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猷殿中,武后诧异的看向范云仙,不解的问道:“这是你给皇帝出的主意?”
“是!”范云仙躬身,说道:“臣一路随彭王从西域而返,彭王言谈之间,对陛下还是恭敬的,所以若是陛下给彭王去信,或许能让彭王认识己过……哪怕不成,也可以向西北诸军昭示陛下宽厚之心。”
武后的手停在了桌案上,她诧异的看了范云仙一眼,微微眯眼,道:“不错,陛下给彭王去信,确能让西北诸军安心,你这个建言不错,若是彭王让驸马回长安,那么便是认可皇帝大位,若是他不让驸马回长安,便是他心胸冷酷了。”
“是!”范云仙松了口气。
“那你觉得应该让谁去呢?”武后看似随意的目光落在了范云仙的身上。
范云仙赶紧摇头道:“奴才只是提了一个不成熟的建言而已,奴才对朝中并不熟悉,此事还需天后把控。”
武后轻轻冷哼一声,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照顾好皇帝,以后这种事就不要做了。”
“是!”范云仙躬身低头,低头的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等到范云仙退下之后,武后才看向仇宦道:“你觉得彭王放他回来,有没有其他的用意?”
仇宦拱手道:“有,以奴才对彭王的了解,他绝对在算计什么,范云仙从昌州归来,身上必定带有彭王的信息,只是这个信息他自己不知,其他人或许会从他身上获取。”
“盯着他吧,看看究竟还会有什么人接触他。”武后微微摆手,仇宦躬身退了下去。
武后的眼神凝重起来,自从察觉到李绚很有可能在去年年底时就已经开始布局,那么东宫呢,在东宫中,李绚是否依旧有所布局。
李绚在东宫任职的时间很久,他轻而易举就能够收买东宫的人。
以他和李显的关系,李显自己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李显登基,东宫不知道多少人进入了皇宫。
这也就意味着,在整座皇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李绚的眼线在。
武后有心将宫中侍女和宫人全部换一遍,但现在内外战事,很多事不是随意想做就能做的。
“婉儿,你觉得派谁去昌州送信比较合适?”武后侧身看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微微有些诧异,这样的事情,不是随便派个人将信传过去就可以吗?
怎么,难道这里面还可以有别的算计。
上官婉儿略微沉吟,随即低声说道:“天后,礼部郎中弓嗣业如何,他是周国公的内侄,曾经也在彭州任职,如今派他去彭州任职,岂不是最合适。”
武后眉头一挑,点头说道:“本宫怎么将他给忘了,便如此吧,让皇帝写封信,由弓嗣业六百里加急送往昌州,同时派一队千牛卫护送,好好挑选一批人。”
武后侧身看向仇宦,仇宦立刻拱手道:“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很快,一封密奏便已经被放到了武后的面前。
武后微微摆手,仇宦和上官婉儿立刻向后退开。
……
密信被轻轻合上。
武后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好笑。
那所谓的水攻不过是假的而已。
也的确,今年并没有多少的雨雪,即便是在高原上,又能有多少的消融之水落入湟水。
所谓水攻之法,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而已。
以水攻作为威胁,让其他人不敢用全力去攻伐高原,再加上畏惧高原瘴,那么进伐的速度自然就快不了。
如此一来,等到秋日,不管是剑南,还是蕃州的粮草就都能及时的送过来。
粮草不足,军械不足,人心不齐。
武后轻轻冷笑,这便是彭王的三大要害。
拖时间,只要不爆发大战,那么士卒的粮草消耗就能够维持在最低的层次之上。
拖时间,那么李绚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打造军械,到了秋天,他就能够有足够的军械使用。
拖时间,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整修从蕃州,东西吐谷浑,还有安西,以及西域的兵力,最后捏成一個拳头。
用一个虚假的水攻,来帮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真的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可惜了。
武后抬头,说道:“去信王孝杰,让他探查鄯州兰州今年的水流如何,是否有足够可以冲垮的兰州的积水,若是没有,令他即刻进入兰州城,然后相机出城,在秋日到来之前,将彭王主力,全部埋葬在日月山以西。”
“喏!”上官婉儿立刻躬身,然后快速的转身而去。
很快,一封密本已经写就,用印,快速的发了出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奏本快速的从西线而来,送到了武后的桌案上。
赫然是王孝杰的奏本。
武后略微诧异,心中带着略微的担忧,随即她打开了奏本,赫然就见上面记载着王孝杰书写的攻伐军略。
他本人退守定西,让花大智和闽温古派人从二月初开始,趁着山上积水不多的时候,冲击鄯州,破坏水坝,他自身则悄悄率主力潜伏之后,最后在拿下鄯州之后,主力一举杀出,杀过日月山,攻占曲沟,直接将李绚闷杀在曲沟。
不给他任何利用高原瘴,甚至返回昌州的机会。
只要杀了李绚,那么王孝杰的主力,就可以直接从大非川进昌都,最后杀入蕃州。
彻底的平定这场叛乱。
武后看着这本奏本,惊叹的说道:“王孝杰不愧是军中良将,朝中能够想出如此破彭王计策的人怕也没有几个。”
上官婉儿和仇宦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不由得微微放松。
“为了保证西北一战更加顺利,孝杰还建议本宫催促东线的程务挺,以最快的速度击破扬州,只要扬州事了,彭王手下的军心也该乱了。”武后无比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她手下最适合的将帅。
说不定当年没有彭王,最后能够平定吐蕃是王孝杰也说不定。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就没有了今日这么多的事情了。
武后微微摇头,提笔在奏本上写道:“大体准奏,需提防彭王水攻为假,结合前旨行事。”
写完之后,武后直接拿起递给上官婉儿说道:“即刻发出。”
“喏!”上官婉儿立刻躬身,然后快速的找人传旨去了。
仇宦站在一侧,平静的低头。
武后抬起头,看向殿外,说道:“不管如何,先将驸马接回来。”
仇宦沉沉的躬身。
……
曲沟,昌州都督府。
太尉府。
西北道讨逆大总管,逻些道安抚使,逻些道行军大总管,蕃州都督,昌州都督府。
李绚将所有的官衙都搬到了曲沟。
随着越来越多的昌州官吏来到曲沟,李绚手下的总管府架子迅速的搭建了起来。
萧嗣业,韦弘机等人也全都被调到了曲沟。
只有余泽还留在逻些。
李绚需要余泽在逻些为他招募当地的士卒,那些已经信奉黑衣天王的吐蕃百姓,才是他未来可以依靠的关键。
尤其这些人,现在还完全在别人的视线之外。
恐怕很多人都想不到,当这种人一旦成军的时候,将会爆发出怎样恐怕的战力。
尤其当他们有足够的粮草军械的时候。
正堂之内,李绚轻轻摇头,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今日究竟准备了多久。
光是他自己准备的粮草和军械就够五万大军半年之用。
更别说还有蕃州和昌州的粮食以及牲畜,还有西突厥的缴获,一切都在悄然的通过青海湖北运往鄯州以北的山区。
“传令昌州,西昌州,党项地,逻些道各州,今年春种不得延误,各州刺史需亲自深入田间地头察查春种,若有懈怠,立斩不饶。”李绚将手里的公文递给陈子昂。
“是!”陈子昂接过公文,眼中带出一丝迟疑。
李绚轻轻笑笑,说道:“放心,我等今秋一定会进入长安,那时,西北的安定就会成为我等的问题,去做吧。”
“是!”陈子昂认真躬身,然后快步离开。
李绚侧身,低声问道:“陇西诸世家有回信了吗?”
李竹上前,低声说道:“有了,他们答应会保证地方治安不乱。”
“如此,便妥当了。”李绚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他让人将自己的亲笔信,带给陇西诸世家,表面上是让他们维持地方治安,保证今日春种秋收,实际上却是在告诉他们,一旦自己功成,那么之后很多事情都需要重用他们,但是武后就不一样。
一旦武后平定陇西,那么对待他们的态度可没有那么好。
“本王并不要求他们现在就帮助本王,只是图个将来。”稍微停顿,李绚轻轻摇头道:“现在,或许已经有很多的人看透了天后在三年之后,一定不会将权利还给皇帝的。”
李旦登基,窦家和独孤家都更上一层楼。
然而人心是贪婪的,李旦已经坐在了皇位之上,那么和他有关联的陇西世家自然会指望在未来得到更大的收获。
但很可惜,武后绝对不会在几年之后,将权利给李旦的。
在朝中占据关键位置的,永远是她的人。
和李旦有关的陇西世家已经如此了,更别说是其他家族了。
李绚去信,就是告诉他们自己日后不会追究他们,反而会重要他们。
世家都是很聪明的人,他们自然知道,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利,唯有在皇权更迭的时候。
中宗皇帝死,相王继位如此,相王被推翻,太子李重照继位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李朗快步从外面而入,然后站在堂中拱手道:“大帅,朝中来人了,说是要接驸马归朝,来的是前昌州录事参军弓嗣业。”
“哦!”李绚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轻声说道:“驸马要归朝,应该公主的意思,弓嗣业来,怕是天后想要做些什么吧,让他来,本王也想和他好好的谈一谈当年周国公之死。”
“是!”李朗立刻拱手,转身离开,然而仅仅在片刻之后,李朗就已经重新返回:“大帅,丘将军来信了。”
“嗯!”李绚平静的接过,打开信封,一张白布掉了下来。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看着白布上的《黄台瓜辞》,李绚轻声道:“一切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