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去救他吗?”李绚单膝跪在恭陵之前,一张一张的将纸钱扔进火盆里。
火焰瞬间升腾,火光照亮四周。
夜色之下,滹沱岭前后左右十里之内,无时无刻不在有无数的骑兵在奔行巡逻。
马敬臣束手站在一侧,拱手道:“薛孤吾如今已经被挂在建春门之外半日,但城中的人都没有出来将他救下。”
“他们怕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吧。”李绚眼角闪过一丝冷笑。
薛孤吾,前右金吾卫大将军,现任左千牛卫大将军。
中宗皇帝被废的参与者之一。
“张虔勖死了,王孝杰死了,麻嗣宗死了,现在剩下的也没有几个,而他是最重要的一个。”李绚眼神流露出一丝恨色。
张虔勖当年是李绚推荐给李显拉拢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多。
起码在别人看来,李绚在这件事上犯了错,如此,恼羞成怒之下,对于当年的那些人大下杀手也是自然的。
正是因为如此,李绚对薛孤吾手段狠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绚神色平静下来,抬头问道:“各部情形如何?”
陈子昂上前一步,拱手道:“各部每隔半个时辰就冲锋洛阳城一次,每次两千骑兵。”
李绚轻轻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子时之后,每个时辰一次,每次换一批人。”
“喏!”陈子昂拱手,然后退步。
“城中怕是也在害怕本王会趁机做些什么吧。”李绚站了起来,转身看向洛阳方向,轻声说道:“洛阳十门,九门异动,建春门越是安静,他们就越不敢动。”
“是!”马敬臣沉沉低头。
李绚笑笑,转过身,看向面前中宗皇帝李显的陵墓。
简陋,简陋。
不仅是李显的坟墓,还有后面李弘的坟墓,也是一样的简陋。
李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
按照户部记载,当年朝中为了李弘的坟茔,前前后后可是花了大笔的金钱。
据说所花的钱,比在长安附近修建一座陵寝,还要用钱更多。
虽然说是平摊到之后几年的时间里,但是怎么也不应该是眼前这個简陋的模样。
除非,那笔钱,被别人拿来做别的了。
李绚心头顿时升起了荒唐,武后,她竟然挪用了李弘用来修坟的钱。
算了,李弘的事情过去了。
李显,李显的事情也快要过去了。
李显的死,是武后心中难以过去的一根刺,她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好好的给李显修坟。
“传令下去。”李绚开口,说道:“洛阳四周诸县,除了军中人马,但凡在夜间行路之人,全部擒获。”
“喏!”陈子昂立刻拱手,然后转身而去。
李绚收敛心思,看着李显的坟茔,继续坐在那里烧纸。
一直到所有的纸钱全部烧完,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转过身,李绚看向整个恭陵之中。
密密麻麻的,能够容纳三万人的军营已经完整的建立。
更远处,四面八方的通道上,一座座的小型营寨已经在交通要道和关卡上建立。
确保一旦有事,所有的一切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夜袭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非,下雨。
李绚抬起头,看向头顶夜空。
残月如钩,繁星满天。
……
残月西沉,天色微明。
陈子昂起的很早,但他来到李绚营帐之前的时候,营帐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影。
很快,陈子昂就赶到了中宗皇帝的坟茔之前。
李绚已经跪在蒲团上,一张纸钱一张纸钱的烧着。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李绚微微抬头,然后说道:“去查一下,洛阳城中今日的粮价如何?”
“喏!”陈子昂肃然拱手,然后快步的转身离开。
这些年,陈子昂跟在李绚身边,做逻些道功曹参军,李绚手下的很多事都不瞒他,甚至于一些隐秘的事务他都参与其中。
他的上司,自然是余泽。
余泽如今在长安帮李绚盯着后路,陈子昂跟在李绚身边接管一切。
陈子昂家在遂州,就在彭州之侧,算是李绚的乡党,和李绚手下相当一批来自蜀中的亲信关系很近。
巳时正,陈子昂终于返回,站在李绚身侧拱手道:“启禀大王,因昨日各位连夜攻城,虽然只是小声势,但是今日,洛阳城中的粮价已经快速的涨了起来,百姓已经开始抢粮了。”
“嗯!”李绚轻轻点头,说道:“传令下去,各军继续昨日的攻势,另外,从今日开始,洛阳四水,筑坝断水。
动作快点,起码明日,要让洛阳城中的百姓,察觉到水位的明显下降。”
“喏!”陈子昂再度拱手,神色严肃。
他何尝不知道,自从轩辕关被拿下之后,整个洛阳对外所有的通道全部断绝。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李绚已经开始了对洛阳城的全面进攻。
实际上,从昨日,李绚大张旗鼓的来恭陵祭祀,城中的流言已经开始在广泛的传播。
中宗皇帝死亡之谜,再度被唤醒。
不仅如此,藏在城中的李墨已经开始将李绚要迁中宗皇帝和孝敬皇帝坟茔的事情,在洛阳城中传扬了开来。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洛阳城其实逐渐的人心安定,还是在孝敬皇帝李弘归葬恭陵之后。
在和长安人争论起来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自豪的说一句洛阳有大唐龙气。
在李显也埋在恭陵之后,这种话就传的越来越广。
甚至于有人在刻意推动。
如今李绚说要将李显和李弘迁回到长安去,洛阳城中的一些人已经开始急了。
陈子昂已经能够想象到,城中的一些人,那副焦急的模样。
……
又是一日夜,李绚麾下依旧是骚扰式的攻城。
清晨,露珠刚刚从叶子上滴落。
陈子昂快步走上了恭陵,对着正在烧纸钱的李绚拱手道:“回禀大王,洛河水已经降了三成,城中百姓开始急了,粮价大涨。”
李绚微微皱眉,看向陈子昂问道:“一切不应该这么快吧?”
“是伊水。”陈子昂拱手说道:“数日之前,大王还未有攻下伊水之前,左卫中郎将苏宏晖便已经开始在伊水上游屯坝,大王攻下伊水之后,继续行阶梯坝之策,故而到了今日,伊水已经不再流入洛河。”
伊水是洛河的四大源流之一,伊水被断,其他的三水也开始屯坝拦水,城中的水位已经明显的有了降低。
李绚轻轻点头,说道:“很好,继续去吧,另外,通知各卫,今夜子时过后,不用再去骚扰洛阳城。
同时传令,各位将军,中郎将,明日午时,到恭陵来,最后一次祭拜中宗皇帝。”
“喏!”陈子昂肃然拱手,转身传令。
等到陈子昂离开之后,李绚再度转身,烧了两张纸钱之后,然后才侧身问道:“你觉得,如此做法,明日本王去建春门下,皇帝会不会现身?”
站在一侧的马敬臣顿时肃然,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绚在做什么了。
他在逼李旦现身。
这两日日夜不停的攻城,断水,洛阳城中百姓的恐慌已经到了极点。
李绚祭祀中宗皇帝,实际上也是在不停的提醒城中百姓,有着中宗皇帝的血仇在,洛阳城将来必然会有一场血腥的厮杀。
甚至说不好,当年太宗皇帝围城半年的事情也会发生。
这种情况,百姓惶恐,世家紧张,官员更是急的要找人解决问题。
一层层传导下去,只能是传导到了武后的身上。
但是让武后出现在城头见李绚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是李旦。
但是武后会放李旦上城头吗?
马敬臣俯首道:“应该会吧,只不过会多做限制,梁国公,阎将军,还有其他人都会跟着。”
“尽量不让意外发生啊!”李绚收回目光轻叹一声,看向眼前李显的坟茔,目光中微微带着一丝怜悯。
武后会让李旦出面吗?
李旦会出现吗?
李绚的呼吸平静下来,明日将会是很重要的一日。
……
建春门上,魏元忠面色担忧的走上城门,看着抱着长槊睡在一旁的阎怀旦,看向城外广阔的原野,还有视线尽头的黑色军营,以及城门之前,三箭之地,挂在长杆之上,几乎已经是奄奄一息的薛孤吾,他低声问道:“昨日怎么回事?”
一名郎将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魏郎中,昨夜子时之后,彭王麾下就再也没有攻城了。”
魏元忠微微点头,目光凝重。
他回到洛阳以来,如今已经是侍御史,检校兵部郎中。
协助苗楚克和阎怀旦守卫洛阳城。
“怎样,陛下今日会来建春门吗?”阎怀旦的声音在侧畔响起,然后沉沉的伸了一个懒腰。
“天后说了,会的。”魏元忠感慨一声,说道:“是我等臣子无能,彭王这种逆贼兵围洛阳城,我等破不了他,还得让天子出来稳定局面,真是该死。”
“彭王说,祭祀恭陵三日,到了今日午时,就整整三日了。”阎怀旦回过身,看向整个洛阳城,目光凝重的说道:“洛河水这几日又低了两成,城中的粮价涨了十倍,若是宫中再不用平价粮食出售,恐怕整个洛阳都要闹翻了天。”
“杯水车薪罢了。”魏元忠微微摇头,面色凝重的说道:“即便是宫中两座仓城中有大量的粮食,但也不够百万百姓用一个月,只能是逼迫城中的粮商将家里的粮食全拿出来了,不然,就只有抄家了。”
魏元忠说到最后,脸上带着无比的杀意。
城中如今粮食储存最多的地方,除了宫里,便只有世家和粮商了。
世家不好动,便只有动粮商了。
哪怕这些粮商的背后,都有世家在支持,但需要动的时候,还是会首先动他们。
“那也撑不了多久。”阎怀旦感慨一声,说道:“王世充那个时候,能撑半年,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那个时候城中的百姓只有四十多万,如今城中人口起码是那个时候的三倍,而粮食……去年江南的秋粮就没有运到。”
魏元忠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城外传来,两个人同时转身去看。
马敬臣一身的黑衣黑甲,单人独马,来到了建春门门外。
他深深的看了城墙上一眼,随后开始将停在城门前的马车搭在马上。
等到一切做完之后,他才从腰间摘下一把弩弓,然后抬起,对准薛孤吾的左右脚各射一箭。
弩箭钉在薛孤吾的脚掌上,鲜血顺着脚掌滴落了下来。
马敬臣转身,驾着马车缓缓朝恭陵而去。
鲜血从建春门,一路一直滴到恭陵。
城门上的魏元忠和阎怀旦,看到这一幕,脸色已经无比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