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浓烟在东南的天空腾起,浓烟之中闪烁的火光更是令人担心不已。
麻嗣宗满是担忧的看着天水的所在,喃喃自语道:“郭中郎将,你可是一定要守住天水啊。”
右骁卫中郎将郭虔瓘,出身太原郭氏。
整个西北平叛军中,武后仅次于王孝杰和麻嗣宗之外的亲信。
或者更直接的说,郭虔瓘才是真正的监军。
天后的亲妹妹嫁入了太原郭氏。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很多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太原郭氏已经被天后完全拉拢。
郭待举,郭正一,都是如此。
一个侍中,一个尚书右丞,牢牢的把握住朝中的两大实权位置。
再加上军中的右骁卫中郎将郭虔瓘,郭家在整个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甚至于当年的郭待封,虽然是出身许州郭氏,但根本还是在太原郭氏。
不然的话,以薛仁贵和高宗天后的关系,以薛仁贵河东薛氏的出身,以薛仁贵多年的战功,郭待举如何敢不满薛仁贵。
哪怕郭待举亲爹郭孝恪是太宗朝的名将,但太宗朝时的名将太多了,不是随便哪個名将后人就都能得到高宗和天后的重视。
当年的事情,如今看来,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真正在郭待封背后支持他的,是武后。
只有武后的支持,才让郭待封敢在军前,挑战薛仁贵的地位。
但可惜,大非川那一战败了。
如今,郭虔瓘是武后新挑选出来的郭家在军方的代言人。
郭家文武并举,当年的郭孝恪只代表许州郭氏,但在太原郭氏,也还有一位左监门卫将军郭庆。
郭虔瓘就是郭庆之子。
早些年,他虽然地位不高,但他早年曾经随从高宗皇帝参加过泰山封禅,一路顺顺当当的就升到了左骁卫郎将。
但可惜,多年未曾参加战事,让他在高宗朝很难走到中郎将的位置。
一直到如今。
武后用人,可从来不以战功而论,更多是用信任二字。
可信任的人,便委以高位。
不信任的人,即便是再有能力,最终很可能也只有死路一条。
郭虔瓘的能力究竟怎么,麻嗣宗真的说不好,因为他和对方的接触着实不多。
但是当李绚率领手下两万骑兵就这么越过定西杀向天水的时候,麻嗣宗连出城追击都不敢。
是的,李绚放过了定西,放过了麻嗣宗,直接便率军杀向了天水。
仿佛完全置后路于不顾。
但麻嗣宗心里清楚,事实并不是如此。
他的目光看向高原方向,彭王直接凝聚了蕃州,昌州,安西三个重镇的力量,如今又拿下了兰州,源源不断的兵力会从高原杀入地方,更别说还有花大智的背叛。
整个西北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会被平定,到时候,成为笼中困兽的只会是他麻嗣宗。
之前,麻嗣宗也不是没有派出斥候试图追踪李绚的踪迹,但可惜,他的那些斥候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彭王没有放过定西。
麻嗣宗来回不停的在城门上踱步,他知道,这定西城外,看起来没有人,但实际上在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现在的他只能够郭虔瓘在天水挡得住。
如此,定西,天水,岐州和长安才能够连成一线,抵抗彭王的攻势。
如此才能够等到天后派人来援西北。
不然的话,函谷关以西,大唐的半壁江山都要落入彭王手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下面响起,一名郎将快速走上来,对着麻嗣宗拱手道:“大将军,左武卫中郎将张直方带人来了,说是有关于甘凉道的消息。”
“嗯!”麻嗣宗点点头,说道:“让他上来吧。”
麻嗣宗轻叹一声,人心啊。
左武卫中郎将张直方原本是定西的守将,在王孝杰率人杀入鄯州之后,这里一切归张直方管辖。
也就是麻嗣宗河州战败,带人回了定西,然后顺手夺取了定西的指挥权。
但如此的局面,整个定西城外仿佛有无数的人影在潜伏,哪怕明知道那可能是错觉,但依旧会让人惴惴不安。
有的人在这个时候,心思就会转变。
麻嗣宗必须要说服张直方,否则,一旦他和张直方产生矛盾,那么定西城也就不用守了。
……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身鱼鳞甲的张直方带着四名亲卫直接走上了城头。
麻嗣宗皱眉看着张直方身后的四个人说道:“中郎将如此信不过本将吗?”
“末将不敢。”张直方拱手,目光挑衅的看着麻嗣宗说道:“大将军如何接管定西的,末将还是记得的。”
麻嗣宗逃回定西的时候,张直方希望他能够去天水,以天水为基础固守。
但麻嗣宗根本来不及去定西,就会被后面的追兵追上。
麻嗣宗只能夺取了定西的指挥权,况且他以左金吾卫大将军的身份指挥全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麻嗣宗揉了揉眉心,问道:“中郎将有什么事情,可是甘凉道有什么消息了?”
“甘凉二州的刺史已经同时暂时归附在彭王麾下。”张直方示意手下亲卫将密信递过去,同时道:“彭王让人传信诸位刺史,长安的事情他们都不需要管,他们只需要否则今年的秋税就可以,其他一切照旧。”
“啊!”麻嗣宗满脸惊讶的接过密信,刚要打开,却突然发现眼前的张直方亲卫有些眼熟。
下意识的,麻嗣宗的右手已经落到了腰间的长刀上,刀刃瞬间出鞘。
就在这一瞬间,麻嗣宗眼前刀光一闪,冷冽的刀刃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冰冷的声音响起:“中郎将,你的手慢了。”
“崔鼎。”麻嗣宗咬牙看着眼前这个人,恨不得直接将他咬碎。
崔鼎,前左金吾卫校尉,都尉,郎将,一步步最后走到了中郎将的位置。
然而这些年,麻嗣宗一直都是左金吾卫中郎将,如果不是在麻嗣宗头顶的,一个是程处弼,一个是秦明,那么恐怕麻嗣宗早就坐到了左金吾卫将军的位置上。
可是崔鼎呢,他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长安人,凭着自己的努力,养着自己的弟弟妹妹,直到碰到李绚,他的仕途才有发展。
左金吾卫的东西,他们两个都非常清楚,内部切磋的时候,比的就是谁的刀快。
如今,麻嗣宗的刀慢了。
相比于常年在战场上征伐的崔鼎,麻嗣宗的手的确慢了。
尤其是他害死李贤之后,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手开始莫名的发抖。
今日突然之下,虽然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但依旧慢了一步。
……
麻嗣宗抬起头,看向张直方,用力平静,但依旧还是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们敦煌张氏,不是向来和彭王不睦吗,怎么今日,你会和彭王联手?”
当年洮州刺史张允恭因为倒卖粮草阴谋不轨之事,被李绚动手拿下,最后直接斩首。
敦煌张氏和李绚之间有着赤果果的仇恨,这也是麻嗣宗放心让张直方镇守定西城西门的原因。
张直方平静的看着麻嗣宗,说道:“彭王和我张家的确有所误会,但也因为结了一些缘分,只是今日之事,怨便怨令狐家和独孤家在敦煌做的太过分了。”
独孤器和令狐谋,前后两任敦煌都督,全部都因为李旦即位得到了好处。
唯独张家没有。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因为独孤器和令狐谋明里暗里的打压而导致家族损失不少。
如今李绚已经杀向了天水,以如今西北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到时候,他回过头来,依旧可以轻松的收拾掉定西。
既然如此,张直方何不早点选择。
转过身,张直方目光从四周敢上又不敢上的金吾卫上身上扫过,看向身后的一名“亲卫”说道:“还请中郎将发信!”
“好!”“亲卫”抬头,一只信炮直接飞上来天空,随即炸开。
火光之下,周乾的面容清晰可见。
城外顿时传来一阵厮杀声。
护城桥也在这个时候缓缓落下。
……
城门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都换成了金吾卫的士卒,全都是崔鼎的手下。
周乾看了一眼已经被绑在那里的麻嗣宗,转头看向张直方说道:“张兄,麻烦你先检校左武卫将军,其他的等拿下长安再说,眼下张兄是打算带兵去随王爷进发长安,还是要留在定西。”
“去长安。”张直方丝毫犹豫都没有。
长安,那可是长安啊!
“好!”周乾点头,说道:“请张兄现在先收拾城中,等到右屯卫将军南炬赶到之后,由他接手定西,我等再去天水。”
“喏!”张直方肃然的拱手,然后快步转身而去。
这个时候,周乾才慢慢的走到了麻嗣宗的面前,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左千牛卫不是应该一直负责监控彭王吗,为何会和彭王同流合污?”麻嗣宗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的看向周乾。
“唐传三代,有武代唐。”周乾看着麻嗣宗,担忧的说道:“我太原周氏虽然和朝政牵连不多,但武家子弟的面孔,我周家再是清楚不过了,更何况,护佑彭王,本就是先帝当年的交代,而彭王护佑的是皇太孙,中郎将,你来告诉周某,哪里有错。”
麻嗣宗想要反驳,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的很清楚,这些人为了自己,为了家族的利益,已经深深的绑定到了李绚身上。
更别说,他们还有先帝作为挡箭牌。
麻嗣宗突然冷笑一声,看着周乾说道:“那又怎样,扬州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李重照也会被抓起来,甚至他会永远的消失在东南,没了李重照这个名头,我看你们怎么办?”
李绚如今的太尉也好,西北道讨逆大总管也罢,都是李重照登基册封的。
一旦李重照死了,那么李绚就再也没有任何能够收拢天下人心的名义。
到时候,他的麾下分崩离析是必然的。
周乾低身,轻轻的拍了拍麻嗣宗的脸颊,轻声说道:“中郎将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嗯!”麻嗣宗抬头,皱眉看着周乾。
周乾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中郎将似乎忘了,彭王也是高祖皇帝的子孙,是大唐最正统的血脉。”
“你们!”麻嗣宗满脸惊骇的看着周乾,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崔鼎已经一块破麻布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