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劲风冷冽,急雨如瀑。
高山之巅,李绚远远的眺望着已经完全看不见的鄯州城,微微摇头。
下一刻,他抬起头,面色诧异的看着头顶的夜空。
浓重的雨滴已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五月暴雨,本不值得奇怪,但如此突然,实属罕见。
但在今日之前,李绚根本没有察觉到近日会有暴雨。
眼下这天地间的水汽也似乎并不是从南北而来。
这里是高原入口之处,水汽应该从更北方和东南方汇聚而来,最终冲撞而成雨水。
但眼下的这一片水汽,似乎是从西北和正南而来。
西北便是西域方向,西域的水汽来源极大,有的来自更北方,有的则来自于极西之地。
没错,就是大西洋。
大西洋的水汽越过重重高原,最终可抵达碎叶城以东。
那一片草原之所以能够成为西突厥的根基,原因就是如此。
这是天地的神奇。
但今日,有一股水汽竟然越过了安西四镇,从鄯善进入了西吐谷浑,最终越过青海湖,来到了日月山北。
同一时间,天南也有一股水汽,从天竺南洋而起,扑入蕃州,最后越过高原,冲过青海南山,沿着日月山来到了此处。
两股天地间极为难得的水汽在这一刻直接对撞,罕见的暴雨便从天而落。
在李绚如今最需要雨水的时候,从天降临。
李绚心中有种感觉,这一次的雨水,恐怕和他击败了西突厥,同时灭了四千的大食骑兵有关。
另外,李绚看向天竺方向,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次,他从天竺弄来了大量粮食。
所以李绚手里的粮食根本不缺。
如果不是担心扬州扛不住太长时间,他也不会精心设计,将王孝杰引到鄯州来。
鄯州地形特殊,虽然依旧整体在倾向高原,但趋势转缓。
如果昨夜王孝杰真的敢派出骑兵冲杀,李绚会教会好好做人的。
不过那样的厮杀,不仅李绚自身也要有不小的损失,关键是很难摧折人心。
以唐人的性格,血腥的屠杀更容易激发他们的血腥,那样反而不是好事。
人心才是李绚真正要征服的东西。
不只是眼下这些左卫,右领军卫,还有右威卫的兵卒,还是有整个兰州城内,整个定西,整个天水,乃至于长安。
只有一场滔天的洪水才能打消所有的反抗之心。
这样李绚才能够一口气杀到长安去。
长安,长安。
那才是李绚最终的目标。
“传令!”李绚侧身,平静的说道:“左金吾卫、右骁卫骑兵后撤,右卫水卒准备。”
“喏!”李朗立刻躬身,然后快步转身而去。
“传令积石山,明日辰时正,开坝泄洪,左卫,右领军卫,同时出击。”
李绚拳头顿时紧握。
相比于在鄯州的王孝杰,李绚更想解决调河州的麻嗣宗。
用他的头颅,李绚可以完全收服整个陇西李氏的人心。
毕竟王孝杰杀中宗皇帝,不过是李绚的栽赃而已,但麻嗣宗杀死李贤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虽然武后之前有意的压下了这個消息,但李绚揭穿之后,消息已经在陇西,长安,洛阳沸沸扬扬的传播了起来。
巴州府,宗正寺都有人证实。
而且那段时间,麻嗣宗的行踪也的确解释不清楚。
这件事闹的很大。
李显之死,武后虽有逼迫之意,但说到底,他也是自弑而亡,可是李贤,安分的留在巴州的废太子李贤,他可和武后没有任何的权力之争。
你如果担心他被李重照李绚所用,那么完全可以将他带到长安洛阳软禁起来,就像是对李旦一样,没有必要杀了他。
如今在长安洛阳,针对麻嗣宗闹的最大的,反而是窦氏和独孤氏的人。
因为武后可以这样对李显李贤,那么他日,她何尝就不可以这样对李旦。
一场洪水,直接扑灭数万大军。
可以是李绚的手段,也可以是上天的惩罚。
得位不正!
罔顾人伦!
李绚平静的站在暴雨之下的山巅上,看着手下的兵卒开始迅速的准备起来。
所有的一切早就在昌州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布局,从王孝杰杀出昌州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今天。
……
雨水不知不觉间已经减小了许多。
一夜暴雨,整个天地之间都是深不见膝的洪水。
原本因为截坝而水位降低的湟水,这一刻也重新满溢。
晏海湖的水位更是高出了几十公分。
可以了。
李绚平静的看向东方的微微发白的天空,平静的侧身道:“开坝吧。”
李竹上前一步,手里的信炮顿时在高空中炸开。
“轰隆”一声巨响,从西北十余里的高山中传来,下一刻,咆哮的湖水便已经随着经过开拓的河道直接冲了下来。
湟水顿时从河道中溢出,紧跟着顺着山势朝鄯州而去。
洪水在整个山谷之中不停的向前狂奔。
李绚的目光远远的望向鄯州方向。
湟水在整个山谷之中并非一条直线,而是来回蜿蜒。
有的是顺直向前的,有的则是斜向东北,或者东南。
尤其是鄯州州城防线。
州城城西的河道恰好从西北拐折入东南,然后沿着城南流向东去。
李绚能够想象到,汹涌的洪水根本不会顺着河道而去,他会直接冲上河岸,冲进县城,然后穿过县城直接在城东和重新拐到北边的河道汇流,然后冲向兰州。
王孝杰完了。
……
王孝杰慌乱中握着长槊冲出了屋舍,远处西边的天空中,传来浩瀚奔腾的水流声,正在疯狂的朝着鄯州而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上马,同时高声的在城中大喊道:“所有人,都上城墙,都上城墙。”
醒过来的士卒,有的听王孝杰的冲上了城墙,有的则和他一起冲出了鄯州,朝着北边的山坡而去。
河道在鄯州城南,洪水冲杀城南的威力最大。
“轰隆”一声巨响,刚刚冲上山坡的王孝杰回头,然后就看到整个城墙西南角,一大块城墙轰然崩塌。
看到这一幕,王孝杰喃喃的说道:“原来,他一直都是要我进入城中的。”
昨晚大战之后的天色,刚刚从山道杀出来的疲惫,看似充满了陷阱,但只有用心就能够拆除陷阱的空城。
王孝杰有什么理由不进城。
更何况,他自持有城池坚守,李绚如果真的杀过来,随着后续的弩弓弩箭送上来,李绚只会被他死死的拖在鄯州。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绚的手上,还有一座大坝,一座充满了巨量洪水的大坝。
而在此之前,他王孝杰对此一无所知。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赶上暴雨倾盆,加了最后的一把火。
一切都完了。
……
洪水过后,满地狼藉。
无数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之上。
短时间的挣扎,根本没有多少人能够及时到跑出城墙上,更多人直接被洪水冲倒,然后又被水流淹没。
远处,密密麻麻的平底船从日月山而来。
趁着河水还在朝着州城涌来,平底船顺势就杀进了城中,无数的弩箭对准了城墙上空无一物的左卫,右领军卫,右威卫士卒。
那些人,顿时就如同待宰羔羊一样。
一身黑衣黑甲的李绚,平静的坐船从鄯州城而过。
他没有那个时间在鄯州多做停留的,他的目的是兰州。
洪水的趋势在减少,当洪水全部约束进河道的时候,就是李绚杀向兰州的时候。
城中的士卒在被迅速的清理。
投诚的说清楚身份来历,直接被纳入右卫当中,说不清楚来历的,直接被杀。
不投诚,负隅顽抗的,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很快,两条身影便已经被绑着来到了李绚身边。
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威卫将军闽温古。
……
“听手下士卒说,他们没有找到王大将军的踪影,二位?”李绚站在船首,平静的看向花大智和闽温古。
闽温古一脸下意识的侧过了头,花大智有些犹豫。
李绚笑着看着花大智,说道:“花兄继续任右领军卫将军如何,手下的士卒,还有日后其他被击溃投诚的士卒,全部都交给花兄统领如何?”
花大智诧异的看向李绚:“当真。”
“当真!”李绚直接点头。
“好!”花大智松了口气,然后看向李绚说道:“王孝杰第一个杀出了城,率领手下一千左卫骑兵,沿山势而走,已经过了半日,不知道是在山中埋伏,还是已经返回了兰州。”
“多谢花兄了。”李绚轻轻点头,下一刻,他腰间长剑猛然出鞘,瞬间就贯穿了闽温古的咽喉。
一旁的花大智看着溅在脸上的鲜血,惊愕之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绚平静的看向花大智,说道:“花兄和绚有并肩之情,这一位,他可没有。”
剑光再闪,花大智身上的绳子已经被全部切断。
李绚看着花大智说道:“右屯卫将军南炬很快就会赶到这里来,花兄收拾好这里的首尾之后,便请快速的赶往兰州……兰州,定西,天水,还有更多的士卒,需要花兄收拢。”
“是!”花大智沉沉的躬身。
……
很快,便有人将花大智带走,接管清理整个鄯州城。
能够在这场洪水中活下来的,他们身上的罪孽已经被洗清了。
在洪水全部被约束进河道之后,李绚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率领更多的江南水卒冲进了湟水之中,朝着兰州直接冲杀了过去。
王孝杰这么短的时间内,最多跑到兰州。
甚至就连兰州都没到。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李绚需要将王孝杰留下来。
最彻底的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