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殿中,群臣默然。
太平公主将皇帝的正统和武后的谥号勾连在一起,的确让很多人感到棘手。
但也仅仅是棘手罢了。
黄门侍郎刘景先从班列之中站出,对着太平公主拱手道:“敢问公主,依公主之意,武氏后事该当如何处置?”
太平公主微微一愣,略微思索,她的神色微微一变,但终于,太平公主还是开口道:“恶谥可以,可以定为幽厉皇后,保持皇帝正统,便可以了。”
“那么葬哪呢?”刘景先更进一步。
一时间,殿中群臣全部目光幽幽的看着太平公主。
“当然是乾陵,还能是哪儿?”太平公主下意识一句话说出,母后不和父皇葬在一起,葬哪儿?
刘景先转身,看向李绚问道:“彭王如何说,若是齐贤没有记错的话,彭王可是说过,自己将来要陪葬乾陵的?”
李绚还未开口,太平公主脸色骤变。
她顿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大殿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将来死后能够陪葬乾陵,但如果武后也葬在乾陵,那么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在死后,也到高宗皇帝面前,去和武后争个长短吗?
满殿群臣自然是不愿武后葬在乾陵的,赞成太平公主的,也根本不会有人。
可是,如果武后不葬在乾陵,那么坚持她的皇后之号,也就没了意义。
太平公主不由得看向了李绚。
……
李绚没有看太平公主,然后转头看向刘景先,微微摇头:“刘相说错了,陪葬乾陵,那是本王早先所愿。
数月之前,在长安时,本王便说过,本王百年之后,要陪葬中宗皇帝,如今已经派人在关中选址,准备为中宗皇帝迁坟,至于武氏……”
“踏踏踏……”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在殿门口响起,群臣回头,赫然就看到苏宝同面色凝重站在那里。
李绚转头看向陆元方。
陆元方眉头一皱,上前一步,看向苏宝同道:“苏将军可是有事?”
苏宝同快步走进殿中,然后对着陆元方,李绚,还有满殿群臣,捧着一份黄绢拱手道:“回禀陆相,末将奉命清扫贞观殿,发现先帝遗诏一份,故赶紧送来。”
“遗诏?”陆元方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李绚。
李绚神色诧异的拱手,然后快步走到了苏宝同的面前,接过黄绢,稍微打开一看,面色瞬变,一脸的难以置信。
李绚摆摆手,苏宝同立刻拱手退去。
李绚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朝着韩王李元嘉走了过去,同时将黄绢递过去:“王伯,你看,这是先帝的笔迹吗?”
李元嘉有些诧异的看着李绚。
有先帝遗诏,应该先给陆元方,后给诸相,最后才给他啊,怎么先给他了?
李元嘉接过黄绢,打开一看,瞬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他有些颤颤巍巍的递给李元轨,然后才抬头看向李绚,重重的点头道:“是先帝遗诏,先帝临终前亲笔所书。”
“哗”的一声,殿中哗然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突然间竟然又冒出来一份先帝遗诏,而且韩王看了一眼,就确定这是真的。
这先帝遗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很快,先帝遗诏就在诸王手中轮流转了一圈,重新落回到李绚的手里。
李绚深吸一口气,转身将先帝遗诏送到陆元方的手里:“陆相,诸王认可这份遗诏为真,请陆相与诸相认定。”
陆元方有些疑惑的打开遗诏,看着上面的五个字,惊呆了。
逆武代唐,斩,
“这……这……难道……难道……”陆元方猛地一把抓住李绚的胳膊,咬牙看着他质问道:“先帝病逝那日,彭王也在贞观殿外,为何,为何你们都没有发现异常,就这么让先帝死了?”
陆元方一句话,群臣之中一些聪敏之人顿时难以置信的抬头。
陆元方话里的意思,难道说,先帝是被武后害死的。
李绚满是惭愧的低下头,说道:“那夜,先帝神智不安,和天后有些争吵,后来天后出殿,我等被赶至三十丈外,所以后来殿中发生了什么我等也不知情。”
陆元方有些痛责看了李绚一眼,然后将李治的最后一封遗诏递到了王德真手里。
王德真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起来。
崔知温,刘景先,姚令璋,所有人在看过李治遗诏之后,都是满脸痛苦之色。
最后,遗诏重新回到了李绚的手里。
李绚握着这份遗诏,有些无奈的说道:“先帝病逝后,绚奉命拆除嵩山封禅遗留,那个时候,宫中密卫大肆在邙山,洛阳以西,甚至洛阳以东搜寻,之后更是派人去了扬州,绚当时便觉得奇怪,只是那时什么消息都没有,故而才没有动作。”
“如今看来,他们找的就是这份遗诏了。”姚令璋满眼冷笑。
李绚点点头,说道:“这份遗诏后来到了扬州,之后去哪儿就不知道了,但最后,应该是落入到了御史大夫手里。为尊者讳,所以御史大夫独自进攻,调用了魏元忠这份力量,说动武三思反叛,但武三思无能,最后只能御史大夫出面,但……”
“但武氏用了对付王爷的手段,害死了御史大夫。”姚令璋看向太平公主,拱手道:“殿下,彭王诛武逆,乃是奉先帝遗诏而行,先帝……”
说到最后,姚令璋收住了口,摇头说道:“先帝废武氏,与中宗,睿宗,还有当今天子,卫王,临淄郡王,永平郡王无关,与殿下也没有关系,所以,武氏,定谥号曰幽厉庶人,归葬,就葬邙山吧。”
千里邙山,无数孤坟。
太平公主刚要反驳,李绚已经将李治的遗诏递到了她的手里。
看着李治遗诏上的内容,太平公主难以置信的瞪直了眼睛,随即彻底默然下来。
……
“便如此吧。”陆元方彻底定调,然后看向群臣说道:“如今是第二件事,幽厉庶人为政时期,无数人遇害,上至中宗皇帝,睿宗皇帝,中宗皇后,睿宗皇后,章怀太子,平恩郡王,安乐郡王,纪王,许王等皇室宗亲,下有裴炎,韦待价,苏良嗣,李景嘉,李祎等多番将领,还有早年为其所害的其他朝臣,例如上官仪等人,都需平反追封。”
“喏!”群臣齐齐拱手。
陆元方看向李绚,说道:“宗室和吏部,还有礼部,宗正寺,协同办理吧。”
“好,此事本王负责。”李绚点点头,然后看向群臣说道:“此中诸事,当以陪葬乾陵,还有中宗皇帝,睿宗皇帝陵寝来安抚人心,例如章怀太子,安乐郡王,纪王,许王,上官仪,裴炎,李景嘉等人,陪葬乾陵,至于其他……”
稍微停顿,李绚说道:“中宗皇帝和睿宗皇帝的陵寝,当传令长安,加快选定开工,争取年底之时,妥善安葬。
中宗皇帝和睿宗皇帝等人的棺椁,月底送返长安,洛阳群臣和将领,也全部返回洛阳,归正朝纲。”
“善!”陆元方赞同的点头。
其他群臣同时拱手:“喏!”
“陆相!”李绚点头,将朝政处事之权还给陆元方。
陆元方微微点头,然后看向群臣道:“幽厉庶人乱政,武三思,张虔勖,麻嗣宗,程务挺等人,都有重罪,故其人虽死,但责任依旧要穷追,抄家,流放全族,不得放过,之后是阎怀旦,范履冰,郭待举等人,三法司追查论罪。
昨夜有功之人,如驸马,弓嗣业等人,免罪授官,妥善处置。”
“三法司,刑部和大理寺有人在,但御史台缺御史大夫。”李绚开口,看向陆元方说道:“不如由邢国公接替为御史大夫,如何?”
王及善忍不住的抬头,他吗?
“刑国公为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任御史大夫也无不可。”崔知温站了出来,拱手道:“但欧阳尚书位次在刑国公之前,不如由欧阳尚书任御史大夫如何?”
欧阳通,前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及善,前刑部尚书。
崔知温一开口,局势顿时幽微了起来。
王德真站了出来,摇头道:“欧阳尚书终究未曾理过刑狱之事,眼下诸事,需快速论定,不能久拖,还是让刑国公来吧。”
“就刑国公吧。”刘景先也站了出来。
……
群臣眼尖的已经看出来问题所在。
欧阳通是前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是宰相,如今不过是因为云弘胤已经任了户部尚书,所以欧阳通不可能再做户部尚书,但他终究做过宰相。
现在,因为苏良嗣已死,所以御史大夫的位置空了出来。
如果说欧阳通现在做了御史大夫,那他就没法再做宰相了。
有传言,左相在年后,可能就要致仕,左相致仕之后,就会有一位宰相的位置空出来,这个人默契认为是欧阳通。
左相是彭王的岳翁,欧阳通是彭王的舅父。
按道理讲,所有人都应该忌惮这层关系,但是熟知刘仁轨和欧阳通为人的,却都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放任李绚。
相反的,有他们在,还能约束李绚。
毕竟李绚一旦动起心思来,那可不是一般手段。
姚令璋点点头,站出来说道:“就刑国公吧。”
六位宰相,李绚,王德真,刘景先,姚令璋,全部支持王及善,只有崔知温支持欧阳通。
陆元方虽然没有开口,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作用,政事堂终究是以投票而定。
“既然如此,那么便以刑国公为御史大夫,早日处理诸事。”陆元方一句话,彻底的定了下来。
“喏!”群臣齐齐拱手。
……
“还有赏功诸事。”陆元方抬头看向李绚,说道:“军中诸将士,还有长安诸官员,拨乱反正,兵部,户部,吏部,商议出一個奖赏的方略来。”
王方翼,云弘胤,还有张大安同时站出拱手。
“其他众臣官位之事,也按照之前的方略而定。”陆元方笑笑,看向李绚说道:“彭王向来是有规矩的人,此前在长安时,便已经考虑到了众臣官位,有所预留,极为妥善。”
“不敢。”李绚瞬间警惕起来,陆元方说这些话可没有那么简单。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众臣如今都在这里,敢问彭王,众臣何时能入部理事,天下可都在等着呢?”陆元方直直的看向李绚。
一时间,群臣的目光全部都落在李绚身上。
如今紫微宫中,李绚的军中主力牢牢占据,如果他这个时候在各部乱做什么手脚,会很麻烦的。
陆元方虽然和李绚关系友善,但有些事情依旧警惕。
李绚有些无奈的笑笑,但随即就神色肃然起来:“三日吧,绚要在宫中进行一番清理,毕竟武氏在宫中旧人颇多,为了天子,还有卫王的安危,宫中需要将不安全的人送出宫去。
当然,有些人,是不能活着出去的,中宗皇帝和睿宗皇帝的死要清查清楚。
三日,三日之后,清理过后,诸位便可以回衙理事。
这三日,长安洛阳,百姓官员一体庆贺吧,同时也派人昭告天下。
如何?”
陆元方看着李绚,没想到李绚竟然是要在宫中杀人。
宫中向来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如今又涉嫌中宗和睿宗皇帝的死,怕是要死不少人。
陆元方略微沉吟,开口道:“一日,本相只给彭王一日时间,有些杀戮,还是少些的好。”
李绚微微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