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殿大门之前,听到声音,李绚诧异的回头。
姚令璋咬着牙拱手,声音沙哑的道:“敢问王爷,武氏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绚神色肃穆起来。
姚令璋是亲眼看着李显死的,当年从东宫出来的重臣,只有他真正在场。
刘仁轨在长安,薛元超已死,李绚在蕃州,裴行俭在扬州,只有他在。
虽然如今李绚重新杀了回来,也没有问责于他,但终究有他的责任。
他自己心里过不去。
如今武后死了,但她怎么死的,姚令璋需要弄清楚。
陆元方,王德真,崔知温等人,也都看向了李绚,眼神询问。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绚微微点头,看向李昭德,说道:“李侍郎,昨夜你就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来说吧。”
“喏!”刑部侍郎李昭德走了出来,对着众人拱手。
他昨夜就在仁寿宫,对具体情况的了解,是在场众人当中最深的。
“昨夜下官一直在仁寿宫,虽然没有亲见,但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昨夜发生的事是真不少。”李昭德抬头,看向殿中武后的尸体,道:“首先,是昨夜,天……武氏传召,要在明日,立武三思为太子。”
“啊!”群臣顿时哗然了起来,武后要立武三思为太子,那岂不是铁了心要将皇位传给武家。
“还不止。”李昭德依旧有些后怕,看着众人说道:“昨夜我们拿下仁寿宫之所以没有被发现,原因在于武三思起兵造反,杀进了贞观殿。”
“什么?”群臣满眼惊愕,这叫什么呀,武后要立武三思做太子,武三思竟然立刻起兵造反。
“但是武三思的起兵转眼就被镇压,可是很快,就有诏命,武氏要在明日,传位于武三思。”李昭德目光抬起,看向武后的遗体,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佩服。
陆元方眉头一挑,不确定的看向李昭德说道:“她是要用武三思来做替罪羊?”
“武三思做了皇帝,她退位,皇宫被攻下之后,武三思就要承担绝大多数责任,她……她自认为是高宗皇后,中宗和睿宗的母亲,她自认为我们不敢杀她。”王德真抬起头看向众人,问道:“诸位,若是你们直面她,谁敢动手杀她?”
群臣全部沉默了起来,但姚令璋站了出来:“我来。”
“用不着姚相。”李昭德看向殿内,落在苏良嗣的遗体上,轻声说道:“要杀她的人很多,昨夜武三思之所以起兵就是有人点破了武后的心思。”
“谁?”姚令璋顿时看向了苏良嗣的遗体,被密密麻麻的弩箭射穿,众人竟然谁都没有认出是苏良嗣。
“是御史大夫。”李昭德神色复杂的看着苏良嗣的遗体,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点头说道:“昨夜,是他让魏元忠点破武氏的算计,魏元忠三言两语,武三思就忍不住了,叫嚷着要为父母复仇……”
“呵!”崔知温忍不住的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武三思也不笨!”
众人顿时就明白,武后要用武三思做挡箭牌,武三思同样在用武后做垫脚石。
苏良嗣轻轻一笔,就让武后和武三思彻底反目。
“武三思败了,所以御史大夫亲自出手,但可惜,谁都没有想到,武氏竟然在整间贞观殿都布满了机关。”李昭德看着满殿的细弩,摇摇头道:“御史大夫没有预料之下,不幸身死。”
众人彻底沉默了下来,苏良嗣自从李绚攻下洛阳就一直没有现身,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潜入宫里来,要在李绚入宫之前,解决掉武后。
他杀了武后,其他人就不用担心用不用自己动手了。
但可惜……
“这应该是给本王准备的陷阱吧。”李绚的目光从苏良嗣的遗体身上,落到了武三思的遗体身上,轻轻摇头,说道:“她应该是有把握让本王独自进入贞观殿,然后利用这座宫殿,杀了本王,御史大夫这是替本王挡灾了。”
群臣默然,武后这么精心的准备,本身只有可能是针对李绚。
李绚一死,那么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她还是不甘心失败。”姚令璋不由得一声冷笑。
众人面色凝重的点头,武后这个人,从来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总是想着要扳回来。
当年太宗末年之事,太宗病逝,武后被赶出宫,但仅仅两年之后,她就又杀了回来,还怀了孝敬皇帝李弘。
“这是她。”崔知温忍不住叹息一声。
“那么最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姚令璋转身看向李昭德。
“是上官昭仪。”李昭德看向仁寿宫的方向,然后对着姚令璋拱手道:“上官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为报家仇,所以和郑妃联手,调用了郑妃的贴身侍女,还有内侍少监徐禄。”
“徐禄?当年的东宫少监?”王及善忍不住的抬头。
“是,当年孝敬皇帝身边的东宫少监。”李昭德点点头,然后看向崔知温说道:“徐禄是为了替孝敬皇帝复仇,上官婉儿是为了替她们一家复仇,郑妃和上官婉儿,其实是表姐妹关系。”
“对!”崔知温顿时抬头,看向众人说道:“没错,上官庭芝当年娶的荥阳郑氏嫡系女儿,上官婉儿是郑家的外甥女。”
“所以他们联手了。”李昭德看向武后的尸体,低声说道:“那一刀是上官婉儿刺的,白绫是徐禄勒的,就是这样,武氏,她死了。”
众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理清楚了。
“尸体怎么处理?”姚令璋冷冷的开口。
“先移出来吧。”李绚看向贞观殿,有些发冷的说道:“然后将贞观殿清理一遍,尸体怎么处理,百官一起商议吧。
她终究是高宗皇帝的皇后,就算是上恶谥,谥号也是要上的,一切盖棺定论之后,确定陵寝,然后安葬,这点体面,还是要……”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面的宫道上传来,众人忍不住的转身,皱眉看向马蹄声传来的地方。
……
狄仁杰飞快骑马而来,在贞观殿前快速的翻身下马,对着众人面色严肃的拱手道:“诸位,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韦玄贞率先走了出来。
“找到……”狄仁杰微微一顿,看着韦玄贞有些说不出来。
“说,找到什么了?”韦玄贞猛地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狄仁杰的肩膀,咬着牙问道:“找到什么了,你说啊!”
“说吧,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陆元方不由得轻叹一声。
群臣沉默了下来,他们当中不乏敏锐的人,早先在宫外的时候,李绚提及李重福和韦后时,窦玄德和豆卢钦望都有一丝不自然,之后,李绚又说没有在宫中找到韦后和李重福,众人心里就忍不住的一个咯噔。
现在看狄仁杰一副不敢说的模样,哪个还不明白。
“在鹿宫院后,上清宫前的空地上,找到了一片埋尸地……”狄仁杰还没有说完,韦玄贞就已经一把抓过来他手里的缰绳,朝上清宫奔了过去。
人还在马上,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狄仁杰轻叹一声,然后对着众人拱手道:“韦皇后,窦皇后,章怀太子妃,平恩郡王,安乐郡王,礼部尚书,太常寺少卿,卫尉寺少卿,还有大量的宫人和侍女,全都被埋在了那里,有的甚至是活埋……”
“上苍啊!”李绚忍不住的打断了狄仁杰,咬牙道:“这是怎样的人,三个儿媳,两個孙子,就这么就杀了。”
“她一向这样,孝敬皇帝,章怀太子,中宗皇帝,睿宗皇帝,哪个不是如此。”一直没有开口的李元嘉满脸痛恨,回过头,看向武后的遗体,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她碎尸万段。
“走吧,我们都去看看吧。”陆元方微微摇头,然后走下台阶,朝着上清宫而去。
群臣赶紧跟上。
……
乾阳殿中,百官肃穆,一圈白布已经缠绕在官帽和左臂之上。
刚刚入宫,皇太后却死了,这叫什么事。
太常寺卿蔺仁基站了出来,对着李绚、陆元方,李景嘉等人拱手道:“如今天子东巡,皇太后身故,平恩郡王身故,郑妃之子虽是中宗幼子,年纪尚小,但却是最有资格的监国之人,请诸王诸相及早订立王号,监国理政,安定天下人心。”
群臣听着李绚的话,忍不住的抬头看向御榻左侧坐在短榻上的郑氏,还有郑氏怀中十个月大的李重俊,满眼无奈。
韦后死了,平恩郡王李重福也死了。
最有资格监国的人死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个刚刚十个月大的李重俊。
但没有办法,在李重照东巡,甚至很有可能找不回来的情况下,李重俊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
陆元方抬头看向李景嘉,问道:“韩王如何看?”
“宗室没有意见。”李景嘉微微摇头,李重俊终究是李显的儿子,是李治的孙子,他们是打着李重照的名义杀回中枢的,立李重照的弟弟监国是应有之义。
“那便如此定下,至于王号……”陆元方点头,看向群臣,扫了一遍,问道:“礼部觉得以如何王号为宜?”
礼部侍郎韦巨源神色苦涩的站了出来,拱手道:“礼部以为,忠王为妥。”
“忠?”群臣不由得皱了皱眉。
忠,忠孝两全,碧血丹心之意。
韦巨源这话别有所指啊。
陆元方看向蔺仁基,问道:“太常寺如何说法?”
“卫王。”蔺仁基认真躬身。
卫,坚强果敢,护卫国邦之意。
群臣挑眉,卫王这个名字虽然没有忠王那么赤果,但其意鲜明。
陆元方抬头看向李绚,问道:“彭王如何看?”
“可。”李绚点点头,诸王同时赞同点头。
陆元方转身看向群臣道:“传召天下,以中宗皇帝幼子李重俊为卫王,任雍州牧,于天子东巡期间,长安监国,稳定天下;以其母为郑氏为卫国太妃,暂居宫中,抚养卫王。”
“臣等参见卫王殿下,参见卫国太妃。”诸相,诸王同时齐齐拱手。
“众卿请起。”郑妃有些慌乱的抬手。
“谢太妃。”群臣这才缓缓起身,同时彻底的松了口气。
李重俊亲王监国,天下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李重照如今下落不知,哪怕他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他们也有的选择。
只有韦巨源的脸色,一时间难看的可怕。
一个问题忍不住的升上了他的脑海。
如果李重照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眼前这个和韦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登基称帝吗?
不,绝不!
……
陆元方转身,看向群臣道:“如今武氏已殁,混乱终了,然其终究是高宗皇帝皇后,中宗睿宗之母,天子,卫王祖母,终究要给几分体面,故而,谥号如何,葬于何处,众位议一议吧。”
群臣顿时肃然起来,武后丝毫葬于何处,谥号如何,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谥号,决定着整个天下,对武后,对武后这段时间所做一切事情的定论。
而这,也是天下人对武后最后的报复。
订立恶谥,遗臭万年。
姚令璋面色冷峻的站了起来,对着陆元方拱手道:“陆相,下官以为,为尊者讳,伪周之事可不提,但应当褫夺其高宗皇后,中宗太后之位,罢为庶人,以幽以厉,故谥曰,幽厉庶人武氏。”
“不可!”站在郑妃身后的太平公主,忍不住的站了过来,目光紧盯着姚令璋,问道:“若是母后被夺皇后、太后之位,那么四位皇兄,重照皇侄,还有卫王,他们,都还是正统吗?”
姚令璋微微一愣,太平公主上前一步,紧紧逼问道:“即便是当年吕后之时,也依旧以高皇后归葬,以维持皇室正统。
莫非姚相还打算立他人子嗣为帝,可姚相不要忘了,父皇如今剩下的几个孙辈,可都是母后所出。
母后位夺,正统动摇,天下不安,该以何为,姚相考虑过没有?”
姚令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