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洛河南岸,李绚平静的站在天津桥南的位置上,目光凝视着对面的端门。
秋风凛冽,隐约弥漫着浓烟的味道。
端门之上,一股不祥的气味已经弥散开来。
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在李绚身后响起,李绚下意识的回身。
一看来人,赫然是韩王李元嘉,李绚赶紧拱手道:“见过王伯。”
李元嘉摆摆手,说道:“你这里,想要进来可真不容易,不过你是真打算把这里改造成太尉府了?”
李绚抬起头,目光越过李元嘉。
原本定鼎门大街的尽头,积善坊和尚善坊中间这一片,已经被彻底的隔离了起来。
南边街口处封闭起来,作为太尉府的大门,两堵墙一直蔓延到南口和北口的中央。
四丈高的木板顿时出现在视线当中。
以这一片木板分割南北,南面已经在三日之内,盖起了一座太尉府,北面则是一片空地,算是太尉府后院。
密密麻麻的摆着无数的军械,对准端门。
两侧来回的士卒,全部沿着洛河南岸从东西而来,以及洛河之上。
完全不通过太尉府的大门。
“王伯知道的,侄儿本身就是要用这些东西,来彻底隔绝了城中所有人窥伺紫微宫的视线。”李绚微微笑笑,说道:“再加上作战所需,将太尉府临时建在这里,也是妥当的。”
“同时也利用这里的特殊位置,逼诸相将政事堂建立在这里吧。”李元嘉没好气的白了李绚一眼。
政事堂,大唐朝政核心所在。
三省占据了原本洛州府府衙。
六部九寺五监占了武三思,武攸宁,武攸暨这些武氏子弟的宅院。
虽然相距有些远,但繁华胜之,各部司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定鼎门大街对面就是紫微宫,政事堂安置在这里,也是合适的。”李绚拱手,然后认真的说道:“至于太尉府,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反正政事堂一日不过两次堂会,诸相也正好可以过来看看紫微宫,免得一个不小心有人杀出来,也没人知道。”
“你的那点小心思啊!”李元嘉点了李绚一下,好笑的摇摇头。
通过政事堂的方式,李绚实际上将朝政掌握在了手里,而同样的,朝中诸位宰相,也通过政事堂牵制住了李绚。
“总是要在天子归来之前稳住局面的。”李绚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说道:“其实侄儿也不过是做个象征罢了,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具体事务,侄儿并不插手。”
“一个吏部尚书张大安,一個刑部尚书萧嗣业,一个兵部尚书王方翼,你都握住了六部的一半了。”李元嘉直接点透了现实。
“张公本身就是章怀太子的太子左庶子,琅琊郡公本来就是单于都护府长史,至于王尚书,他的军功完全足够任兵部尚书。”李绚神色郑重的摇摇头,说道:“不是侄儿要做什么,而是有他们在,军中的这些骄兵悍将能够更加的安定。”
李元嘉出乎意外的点点头,说道:“你做是对的,若是他们这些宰相真的有用,三郎和四郎,也就不用死了,我大唐也不至于差点被人灭了国。”
提及灭了国,李元嘉脸上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武后灭唐立周的心思隐藏的很深,但她终究是一步步的走了出去,一直到今天,真面目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些日子,我们去神都苑收拾了纪王和许王的棺椁,打算将他们迁回长安,然后安葬在昭陵。”李元嘉看向李绚,问道:“你觉得呢?”
昭陵是太宗皇帝的陵寝,按照朝制,其实最适合安置的是乾陵。
但他们总归是死在武后的手里,地下见了李治,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见了太宗皇帝,还能告告状。
“好。”李绚点点头,心中叹息一声。
“二十七郎,你觉得为什么会有武逆之变?”李元嘉稍微走上前,目光直直的看向端门之上。
李绚有些明白了李元嘉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宗室在外太多,高宗皇帝虽然扶持起了侄儿,但都安置在外,一旦有乱,的确能够迅速的返回朝中平乱,但中枢就难保了。”
“所以呢。”李元嘉转身,目光笔直的盯着李绚。
“宗室必须有人在中枢。”李绚很直接到替李元嘉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但紧跟着李绚又说道:“但,宗室在中枢不能掌重权,侄儿的意见,是一个礼部尚书,加上一个宗正寺卿……尤其是宗正寺卿,必须由宗室接任。”
李绚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这也是他认真在想过的。
礼部尚书掌管礼仪,但宗正寺卿却是能够在帝位传承这种大事上发话的,而且很重要。
“但是现在,礼部尚书韦待价在宫里被囚禁,宗正寺卿韦思谦在江南不知所踪,怎么办?”李元嘉依旧盯着李绚。
“很难。”李绚摇摇头,看向紫微宫,轻声说道:“韦待价出来之后,这个礼部尚书很难挪动,但韦思谦,他在扬州任了太师,所以宗正寺卿这个位置,他得让出来。”
“睿宗皇帝登基的时候,太师授给了霍王,所以霍王任宗正寺卿。”李元嘉直接做了交换。
李旦登基之后,让韩王做了太傅,霍王做了太师,舒王做了太尉,李绚是司空。
李元嘉的意思,是李旦登基加封的那一套,他们还是得认。
不过可以换。
李绚做了太尉,舒王可以做司空。
韦思谦作为太师,霍王可以去做宗正寺卿。
“可以。”李绚赞同的点头,然后说道:“这样,侄儿让吏部重新拟定一个名单,睿宗皇帝时期的任命,天子回来之后,再重新册封一次……不过王伯,此事得和诸位叔伯兄弟说清楚,天子归来之后,不会效仿睿宗那时候胡乱加封了,一切需要按规矩来。”
“按规矩最好。”李元嘉松了口气,看向李绚说道:“二十七郎,宗室这么多人,都支持你,就是因为伱是守规矩的人,按规矩做事,就不会乱。”
李绚沉默了下来,他在拿下长安和洛阳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按照高宗时期的规矩来。
实际上李显继位之后,走的也是这一套,但可惜,他被人强杀了。
“你说,天子要是回不来,怎么办?”李元嘉突然目光精亮的盯着李绚。
李绚微微一顿,随即满脸苦笑:“这才是王伯今日真正要说的话吧?”
李元嘉没有开口,只是神色郑重的看着李绚。
李绚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扬州陷落已经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了。
武后那里没有李重照的消息,江南方方面面都没有李重照的消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进了天台山脉,但那里山势险峻,千沟万壑。
万一有个万一,怎么办?
“先拿下紫微宫,将平恩郡王救出来。”李绚转身看向紫微宫,沉声说道:“然后以平恩郡王监国,一直到年底。
大年三十,若是天子还没有消息,便请王伯带领诸王祭告诸位先帝,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立平恩郡王为帝。
无论如何,明年正旦,要有人登基称帝,然后主持科举,安定天下。”
“好,就这么定下。”李元嘉松了口气,然后摇摇头,苦笑着看向紫微宫说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天子失踪,天下无序,而且不只如此,宗室已经开始着手统计武逆动乱至今,死了多少宗室。”
“王伯,大体有多少?”李绚忍不住的问了起来。
“起码高宗皇帝这一脉,除了四个孙子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了。”李元嘉脸上满是苦涩,有些难受的说道:“还有太宗皇帝一脉,子辈活着的也没有了,剩下的,也就只剩下李福之子建平王,李恪的四个儿子虽然还都活着,但李恪的爵位是由河间王之孙李荣继承的,剩下的,也就是承乾的两个儿子,不过他们两个的事,也是一摊烂账。”
李绚跟着苦笑着点点头,李承乾有两个儿子,李象和李厥,长子李象继承了爵位,为郇国公,李厥什么都没有,为鄂州别驾。
但实际上,李厥才是李承乾的嫡子,而李象不过是庶子罢了。
“算了,王伯,这些都不用提了。”李绚摆摆手,说道:“如今他们也不过都是郡王之爵,还不如侄儿呢。”
“对,你好歹是嗣王了。”李元嘉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笑。
太宗皇帝一脉虽然是嫡系,但和李元嘉没什么关系,等到他们降到郡王的时候,在宗室的位置还不如李元嘉。
起码李元嘉他们是高祖皇帝的亲子,是亲王。
“对了,狄怀英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入宫了吧,望他一切顺利吧。”李元嘉看向李绚身后,有些感慨的说道:“也难得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李绚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四丈高木板,从太尉府朝着两边,在洛河南岸的坊墙上彻底的蔓延了开来。
洛阳城所有街道,通往洛河的路,全部都被彻底封死。
甚至就连北侧的新中桥上也是如此。
人们可以从新中桥来往洛河两岸,但是谁都看不到紫微宫的影子。
紫微宫南面,紫微宫东面,所有和洛阳城接触的地方,都彻底封死。
四丈高的木板,同样也彻底挡住了所有紫微宫看向洛阳的视线。
密密麻麻的,就像是整个紫微宫已经彻底的从洛阳城隔绝了开来。
孤独的立于洛河北岸。
让人心里感觉无比的不安。
但偏偏,他们还能听到洛阳城传来的喧闹和繁华的声音,这种磋磨让人更加难受。
“攻心之法罢了。”李绚抬头,看向端门,轻声说道:“侄儿这些日子做的可不止这些。”
李元嘉轻轻点头,看向紫微宫西北方向闪起的火光,轻声说道:“烟气又起了。”
……
“咳咳!”狄仁杰一只手遮住口鼻,一边在烟气之中,朝李绚走来。
晨起之前的黑暗倒也罢了,但黑暗中还有熏人的烟气,就令人难受了。
狄仁杰忍不住的看向紫微宫,他们这里还是如此,里面就更难受了。
“怀英兄。”李绚平静的出现在前方,看着走来的狄仁杰,认真的说道:“你只有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本王会全面攻城,不管里面的人是死是活。”
“是!”狄仁杰顿时肃然起来,李绚话表示他不接受其他任何条件。
要么投降,要么死亡。
“告诉他们。”李绚转身看向紫微宫,同时说道:“有的人已经在你之前进了宫,若是他们脚步晚了,那么这大功的机会,就不属于他们了。”
狄仁杰猛然抬头,他已经知道了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