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洛阳城少了往日的喧闹。
城中的百姓不少都来去匆匆,不停的往家中购买粮食。
薛绍骑马缓缓朝定鼎门而去,身后管家低声说道:“前日粮价一下子涨了四倍,到了昨日,更是涨到了十倍。
今日还好,虽然还有所涨,但只有十二倍,虽然百姓还在抢,但人心安定多了。”
薛绍平静的点点头,他知道,洛阳百姓真正怕的,还是无止尽的战火。
但自从昨日李绚在定鼎门外宣读了先帝遗诏之后,百姓一下子就放心了下来。
他终究是有名义而归的,即便是攻城,也不会伤及百姓太多,更不会在战后大肆屠杀洛阳百姓……
突然,一片哗然从前方传来。
薛绍微微摆手,管家立刻上前去探查。
很快,管家就一脸古怪的回来了,他低声在薛绍耳边说道:“有人在城中放消息,说彭王会水淹洛阳城。”
“水淹洛阳城?”薛绍一愣,随即下意识的一句话出口:“王叔在行攻心之策?”
“不大像。”管家谨慎的看了跟在后方的一整队千牛卫一眼,然后在薛绍耳边低声说道:“若是彭王的人,那么应该在阴影处,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传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大街小巷到处传,而洛州府,河南洛阳二县,还有金吾卫完全不管。”
“他们是在给王叔泼脏水,污蔑王叔的同时,又让王叔不敢真的水淹洛阳城,束手束脚?”薛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管家稍微靠后一点,小心的问道:“会吗?”
“什么会吗,是王叔会不会水淹洛阳城,还是说他会不会忌惮于眼下的这种手段,而不水淹洛阳城?”薛绍看向自家的管家,随即摆摆手,认真的说道:“王叔不是那种会被名义束缚住手脚的人,他要做什么就绝对会做,即便是水淹洛阳城。”
稍微停顿,薛绍看向远处的定鼎门,手抓着缰绳,轻声说道:“若是真的有将来水淹洛阳城的一日,那么必然是王叔的最后一手,那个时候,洛阳城已经被攻下,城中的百姓到时候就不会抱怨,反而是会称赞和感激他,没有血腥屠杀。”
管家一愣,随即沉默了下来。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定鼎门下,薛绍诧异的看向四周。
城门之下,无数士卒在往城下搬运无数不同规格的弩箭,滚石,火油等守城利器。
大量的马车从后方源源不断而来,似乎永远没有穷尽。
城头上,同样有无数人在动作,积极的为防御定鼎门做准备。
“洛阳天下之都,军资的储备之多,便是长安也难以媲美。”薛绍轻轻摇头,看了侧畔一眼,一名千牛卫队率已经催马上前和守门将军沟通去了。
很快,阎怀旦已经出现在了门下,对着薛绍拱手道:“驸马?”
“阎将军,薛某奉旨出城,就不下去行礼了。”薛绍轻轻点头。
“驸马言重了。”阎怀旦躬身,然后转过身,看向城门,高声道:“开门。”
“轰隆”的巨响中,内外两道闸门同时打开,之后,才有十几名士卒上前将门栓取下,打开了定鼎门。
城外,护城河上的吊桥迅速的被放下,城外的一切,顿时出现在薛绍面前。
薛绍下意识的催马上前,前面的士卒立刻让开。
很快,薛绍就带着一队千牛卫出了城,不过驸马府管家却是带着一队人留了下来。
……
薛绍刚刚出城,身后的吊桥立刻抬起。
城门也在同一时间彻底的关闭。
薛绍刚要前行,听到声音,下意识的一愣,回过头,身后的进城通道已彻底关闭。
突然,薛绍无奈的苦笑一声。
下意识的,薛绍抬头看向城门之上。
一身红衣金甲的阎怀旦看起来格外的显眼。
薛绍皱了皱眉头,沙陀老将军呢,怎么不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薛绍眼睛猛的一跳。
下一刻,他已经彻底调转马匹,朝着远处的兴洛湖而去。
……
茫茫的熊耳山,从无尽的深山之中起伏蔓延而至龙门山。
龙门山中央,巨大的豁口之上,伊水轰然流淌而出。
豁口之间,雄伟的伊阙关倚两山而建。
水关走水,陆关走人,死死的卡住南面,还有东南面,进入洛阳的通道。
连绵的右卫军营就在兴洛湖南。
直面伊阙关。
兴洛湖北,不到十里之外,就是定鼎门。
薛绍一路行来,看到无数的士卒在兴洛湖北挖掘壕沟,布置陷阱,长做隔离。
李绚的态度很明显,他不会先去攻定鼎门,但在攻定鼎门前,他会先拿下伊阙关。
对洛阳城中的百姓,他或许还不会轻易下狠手,但伊阙关就不一定了。
薛绍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伊阙关就会被李绚拿下。
薛绍没有进入军营,在诧异中,他被带上了伊阙关下的龙门镇东南。
伊水从身侧缓缓流过,薛绍只要抬头,就能够看到伊阙关上紧张的士卒。
无数的黑甲骑兵蔓延在整个广阔的丛林之中,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出现在龙门山的山顶,试图越过龙门山,但这个时候,对面的丛林中,一根根深藏的弩箭已经射了出来。
厮杀,厮杀。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无数的斥候在疯狂的厮杀,从来没有一刻停止。
李绚一身黑衣,没有着甲,平静的站在伊水之畔,对着整个山野作画。
画中,熊耳山,龙门山清晰可见。
其上,密密麻麻的山林在随风起伏。
站在旁边,薛绍似乎能够风声在响起。
风顺着山林,直入整個洛阳。
洛阳的影子在画中虽然模糊,但是一条直道,却直通紫微宫。
拿下伊阙关,杀入定鼎门,直上皇宫,这就是李绚的计划,简单直接。
……
“王叔!”薛绍在侧畔停步,对着李绚躬身行礼。
李绚平静的停笔,整幅画并没有完成。
不过也没有太大所谓,不过是一副练手之作罢了。
李绚抬头看向薛绍,平静的点点头,说道:“驸马来了,城中如何了?”
薛绍神色一肃,小心的说道:“王叔昨日宣读了父皇的遗诏之后,城中的人心安定了许多,不过……不过还是有人在做小动作,在城中宣扬王叔会水淹洛阳城。”
李绚突然笑了,走到了一旁的草地上,在地面坐下,抬头看向薛绍:“驸马请坐。”
“多谢王叔!”薛绍在李绚对面坐下,然后一脸严肃的看向李绚。
李绚神色轻松的说道:“这是朝中的做法,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
“请恕三郎无礼,敢问王叔,王叔会水淹洛阳城吗?”薛绍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说不会,那是在骗人。”李绚看了一眼一旁地上茶壶的李朗,然后才看向薛绍说道:“洛阳四水环绕,八渠沟通,有的地方地势高,有的地方地势低,只有将水流集中在某一块,然后贯穿而下,才能够淹没一片地域。”
洛阳城中的某一片地域将来会被水淹,而李绚进城也将会依赖那一次的水攻。
薛绍顿时就明白了,攻克洛阳城,李绚已经有了最完整的计划。
“还有另外一件事。”薛绍深吸一口气,看向李绚,说道:“昨日,朝中有人……有人质疑王叔手里的遗诏是假的,因为翻遍整个宫中,也没有找到遗诏的副本。”
“宫中没有遗诏的副本?”李绚直接愣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治给他遗诏,就是为了像武帝杀窦婴一样杀他?
“不只是王叔的,裴相,绛国公,他们手里的遗诏,宫中都没有副本。”稍微停顿,薛绍继续说道:“所以朝中怀疑,父皇是将遗诏交给了御史大夫保管。”
“苏良嗣?”李绚轻轻的点头。
“所以昨夜,中书侍郎范履冰亲自带人去了御史大夫的府邸,但……”薛绍认真的看着李绚,说道:“但是御史大夫的府邸已经空无一人了。”
“哦!”李绚略微惊讶的皱了皱眉头,随即他沉吟着说道:“苏兄原本是密卫统领,宫中还是有些关系的,能够提前逃出来并不难,但如此一来,宫里就麻烦了。”
苏良嗣奉先帝之令保管遗诏副本,现在宫里想要拿到遗诏副本,但苏良嗣却躲着离开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苏良嗣对宫中的做法不认可,对武后的做法不认可。
李绚,裴炎,裴行俭,苏良嗣,高宗皇帝留下的重臣对武后都不认可,如此一来,朝臣人心已经动摇。
“多谢驸马了。”李绚抬头,笑笑,然后问道:“公主如今怎样了?”
“还能怎样,在家中带孩子呗。”薛绍轻叹一声,说道:“自从母后不允许太平进宫探望陛下之后,太平就不出府邸了,不过也好,少了许多风雨。”
李绚点点头,说道:“驸马是来送信的吧,陛下最近如何?”
薛绍从怀中取出信封,递给李绚,同时说道:“不知道,宫中已经很久没有陛下的消息了。”
“没有消息。”李绚握着信封的手轻轻一顿,然后眯着眼睛看向薛绍道:“也就是说,驸马这一次出城之前没有见到陛下,那么这封信呢,难道也不是陛下给驸马的?”
“不是。”薛绍面色立刻沉重了下来,看着李绚说道:“是梁国公。”
“武三思啊,那倒是个小人。”李绚突然冷笑,随即,他从腰间取出来一个香囊,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然后又从里面倒出两粒黑色的丹丸,自己吃了一枚,然后才又递给薛绍一枚。
做完这一切,李绚才小心的屏住呼吸,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一股幽香已经暗暗的散了出去。
“原来是水仙花汁水,有清心悦神,理气调经,解毒辟秽的功效,一般没事,但是配合仙茅草,就会有毒,有剧毒。”李绚轻轻的眯起了眼睛,抬头看向薛绍,有些怜悯的说道:“天后日后,怕是还要驸马跑一回,那个时候,绚出事,驸马……”
“我会被乱刀斩死的。”薛绍死死的盯着那封信,满眼的难以置信。
李绚笑了,轻声说道:“既然天后有意做些什么,那么本王也应当回敬一些,来人,笔墨伺候。”
在薛绍的注视下,李绚展开信纸,轻轻的书写了两个字。
瓜台。
薛绍顿时就明白,这是李贤的《黄瓜台词》。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开。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李绚平静的将信装进信封,递给薛绍道:“告诉天后,本王期待与皇帝在定鼎门一晤。”
“喏!”薛绍肃然拱手。
……
夜色之色,定鼎门城门突开,无数的骑兵悄无声息的从定鼎门而出。
与此同时,嵩山轩辕关和龙门山伊阙关,同样有无数骑兵悄然而出。
三地中央,正是兴洛湖。
李绚军寨之处。
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