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雪厚三尺,脚步零落。
“咯咯咯……”银铃一般的笑声从秋千上传来,穿着厚厚狐裘大衣的福昌郡主坐在秋千上,一下子跃出去老高。
李绚站在秋千之上,稍微用力,秋千便已经飞到了两丈多高。
半空中,隐隐能看到更远的长安城景象。
大雪之中,格外迷人。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后院门口响起,刘瑾瑜不高兴的喊声传来:“夫君,天气这么冷,你就不怕霞儿感染风寒。”
“她这个年纪,正是应该摔打的时候。”李绚转过身,看向了院门口,一身紫色襦裙,满脸愠怒的刘瑾瑜。
低下头,李绚看向脸色发红的霞儿,说道:“好了,福昌郡主,你阿娘生气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哦!”霞儿有些机灵的缩了缩头,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李绚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缓缓的停下了秋千,从上面跳下来,然后这才将霞儿腰间的扣带解开。
为了防止霞儿从上面跌落,李绚做了很多的准备。
尤其是万一哪天他不在,霞儿,还有昭儿他们几个,非要乱玩,养成了扣带的习惯,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他们的安全。
李绚抱起霞儿,然后走到了亭廊之下。
刘瑾瑜细细的查看了霞儿一遍,然后才看向身后的侍女说道:“给郡主喝上两碗汤药,若是不听话,告诉予吾,吾亲自去喂她喝药。”
听到这话,霞儿的脸上顿时就是一苦,但也只好乖乖的跟着侍女离开。
“夫君,不是妾身说你,这种事情,你找昭儿玩,妾身不会说什么,但霞儿不行,将来长大了,弄不好就不好出嫁了。”刘瑾瑜忍不住的埋怨了李绚一句。
霞儿虚岁已经八岁了,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姑娘了。
再过四五年,就得考虑婚假之事了。
“本王的女儿,只愁天下的男儿都配不上她,如何还会缺人娶。”李绚轻轻的抓住刘瑾瑜的手腕,面色自豪。
“好了。”刘瑾瑜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李绚的胳膊,说道:“尽说些有的没的,对了,有个人拿狄仁杰的荐章来了,你去前堂看一下吧。”
“哦!”李绚神色顿时郑重起来。
李绚如今是国子祭酒,自从李重俊在宫里的情况好了一些之后,他已经开始大规模的插手掌管国子监的事务。
欧阳通早先在国子监兼了一個国子博士的职位,每日给年轻一辈上课也自得其乐。
以他的风格,国子监的风气自然清正。
而且他还是左散骑常侍,之前更是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谁都知道,以他和李绚的关系,只要六部尚书出现了空缺,甚至哪怕是宰相出现了空缺,第一个补位的肯定是他。
所以,自然有不少的学子,行卷于他。
他也是来者不拒。
后来更是有不少自认为有才的人,找上了门。
以欧阳通的能力,是不是人才,三言两语就能判定,之后不管是举荐给李绚,还是举荐给王德真他们,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现在,李绚开始多在国子监露面,更多的人,也开始找上李绚。
不过李绚除了国子监,就是多在皇宫和开化坊。
国子监除了国子监生以外,其他人一般进不去,至于说开化坊……
开玩笑,这里是王室群聚所在。
虽然不至于说是十六王宅,但也差不过是这个意思。
尤其李绚这几个月掌握重权,挡了太多人的路,想要刺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本身就有四队禁卫前后驻守,前后又有千牛卫,金吾卫,刑部,大理寺的人看着。
尤其李绚上个月,还将宋璟调回来任万年县令,能进入开化坊的人已经很少了。
现在有人不仅出现在开化坊,甚至还拿着狄仁杰的荐章。
李绚不管怎么说,都是要见一见的。
……
正堂之下,李绚翻着手里的荐章,有些惊讶的看着对面的绿袍官吏:“许王仓曹参军张柬之。”
“正是下官。”张柬之忍不住的站了起来。
李绚微微摆手,道:“不用多礼,你坐吧。”
“是!”张柬之这才小心的坐下。
李绚看着两鬓斑白的张柬之,微微感慨道:“本王和许王接触次数不多,即便是难得见上一面,也是马上就各自分离,所以也从来未曾见过参军。”
张柬之轻轻低头,脸上带出一丝感伤。
许王和李绚见面的次数何止是少,简直是少的要命。
许王是高宗皇帝和萧淑妃的儿子,武后常年将他们软禁在地方,一直到高宗病逝,才稍微放开了限制。
“不过本王还是问一句,参军是何时认识狄怀英?”李绚忍不住的抬头。
虽然说在同一时间,出现两个同样名叫张柬之,甚至是和狄怀英好友的人少的可怜,但他还是希望能够排除一切人为失误。
“那是显庆年间的事情了,我们恰好都在国子监就学。”
稍微停顿,张柬之有些苦涩的说道:“下官虽然相比怀英要年长,但因为出身贫寒,所以只比他早了两年到国子监,他是显庆四年的进士,下官是龙朔二年的进士。”
“显庆四年?”李绚有些好奇的问道:“参军,显庆四年的狀元是谁?”
“显庆四年?”张柬之略微想了想,随后就说道:“是何旸,不过他后来因为上官仪的事情被流放,只是很快就死了。”
李绚点点头,说道:“所以参军后来就去做了许王参军?”
“王爷说笑了,许王参军好歹是六品官职,下官一开始不过是八品的清源县丞,后来因为得罪了人,所以调入了许王府任七品主事,后来得许王青睐,升为七品参军。”
李绚微微点头,如今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
张柬之因为有许王府任职的这段履历,所以注定了他的仕途有限。
一直到后来武后称帝,开贤良课,选用人才不拘一格,再加上有狄仁杰保举,张柬之才一步步的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李绚心思沉静下来,看向张柬之,说道:“参军,本王相信狄怀英的目光,但本王要用人,也需要有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这样,本王出个题目,参军回答,然后根据参军回答,本王定参军的去处。”
“多谢王爷。”张柬之忍不住的站了起来,对着李绚沉沉拱手。
说实话,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张柬之第一次能明确的看到自己的前途。
李绚略微沉吟,然后看向张柬之,问道:“参军,你觉得如今的大唐,问题的根本出在何处?”
张柬之微微一愣,但随即脸色就为难了起来。
李绚摆摆手,说道:“直说,有些问题,本王十年前就已经看透一二了。”
“是!”张柬之松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是赋税,如今天下虽有西域商道和东南粮税在支持,甚至前几年,王爷还提出了清查隐田之事,但赋税的上涨速度依旧在减缓,甚至在未来,还会下降,一旦遇到战事或天灾……”
李绚轻轻摆手,张柬之顿时停口不说。
“去御史台吧,参军做一任侍御史,盯一下朝中官员和世族相互勾连侵吞田地之事,小心一些,别让人看出端倪。”李绚抬起头,从腰间取出印签,然后拿起纸笺写了几个字,递给张柬之,说道:“多看,少说话,有事就弹劾。”
“喏!”张柬之神色顿时振奋起来。
在像张柬之一类的寒门有识之士的眼里,李绚是朝中少有的贤臣。
田地这种事情,就是太子,宰相,都不敢轻易的去动,但是他却始终盯着这方面,而且看样子就是将来要有大手笔的模样。
御史台,御史台。
只要对朝堂真正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李绚向来喜欢往御史台塞人,也喜欢用御史台出来的人,而且用之心腹。
陆元方,狄仁杰,姚崇,宋璟,张弘俞,李昭德,都是如此。
甚至贺知章,诸葛明辉等人,如果不是当年昌州要用人,李绚一样也会将他们塞到御史台。
不过这些人现在在秘书省做的也挺好。
……
站在府门前,李绚看着张柬之就这么的离开,神色认真起来。
他没有给张柬之什么金银,只是从抄没的武三思宅院之中,给了一间偏僻的院落给他住。
长安居大不易,不易就不易在房屋之上。
房屋的事情解决了,粮食的事情,凭借侍御史的俸禄应该能够支撑下来。
至于说人事,张柬之这种人如果真的那么在乎人事,那么他就别想有以后了。
李绚转身回府,刘瑾瑜已经等在了中堂。
刘瑾瑜好奇的看向府门外,侧身问道:“夫君,这个人很有才能吗,你竟然送到了府门口?”
“还可以,比狄怀英稍微差一点。”李绚笑笑,然后走回到主位坐下。
“只比差一点做了户部侍郎,现在已经做了营州刺史,向来有宰相之才的狄怀英差一点的,那岂不是只比宰相差一点,起码是尚书的底子。”刘瑾瑜眉头不由得一挑。
“嗯!”李绚点点头,然后说道:“不过他的年纪不小了,不过这样也正好,将来做起事情来,不用顾前顾后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能大用。”刘瑾瑜神色肃然起来。
“嗯!”李绚抬起头,看向府门外,轻声说道:“先做侍御史,出成绩,就调给事中,然后黄门侍郎……”
“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瑾瑜顿时说出了李绚要说的话。
李绚微微点头,真正有才能的人,距离宰相,其实不过只有三步而已。
李绚将来要清查天下良田,如何才能在做的同时,最大程度的保证天下稳定,用人是很关键的。
他手下的这些人里面,合适的也没有几个,但狄仁杰和张柬之却都合适。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绚摆摆手,说道:“为夫好不容易休沐……”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李绚的声音,李绚回头看向府门处。
左金吾卫中郎将李朗已经出现在门前,然后翻身下马,快步的冲进正堂之下。
也来不及对李绚和刘瑾瑜行礼,直接拱手道:“王爷,扬州来信,发现天子踪迹……”
“什么?”李绚顿时惊愕的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