弑。
他虽然得罪了京兆韦氏,但李贤的根基却是清河房氏。
至于其他朝臣,到时给他们升官一等就是。
反正到时候要杀不少的人,肯定会空出不少位置出来。
心思沉定下来,更多的火花在脑海中闹出。
的确,他很有机会,只要杀了武后,重立李贤,那么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中书令,尚书左仆射都是他的……
不,不够,他只是一个大将军,他需要帮手。
需要朝中的帮手,能在朝中说的上话都人。
最后是一个同样失去权力,现在处于逆境的的人。
谁?
裴炎。
张虔勖眼睛顿时亮了。
裴炎,如果有裴炎联络,以裴炎高宗皇帝辅政大臣的名义做事,那么将更加的名正言顺。
张虔勖的手,不由得放在了床下的酒坛上。
……
夜色之下,春明门。
尉迟循毓走到了城楼站定,目光落在左手。
“送你一场富贵。”
尉迟循毓随即将手中的纸条,彻底的搓成粉末,然后趁着巡逻,洒在长安城外。
一夜巡逻,尉迟循毓平静的走下了城门,然后交接。
离开城门之后,尉迟循毓随手将手下人挥散,他自己则是悄然闪入了一座小巷子之中。
小巷深处,一间偏僻的宅院。
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人影坐在那里,看到尉迟循毓,他平静的抬头道:“贫道玄邈。”
尉迟循毓愣了。
……
时光轮转,一月已过。
……
夜色深沉,斜月高挂。
长安春明门,尉迟循毓站在城楼阴影中,目光看向东方起伏的山脉中。
那里仿佛有一头巨兽在低伏。
“明日,天后就会抵达长安,你确定他今日就会来吗?”尉迟循毓侧身看向身后。
身穿黑色道袍的人影站在黑暗的阴影中,平静的开口道:“这一个月以来,他虽然奉命闭门自省,但暗中的动作从来没有停过,毕竟做了多年的禁卫将军,手下亲信还是很多的。”
李令问虽然成了禁卫将军,要对张虔勖的旧部下手,但他可以辱骂责罚,可若是真的随意杀人,恐怕武后第一個不会放过他。
所以,查账,变更巡逻,苛待,使用种种手段逼这些人出错,最后杖责开革。
杖责的时候重些,最好逼到他们很长时间动弹不得。
然后派人找麻烦,欺压,威逼,逼迫他们离开长安。
离开了长安,生死就无人在意了。
李令问终究是李客师的孙子,李靖的侄孙,还是要些脸面的。
除非一些人犯的错实在太大,杖责的时候,直接打死了,其他都放出了宫。
甚至有人因为为人谨慎,如今都还在宫里。
这样一来,张虔勖私底下有人手,上面也还有人在宫中,做事情还是有些方便的。
“这些人一个月以来,虽然低调,内外动作也极尽小心,但在知晓他处境的人眼里,一切都如同掌上观纹一样,没有任何隐秘。”道人站在阴影中,言语之中,带出了庞大的自信。
尉迟循毓下意识的点点头。
是啊,自从皇帝扶高宗皇帝的灵柩返回长安,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一月以来,张虔勖的处境越发的艰难。
在宫中,李令问不停的在查问他的不法事,剥离他的亲信。
在宫外,从一开始只有三五御史的弹劾,到整个御史台群起弹劾,准备置他于死地。
御史台的背后,有方方面面的力量在介入,清流,世家,宗室,勋贵,皇帝,武后。
所有人都想要拿他来平息中宗皇帝之死的恐惧,但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救他。
“若是一般人,这种情况下,束手就戮,这样或许还能给子孙带来一些福荫,但,他。”道人轻轻冷笑,随即憎恨的说道:“他连中宗皇帝都杀,如何会甘心赴死。”
尉迟循毓点点头,随即一声叹息。
他也是和李显从小一起长大,他,李绚,秦明,还有李显,都是一起长大的。
或者说,皇室培养历来如此,清流,世家,宗室,勋贵的子弟,陪伴皇子一起长大。
将来局势若有变故,立刻就能有人顶上。
李弘,李贤,李显,李旦,都是如此。
尉迟循毓侧身看了黑暗中的道人一眼,这个找到他,说要给他一场富贵的玄邈道人,手里拿的,是李绚的令牌。
他是李绚的人,在李显死后七天之时,从成都府赶来,找到了他。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朝野人心的怨气被逐渐的引导到了张虔勖的身上。
如今高宗皇帝归葬在即,武后也即将从洛阳赶来,那时,张虔勖的最终命运,就会被定格。
没有人想过会有意外,也不会有人觉得会有意外。
因为聪明人都看得出,将朝野人心的怨气引导到张虔勖身上的,从一开始就是武后。
尤其在尉迟循毓看来,只要他今日一动,试图在明日武后回京之际动手,那么他就死定了。
“明日,天后就要从长安赶回,入春明门,至皇宫。”稍微停顿,尉迟循毓说道:“按照规矩,朝中会提前对春明门进行审查,甚至会用禁军的人在中间形成一层隔壁,不让外人靠近,这种情况,他就算今夜成功,明日他禁的住查吗?”
“你是想问,他会不会选在其他地方?”玄邈道人平静的看了尉迟循毓一眼。
尉迟循毓轻轻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从洛阳回长安,一路上有无数士卒围绕天后,又有左卫大将军王孝杰负责戒备,他根本没机会。”稍微停顿,玄邈道人道:“机会唯有两处,一处是皇宫,一处是春明门,只有这两次地方空间有瞬间的狭小,可让他行博浪沙之事。”
“博浪沙?”尉迟循毓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低声说道:“他要在春明门布设机关。”
玄邈道人点点头,这里有一处绝对隐秘的地方,那就是城门内城门顶上。
尉迟循毓立刻瞪大了眼睛,城门内顶上,很少有人会抬头去看。
若是有死士潜藏其上,或者设置机关,用铁椎砸落,都有不小的机会杀死武后。
或者更准确的讲,这里相比于皇宫要更加容易动手。
因为皇宫之内,每日来往的都是经过了严查的官员,而春明门,每日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士卒也根本没有时间抬头看。
“所以,在明日宫中来人之前,控制住你,拿下这里,布置机关,然后潜藏下来,得手之后,再无声逃离,这样到最后,就算有人追责,失职的人也是你,更别说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根本就无法辩解,他则能从容进行下一步。”
“我已经死了?”尉迟循毓顿时握住最关键的一点。
玄邈道人平静的笑笑,说道:“你不会以为,他会让你活下来吧。”
尉迟循毓沉默了下来,他何尝不知道死人才是最后的替罪羊。
许久之后,尉迟循毓才开口道:“为什么伱要选择现在解决掉他,而不是等等,毕竟他还是有不小的机会成功的?”
什么机会,当然是杀了武后的机会。
“你不用试探我。”玄邈道人摇摇头,目光看向远处深沉的黑暗之中,轻声说道:“只有他自己才会认为他自己有机会,实际上他早就被人盯死,如今有人正等着他出手,然后好名正言顺的杀了他,这样内外都能交代。”
“你的意思是说,天后已经知晓了明日的刺杀。”尉迟循毓突然浑身一寒。
“张虔勖如今的局面,本身就是被一步步操弄而至的,自然这最危险的可能,也在最初的考量之中。”玄邈道人平静的摇头,说道:“我们今日这一步,不过是提前截取了别人的成果,然后送你上一步而已。”
“我没有选择,对不对?”尉迟循毓突然间彻底的明白了。
玄邈道人点点头,看向东侧的渭水之上,轻声说道:“没错,你本身便也在被清除之列,甚至不只是你,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这个阴谋之内。”
尉迟循毓沉默了,就在这时,远处,一队禁军出现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