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四镇,疏勒,龟兹,于阗,高昌。
安西都护府位置在龟兹。
龟兹,柔然故国,后被突厥所灭,最后又被大唐所灭。
这是一座沙漠戈壁边缘的城市,准确的讲,是天山南麓中央、塔里木盆地北缘。
往北可抵达碎叶城。
地形位置和安康都有些相似。
为了控制丝绸之路,不管是李绚的逻些道,还是安西四镇都将治所定在了天山以南。
虽然天使从逻些抵达西域,又从西域抵达安西四镇。
朝中中宗皇帝病逝,相王李旦登基,天后垂帘的消息,立刻在安西四镇传扬了开来。
五千逻些道军卒,还有突厥俘虏,酋长和公主,在龟兹以北的军营中,安驻了起来。
范云仙在抵达安西都护府的第一时间,就给长安去了信。
这五千逻些道军卒,看起来来自各卫,但实际上在李绚的手上全部都如臂使指。
不能让这五千人进入关内。
一旦让他们入关,谁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趁着李绚在安西停留的这段时间,范云仙让密卫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往长安。
让天后下令敦煌都督,一定要将彭王手下的五千军卒,拦截在敦煌。
至于之后,哪怕是敦煌都督府派人护送也好。
一切都好过李绚自己带兵杀到长安去。
他是右卫大将军,在诸军之中威望极重,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长安十六卫会听谁的。
做完这一切,范云仙才跟着薛绍、赵巩、还有李绚,一起前往安西都护府宣诏。
天使抵达,安西四镇诸军将军,也全部赶到了龟兹。
……
“……钦此!”薛绍手捧圣旨,面色凝重的看向众将,一时间,呼吸都重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武后在对众将的封赏之后,还额外的加了一条。
由安西副都护,右武卫大将军权善才升任安西都护,安西都护王方翼调任左散骑常侍,回京听用。
起用杜怀保,检校安西都护府副都护。
杜怀保,就是之前惹的西域大乱,最后被免除一切职务的杜怀保。
李绚站在薛绍的身后,便是他都没有想到,武后竟然会出这么一招。
竟然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要除掉王方翼。
王方翼除了是王皇后的堂兄以外,还是同安长公主的孙子,是高宗皇帝的表兄。
武后竟然如此的容不下他。
其他倒也罢了,但是武后却又将杜怀保调了回来,这是明晃晃的在打脸。
如今的杜怀保,虽然看起来是检校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但谁都知道,在如今西域逐渐平定的情况下,权善才要么调往西域,要么调回长安。
如此一来,杜怀保就会重新成为安西都护。
她就不怕西域再度生变吗?
“臣杜怀保恭领圣谕。”一名穿着青色长袍,看起来不过是普通内庭官员模样的中年人,直接走了出来,然后跪地谢恩。
李绚猛然间难以置信的看向赵巩,他们来的这一批人当中,竟然还有杜怀保。
杜怀保跟着他们一起从逻些抵达了西域,然后再从西域抵达了安西四镇。
赵巩忍不住的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李绚身上,也根本没有想到武后会玩这么一手。
天呐,西突厥才刚刚平定,就忍不住要将大军主帅全部调离吗?
李绚是逻些道的主帅,安西四镇虽然是刘审礼为主帅,但真正统军的一直都是王方翼。
便是权善才和勃伦赞刃,都是王方翼的副手。
……
“臣领旨谢恩。”王方翼平静的叩首,仿佛这一切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臣领旨谢恩。”刘审礼,权善才,勃伦赞刃,还有其他众多将领,齐齐俯首,但情绪都不高。
李绚平静的看了范云仙一眼,眼神冷漠。
莫名的,范云仙突然感到冷森。
杜怀保站了起来,对着众人谦卑的拱手道:“诸位天使,大帅!”
转过身,杜怀保看向刘审礼,躬身道:“大帅,下官现在就去准备晚宴,恭迎诸位上差抵达安西。”
刘审礼平静的看着杜怀保,杜怀保的神态依旧谦卑。
但他越是谦卑,就越让人觉得嚣张和得意。
甚至有些跋扈。
刘审礼抬头看了王方翼一眼,然后又看向李绚,点头道:“彭王何时启程?”
李绚面无表情的看了杜怀保一眼,说道:“明日清晨,今日既然没有绚的事情了,那么绚便先回去休息了,等到诸位夜宴结束之后,本王再来拜访大帅。”
说完,李绚对着刘审礼沉沉拱手,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丘贞沐,崔鼎,周乾,苏宝同等人,同时拱手,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堂中众人一愣,顿时无比恼火的看向了杜怀保。
因为杜怀保刚才所言的准备晚宴,只有宴请诸位天使抵达安西。
只有薛绍,赵巩和范云仙算的上天使,李绚可不算。
他是逻些道安抚使,逻些道行军总管,前往长安述职,对于安西四镇来说,算不上上差。
“王爷说的哪里话。”权善才立刻站了出来,对着李绚拱手道:“早些年在西吐谷浑时,还曾经和王爷一起并肩而战,如今数年过去,又见王爷风采,今夜自然要多喝几杯。”
王方翼被免了安西都护府都护,现在是权善才接任。
杜怀保虽然说在权善才调走之后,必然会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只要权善才一日不调走,这里一日就是他说了算,而且在他们的头顶,还有刘审礼。
果然,权善才递了梯子,刘审礼立刻就接住了。
“的确。”刘审礼点点头,说道:“安西四镇战事已了,想来用不了多久,本相就会调回长安了,彭王怎么说早年也曾在老夫的麾下效力,今日重逢,就一起多喝几杯吧。”
李绚松了口气,对着刘审礼拱手道:“如此就麻烦大帅了,绚先回去换身衣服稍作洗漱再来。”
“好!”刘审礼点头。
李绚对着其他几人点点头,然后快步朝外面走去。
众人之中,李绚唯独看也没有看杜怀保一眼。
在李绚离开大堂的瞬间,杜怀保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
……
军营大门之前,李绚翻身下马。
赵巩和薛绍各自回到了房中,他们从西域刚刚回来就去安西都护府宣诏,谁能想到发生这种事情。
范云仙悄然的潜入到了赵巩的房间。
“赵统领,我等真的要明日启程吗?”范云仙忍不住焦急的看着赵巩。
赵巩皱了皱眉头,看向范云仙道:“有什么不对吗?”
范云仙嘴角微微一抽,然后小心的说道:“如果明日启程,十二月中旬就能抵达长安,回去的太早了。”
赵巩嘴角抿起一丝冷笑,看着范云仙说道:“范监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吧,不过这事怕是没法变了,当然,若是范监真的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直接去和彭王说,他一向善于听从他人意见。”
“赵统领,彭王不能……”话说到一半,范云仙停顿了下来,他摇摇头,面色苦笑的说道:“事情怎么这样了?”
“他心中有火,你让他把火发泄出来就是。”赵巩摇摇头,然后转身看书去了。
范云仙轻叹一声,摇摇头,回了自己房间。
如果真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他会用自己内侍监的身份,直接命令敦煌都督令狐谋强行将李绚带着的五千骑兵截留下来。
但是那样一来,李绚肯定会发火。
怛罗斯大捷彻底抵定了西突厥的战事,另外还有四千大食骑兵被斩首。
大捷夸功本身就是惯例。
只不过因为朝中催促李绚归朝,这才让很多事情来不及和长安沟通。
可如果敦煌都督,在没有中枢诏令的情况下,不让人带兵入关,李绚心头愤怒之下,一旦被逼反,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下去。
尤其是在杜怀保的刺激下。
……
夜色之下,华灯铺陈。
刘审礼坐在堂院正座之上。
薛绍,赵巩,李绚,丘贞沐,范云仙等人坐在左侧。
权善才,勃伦赞刃,王方翼等人坐在右侧。
王方翼落在最后。
李绚轻轻扫过,目光一片冰冷。
王方翼刚刚被调任左散骑常侍,这边杜怀保便已经将他安置在末位。
这种羞辱比不让他进来更甚。
歌舞声响起,一群穿着清凉的西域舞娘涌入殿中,欢快的跳起了肚皮舞。
杜怀保落坐在左侧下首,笑呵呵的看着堂中众人的神色,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神色都不好,甚至没有多说话的打算。
终于,一曲舞尽。
杜怀保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樽来到了堂中,对着主位上的刘审礼拱手道:“大帅,下官今日重归故地,心中开怀,酒后妄言,还请大帅恕罪。”
刘审礼目光冰冷的看着杜怀保,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他转过头看向面色冷沉的王方翼,微微摇头,示意他冷静。
王方翼深吸一口气,轻轻低头。
李绚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眼神中的厌恶清晰可见。
武后要杀王方翼,但不能轻易去杀,她需要找个借口说服朝野上下。
毕竟她对王方翼的憎恨朝野皆知,所以,她将杜怀保送了回来。
果然,杜怀保对着刘审礼躬身行礼之后,就转身走到了王方翼的身前,举着酒樽道:“王兄,你我也是十几年交情了,你在安西,我在庭州,我在安西,你在庭州,你在安西,我被罢官为民,如今我又回来了,你却要回长安做個闲职去了。”
王方翼目光冷冽的抬起头,看向杜怀保,眼中杀意汹涌。
杜怀保下意识的侧了侧头,然后又重新看向王方翼,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说王兄在安西做了不少事情,等王兄离开只会,小弟已经好好的招待那些人和事的。”
王方翼拳头顿时紧握,杜怀保浑身一寒,但身体却缓缓前倾。
“她答应了你什么?”王方翼突然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身体微微后仰。
杜怀保有些失望的看着王方翼,叹息一声,也不会回答王方翼的问题,直接转身去敬他人酒。
薛绍,赵巩,甚至范云仙,他都非常可以,只是到了李绚这里,他有些敷衍的举杯:“彭王请。”
李绚看着杜怀保,平静的问道:“杜都护从长安来,是否知晓什么本王不知道的事情。”
杜怀保刚要离开,突然微微一顿,神色开始谨慎起来:“王爷说什么?”
“本王好歹是本朝嗣王,司空,右卫大将军,逻些道安抚使,就这么让杜都护不敬重吗?”李绚神色淡漠的抬头。
“王爷!”杜怀保刚要说些什么,李绚直接摆手,说道:“杜都护,你我打一赌吧。”
“赌什么?”杜怀保心中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对于李绚,他并不怕他,因为他不归他管。
“赌伱活不过今夜。”李绚话音未落,院中众人同时一惊。
“啊!”杜怀保惊愕的抬头,然后此刻,一道凌厉的剑光已经扫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炸起。
……
寂静中,李绚看着杜怀保的尸体,轻声说道:“伯玉。”
“在!”陈子昂从后面走上,肃然拱手。
“以本王逻些道行军总管令,行文安西道行军总管府,调安西副都护杜怀保到军前任职,请右相签字。”李绚抬头对着刘审礼点点头,然后说道:“然后行文长安,安西副都护杜怀保战死军前,逻些道自请抚恤。”
整个堂中彻底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