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陡峭的山壁之下,一座三丈高的险关扼守东西要道。
向上抬望,两侧,山崖怪石嶙峋,山势雄伟险要。
向前瞭望,起伏的群山之间,道路曲折盘旋,几有九次。
一身浅绿色长袍的魏元忠站在轩辕关城墙之上。
看着远处晨起云雾间似有似无的身影,他将手里的短笺递给左屯卫中郎将马敬臣。
马敬臣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变,看向魏元忠问道:“御史,彭王要在明日于恭陵为中宗皇帝哭祭,天后让我等竭力阻止彭王去恭陵,我等怎么办?”
“要阻止彭王,就要从轩辕关出兵。”魏元忠看着前面的山道,轻声说道:“昨日,你我还敢派人从这里杀出去吸引彭王的注意,但到了今日,你我连这关卡都不敢出,何故?”
“山中的所有斥候,关卡,全部都被拔掉了。”马敬臣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魏元忠点点头,说道:“无疑,彭王就是在逼我们出山,然后他好在山下击败我们,从而从容攻取轩辕关。”
“所以……”马敬臣小心的看着魏元忠,他似乎已经听出来魏元忠话里的意思。
“传信天后,我等将择机出击。”魏元忠平静的摆摆手。
“是!”马敬臣拱手,随即又问道:“我等真的要出兵吗?”
“当然,今日傍晚出兵两千,明日清晨出兵两千,但若是彭王真的在恭陵为中宗皇帝哭拜三日,那么正好,我们可以一举从背后杀出,在恭陵斩了他的首级。”魏元忠轻笑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辣之色。
李绚想要借武后的手,逼魏元忠从轩辕关出兵,但魏元忠却看出了这里面的机会。
一旦李绚真的在恭陵为李显哭拜三日,那么魏元忠绝对能在恭陵抓住机会杀了他。
“那么天后那边?”马敬臣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中宗皇帝死时,马敬臣并不在乾阳殿,可即便如此,关于中宗皇帝的死,他也听说过好几种传言,但毫无疑问,中宗皇帝的死并不正常。
也正是因为如此,马敬臣知道武后为什么如此害怕彭王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
杀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更别说,还有章怀太子李贤之事,甚至马敬臣不由自主的联系到了孝敬皇帝李弘的身上。
孝敬皇帝李弘死的时候,也很是有过一番风雨。
如果三个儿子全部都死在了天后的手里,那么皇帝呢?
马敬臣可没有忘了,他们是从扬州追杀太子李重照而回的,这么多的子孙说杀就杀,那么皇帝呢?
李旦又能够在天后的手里活多久?
如果皇帝死了,那么到时候,谁继位?
太子李成器在彭王那里,洛阳只有永平郡王和中宗皇帝的另外一个遗腹子,这两个可都是中宗皇帝的儿子啊!
难道说,天后准备在害死中宗皇帝,立相王之后,然后又杀了相王,立中宗皇帝的儿子?
或许这些人终究只是她的棋子。
……
马敬臣突然浑身一冷,赶紧收回来一切思绪。
他抬起头看向魏元忠,彭王祭祀中宗皇帝,便是他都能看出这里面的深切隐患,更别说是天后了。
可如今,魏元忠却并不想按天后旨令阻止彭王,那么一旦天后怪罪下来,怎么办?
“只要彭王死了,他便是祭祀成功了中宗皇帝又如何了,人心动荡只是一时的,只有活着才是长久的。”魏元忠拍拍马敬臣的肩膀,平静的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如此了。”
“是!”马敬臣苦涩的拱手,他知道,魏元忠才是天后的亲信,只有他们这种人,才有敢于忽视天后权威的权利。
只要最后魏元忠杀了彭王,那么武后不会追究魏元忠的任何责任,但并不意味着天后不会追究他马敬臣的责任。
这有什么办法……
猛然间,马敬臣突然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长剑,死死的盯着清晨的薄雾。
瞬间,一股轰然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杀!”
转眼间,数十黑甲骑兵已经直接冲出来薄雾朝着轩辕关直接杀了过来,转眼间已经冲到了城关之下。
“放箭!”魏元忠冰冷的声音在一侧响起,随即,无数的弩箭直接飞空而起,转眼间,面前的骑兵已经有一半中箭。
然而,从马上倒下来的只有三五人。
三五个被射中了脖子的倒霉蛋。
下一刻,剩下的骑兵已经调转马头,朝着来路呼啸而去。
即便半空中依旧有不少的弩箭落下,但这一次,没一個人从马上掉落。
“好精良的甲胄啊!”魏元忠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段时间,他从方方面面获得了关于李绚的信息。
军策诡诈,军兵强悍,将士忠心,还有军甲精良。
其他的魏元忠没到说,但是军甲,常年在边州的彭王麾下的军甲,比他们守卫长安洛阳的皇帝亲卫的军甲还要强悍,兵部职方司,还有千牛卫都是做什么吃的。
魏元忠目光一跳,随即就想明白了,彭王做过左千牛卫中郎将,千牛卫对他的影响极低,至于兵部?
兵部职方司一直在配合彭王征战,尤其前后几任兵部尚书,裴行俭,欧阳通都和彭王的关系很深,更别说还有左相刘仁轨,这让彭王的野心一直都被死死的藏了起来。
一直到今天。
魏元忠目光深深的看向前方的云雾之中,他清楚的明白,洛阳这一次的危机不同以往。
一个不小心,彭王就有可能取而代之,但偏偏,整个朝堂没有几个人能看出其中的威胁。
所以必须要谨慎。
突然,一阵声音在前方传来,但在云雾之间,有些看不清楚。
魏元忠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轩辕关在高山之中,如今又是秋日,晨起的时候,难免云雾缭绕。
若是在闲暇时,魏元忠难免会说上一句“雾浪翻滚,云烟缭绕,瞬息万变,气象万千”,但现在,他只有一阵阵的烦躁。
侧身,魏元忠说道:“派一队人,手持火把,去探查,关键时刻,可以将火把直接扔出去。”
“喏!”马敬臣肃然拱手,然后快速的下去安排,很快,一队骑兵已经冲了出去。
魏元忠下意识的看了身后的城关一眼。
轩辕关并不只是一座关卡,而是一整座城关,一万五千人的骑兵,如今有一万人被调进来关中,还有五千人的骑兵在关外的轩辕镇,修整的同时,运送补给。
魏元忠回头,看向身前的险峻关卡,轩辕关地势之险峻,怕是整个天下也没有多少能够比拟的,但可惜多年承平,以致于关卡本身并不是很坚固。
尤其,彭王一旦杀过来,必然会有一场惨烈的攻防战。
骑兵,骑兵……
“嗖嗖嗖……”一阵弩箭突兀的在云雾中闪起,下一刻,惊慌的声音传来:“退!”
但为时已晚,更多的弩箭升起,转眼间已经有无数人从马上跌下。
火把终于在这个时候照亮了云雾之中,魏元忠能够勉强看到在云雾之中,有上百名士卒在长道上用力的挖掘着壕沟和绊马坑。
在更远处,似乎有更多的人,在山道上布设砖墙,虽然不高,但骑兵想要顺利杀出,不容易。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在砖墙后面从弩弓射人。
“不好,彭王这是在阻止我们杀出轩辕关。”魏元忠顿时就看清楚了李绚的目的。
山势险峻,上山难,下山更难。
一旦被彭王占据了山中的关键要害,然后以弩弓手,配合壕沟,绊马坑这些地方,那么他们这些人就别想杀出去了。
“该死的彭王,他就是要将我们堵死在这里,如果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太长,那么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攻下洛阳城,然后杀入皇宫。”魏元忠一时间恨的牙根痒痒。
“怎么办?”马敬臣忍不住的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魏元忠神色一冷,直接说道:“传令,收拾城中所有的弓弩,投石车,伏远弩,随同骑兵一起杀出,将山道上所有的敌人全部冲垮,然后一步步的据山道以守。”
“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的伤亡就大了。”马敬臣的脸色凝重起来。
“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彭王将我们堵死在这里吧。”魏元忠满脸无奈,他还是算计不过李绚。
“我们还可以从嵩山绕过去。”马敬臣目光看向嵩山方向,他们这里到这里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从另外一条绕远一些,也更加险峻的路,骑兵是可以杀到洛阳的。
“那样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放弃这里,也意味着,彭王在恭陵那里,已经为我们做好了陷阱。”魏元忠面色苦涩,摇摇头,说道:“去吧,你亲自指挥。”
“喏!”马敬臣肃然恭候。
……
轰然的厮杀声在山道上激烈的响起,马敬臣用力的厮杀眼前的一切敌人。
从轩辕关到山脚,他的身上已经满是鲜血,他手下的士卒至少死了五千人。
山道之上,山道两侧,悬崖上,壕沟下,他们一寸一寸的争夺。
终于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之后,在黄昏之时,马敬臣杀到了山脚,占据了山脚的一处矮墙。
这样的矮墙并不高,有的是砖砌的,有的干脆就是用石头垒的,但就是这些东西,将骑兵的威力缩小到了极限,让弩弓弩箭的威力极大的发挥了出头,
马敬臣抬头,从视线尽头的黑甲骑兵身上,落到远处洛阳城墙之上,眼中露出了无尽的憎恨。
洛阳受到威胁了,他们尽全力去支援,但他们被人算计了,洛阳却管都不管。
“整修山道,布置陷阱,这下子,他们永远别想杀上来,但我们却可以随时杀下去!”马敬臣看着远处的李绚,谨慎的说道:“小心一点,夜色降临了。”
夜战,同样凶险。
就在马敬臣说完不久,天色已黑。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片厮杀声从身后传来,马敬臣猛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看向轩辕关的方向,那里已经是一片火光。
……
“杀!”李绚冰冷的看向山道,长槊一指,无穷无尽的黑潮已经向山道杀了过去。
李绚能清楚的看到,那个拼杀了一天的将领,在这个时候,缓缓的放下了胳膊,然后被黑色的潮流,彻底淹没。
李绚抬头,轻声说道:“轩辕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