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缟素的灵堂,李绚陪麹崇裕给李显上了三炷香,躬身祭拜之后,才走往了后院。
“贤婿,河州粮草已经给你送过来了,而如今朝中有命,以河间郡公李晦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统帅西北诸军平叛,王孝杰为副将协助,调动统率七万大军,攻伐昌州,你这边准备的如何了?”麹崇裕在后院中堂坐下,目光凝重的看向李绚。
“他们要平叛,我们要讨逆,就看谁更沉得住气了。”李绚轻松的给麹崇裕倒上一杯茶,然后说道:“小婿最大的优势便是这里的高原瘴,而王孝杰那里最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会更希望将战场放在兰州、定西和天水一线的平原上。”
“毕竟朝廷军械充足!”麹崇裕点点头。
朝廷大军相比于李绚而言,最大的优势便是有着数之不尽的军械。
尤其是弩弓更是如此。
“所以,不出意料的话,他们的布局应该是以河间郡公留守天水,王孝杰亲自主持定州中军,前锋应该就是花大智了。”李绚想起花大智就不由得有些好笑。
当年诸路大军,不管是李绚,黑齿常之,李多祚,王孝杰,都在花大智之下,谁成想,这些年,他们做将军的做将军,做大将军的做大将军,只有花大智,还只是右领军卫将军。
“王孝杰是要拿花大智来试探你的布局?”麹崇裕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李绚点点头,说道:“小婿在湟水拦河筑坝的动作瞒不过人,王孝杰深通其中的凶险,所以,他会以花大智部进行试探,最后亲自出动,直接拔除湟水之上的所有堤坝,清理所有可能泄洪的危险。”
“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深入高原了。”麹崇裕顿时就明白,王孝杰只有两个选择,他要么等着,任由李显放水冲城,要么便只能杀入山中,面临高原瘴。
“嗯!”李绚轻轻点头,说道:“大体便是如此,但王孝杰也可以有例外,那就是直接放弃整个兰州城,大军退回到定西,让出空间逼小婿下山决战。”
麹崇裕感到有些好笑,摆摆手道:“他不敢的,朝中是让他来平叛的,一战未打就放弃兰州城,朝中不会放过他的。”
“嗯!”李绚平静的点点头,然后收回思绪,看向麹崇裕说道:“兰州应该只是一路,但战事另外还有其他两路,一路是北线的王方翼安西四镇的军力,另外一路便是岳父的河州。”
麹崇裕轻轻点头,说道:“不错,当年你就是从河州杀上高原的,他必然会重走你的路。”
“洮州那里,小婿已经让人联系过了,他们会两不相帮的,这样岳父的河州,就会成为王孝杰首先清理的重点。”李绚认真的看向麹崇裕,一旦王孝杰从河州杀上来,立刻就能够直插李绚腹地。
“没那么容易的。”麹崇裕平静的摇头,随即笑笑,说道:“想要杀入河州,只有三条狭窄的山道,还有一条从河州到兰州的水道,山道我自是能够阻挡,只是这水道……”
“岳父是想借水师吧。”李绚一眼就看清了麹崇裕的想法,随即他点点头,说道:“可以,小婿可以调两千水军过去,在河道上阻击王孝杰,不过小婿这里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你说。”麹崇裕好奇的看向李绚。
“河州也蓄水吧。”李绚眼睛轻轻眯起,然后说道:“河州相比于鄯州而言,地势要低,所以水流冲刷难成攻势,所以小婿建议,水军以炳灵湖为根基,一部分在前段,湖水流往兰州到方向拦河设坝,另一段,在就是在后段高山积石镇处拦水设坝。”
“前段能够理解,后段,贤婿的意思,是岳父守不住河州?”麹崇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李绚摇摇头,说道:“岳父派人坚守山道和水道便已经足够了,如果王孝杰杀入河州,越发就派人撤入黄河故道吧,没有必要将河州祸害的生灵涂炭……不过粮草还是要都带走的。”
麹崇裕原本还在凝思,但听到李绚最后一句话,他顿时就明白,李绚又在算计什么了。
河州本来就不是什么种粮之地,每年本地产的粮食也只勉强够自身所用,但到了秋收之前,百姓依旧会遇到粮荒。
麹崇裕做刺史还算可以,每到秋荒便会赊贷百姓一些粮食,但如今一旦他离开了河州,带走了粮食,王孝杰的粮食又不足,河州百姓少不了要遭难。
有这么一个隐患在,只要前线稍微不利,河州再一闹,王孝杰立刻就会有大麻烦。
麹崇裕深吸一口气,平静的点头接受,他也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将领。
“河州可能会在鄯州之前先开战,鄯州又会在北边之前开战,但真正决定一切是王都督的北线,只要他迂回包抄到天水,拿下河间郡公,小婿就会在兰州直接正面突破,岳父才从河州杀出……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回长安了。”李绚轻轻的握紧了拳头。
看着李绚将一切都算计在心的模样,麹崇裕还是忍不住劝道:“还是多小心一些。”
李绚立刻冷静下来,点头说道:“岳父所言有理,大战征战,一点错都不能犯,小婿会竭力不露出一点破绽的,而且,小婿这里,也有杀手锏。”
“什么?”麹崇裕好奇的看着李绚。
“李贤!”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经是正月初八。
岐州城外,密密麻麻的大营林立。
夜色深沉,但中军大营依旧灯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之前,一身红色内衬的王孝杰皱着眉头看着兰鄯之间的漫长山道。
山势陡峭,山路起伏,不停的蜿蜒向上。
兰州城和鄯州城之间的高差能够两百多丈,向上仰拱,又有水坝随时泄洪,这怎么打。
“怎么,还没有想出办法吗?”
一個平静的声音在侧畔响起,但王孝杰的脸上却忍不住的闪过一丝厌恶。
他知道,这是与对方曾经去过巴州有关,这是天后的命令不假,但这不意味着王孝杰就要给他好脸色看。
王孝杰很冷淡的说道:“彭王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他的行军从无一定之规,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水火交攻,上一次明明他有机会拿下兰州城,但却主动退去,就是为了保证地形优势,同时还能够借助湟水之力屯坝准备水攻。”
说到这里,王孝杰忍不住的摇摇头,说道:“彭王还是那个彭王,在没有摸清楚他所有的手段之前,谨慎是必要的。”
“你就那么怕他吗?”说话之间,麻宗嗣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满脸嘲讽的看着王孝杰。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光线的缘故,麻宗嗣的脸色有些莫名的苍白。
王孝杰没有回头,直接抬头示意,说道:“伱说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说,兵分三路,从甘凉道翻越祁连山杀入伏俟城,从河州杀入兴海,从兰州杀入曲沟,三路夹击,足够毁了他了。”麻嗣宗的脸上满是凶狠。
“那你想过没有,我们会损失多少?”王孝杰抬头看向麻嗣宗,冷笑道:“从祁连山到伏俟城,从河州到兴海,从兰州到曲沟,一路向上仰攻,我手下的七万士卒光是杀上高原就得死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还会因为高原瘴失去战斗力。
彭王只需要在高原留五千人,不用多的,就五千骑兵,就足够将我们所有人都清洗掉了,更别说中间他可能还会掘坝。”
王孝杰说到最后已经无比的咬牙切齿起来,他敢肯定,如果他敢那么做,李绚一定会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
“那你的军略是什么,总不能到了那里什么都不做了吧?”麻嗣宗突然冷静了下来,看着王孝杰满是嘲讽。
王孝杰看了麻嗣宗一眼,重新看在沙盘上,然后思索着说道:“彭王手上,如今虽然有昌州,蕃州,西域和安西四方兵力,但真正愿意和他一起动兵的人不多,算起来,最多不超过五万。”
“五万?”麻嗣宗满脸诧异,昌州,西域,安西,任何一个地方的兵力都在此之上。
“彭王没有那么简单。”王孝杰摇摇头,说道:“他最亲信的五千右卫骑兵,在右卫中郎将燕涛的率领下,镇守天山西麓,阻止波斯人再度杀入西域,同时镇压西突厥人再度反叛,所以这部分人根本动不了,其他左骁卫、右武卫,也一样不会动弹,所以诸方合算,他的兵力应该在五万左右。”
麻嗣宗沉默了下来。
王孝杰接着说道:“五万兵力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这也基本是他手上粮草所能够支应的极限,甚至很可能熬不到今秋。”
粮草不足,公认的是李绚的要害。
“除了粮草以外,他的军械也不足,尤其是弩箭。”王孝杰微微冷笑,说道:“所以,最正当的军略,便是从兰州一步步杀上去,用盾牌投石车,去消耗他的弩箭,同时用弩箭杀伤他手下的军卒,以本伤人。”
这里的本,是长安积攒的无数弩箭。
此番因为扬州有乱,所以粮草有些不足,但弩箭却是足够充分的。
“你也就只有这些笨办法了。”麻嗣宗不由得一阵冷笑。
“你以为我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王孝杰愤愤的看了麻嗣宗一眼,目光落在兰州方向,咬牙说道:“若不是天后不愿,本大将军早就刚兰州这个破地方让出来,留出大片面积的平原,列阵和彭王开战,正面击败他了。”
“你还是在抓他弩箭不足的弱点。”麻嗣宗平静的点点头,他看的出来,李绚手上弩箭不足是最大的硬伤。
“不错,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拿下兰州。”王孝杰轻轻摇头,说道:“若是他人在兰州,虽然有守城之力,但他的脚步却是困死了,如今我们只需要等扬州那边的结果出来,彭王就是瓮中之鳖了。”
“扬州!”麻嗣宗抬头看向王孝杰,说道:“大将军觉得扬州那边多久能够平定?”
略微沉吟,王孝杰说道:“短则三个月,长不超过半年,毕竟即便是以绛国公之能,使用扬州那些没有军战经验的新卒,也抗不了多久的,一旦太子被擒,彭王这边没了大义,他的军心也就该散了。”
“那为什么你不等他军心散了,再动手?”麻嗣宗有些好奇。
“如果那样的话,彭王就会率军返回蕃州,再弄一个吐蕃出来。”王孝杰摇摇头,说道:“高原瘴越往蕃州越严重,王某可不愿意去打一次吐蕃,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彭王一样打下吐蕃的。”
稍微停顿,王孝杰皱了皱眉头,说道:“而且,到了秋天扬州自败,但彭王那里,昌州的秋粮该收获了……另外,我感觉彭王也没有那么简单,总觉得他手里有什么致命的杀手锏……”
说到这里,王孝杰忍不住看了麻嗣宗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