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畔,草木轻颤。
两千黑甲骑兵快速又有节奏的朝长安而去。
不时的红衣金甲的骑兵从前方快步奔来,通报方圆十里内的所有一切信息。
李绚位在大军中列,一边随大军前行,一边分析如今长安的局势。
张柬之,张柬之。
新任侍御史张柬之在韦氏一案中表现极为出色,韦家这些年在长安雍州之地所做的一切不法之事,其中包括且并不限于侵占良田,欺压百姓,抢劫商旅,构陷同僚等等,烧杀劫掠,数百件不法之事全部都摆满了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头。
有人想要劝他收敛,但张柬之不过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就继续了。
很多事情,不仅是韦氏,窦氏,杜氏,裴氏,薛氏,柳氏,全部都牵连了进去。
有人想要罢免张柬之,但根本不等李绚这一系的人手出手,无比恼火的崔知温就已经直接驳斥了。
韦家的事情,哪怕牵扯到了京兆崔氏,无数人说情,崔知温也不收手。
抬起头,李绚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长安城,嘴角微微冷笑。
这算什么,这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传令下去,大军从大明宫入长安城。”李绚一句话传令,很快,大军就开始向西北而行。
一身的疲惫,三千人从扬州从七日的时间赶回了京畿。
除了家在洛阳的,其他即便是从扬州抽调的千牛卫和金吾卫,也一样跟着到了长安。
……
腊月二十九日,长安城中满是欢庆的新衣。
正月初一,皇帝登基,天下安定。
这几年,天下百姓有太久没有好好的过过新年了。
至于说韦家之事,长安百姓并没有太多的触感。
即便是很多人都和韦家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但依旧非常乐见韦氏的倒台。
长安韦杜,天高尺五。
韦家向来不善,韦家倒台,不知道多少百姓从中得益。
光是从长安城东听到的一阵阵爆竹声,李绚就能够知道百姓有多么欣喜。
两千多骑兵从大明宫而入,然后转入禁军之中。
李绚,王德真,姚令璋三人则是从大明宫入东宫,然后才到了太极宫中。
太极宫中,郑氏抱着李重俊坐在御榻侧畔。
朝中诸位宰相,宗室诸王,诸位尚书,侍郎,朝中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尽皆在此。
今日,李绚,王德真,姚令璋等人回朝,要对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定论李重照之事。
如此,方能有李重俊登基之许。
“臣等参见卫王,参见太妃。”李绚,王德真,姚令璋三人同时对李重俊,还有郑妃拱手行礼。
“诸位请起。”郑妃这几个月虽然没有坐朝,但也逐渐的养成了一些气度。
“谢殿下。”李绚三人缓缓起身。
刘仁轨从众人之中站了出来,对着郑妃拱手道:“殿下,请彭王详述扬州诸事。”
“可!”郑妃目光抬起,看向了李绚。
殿中群臣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李绚身上。
虽然李绚和王德真,姚令璋一起去了扬州,对于情况,三人也都有所知,但这些事情,只有从李绚的嘴里说出来,才能最大程度的让宗室放心,让天下放心。
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舒王李元名等人,全部都直直的看着李绚。
李绚微微拱手,然后神色郑重的说道:“据查,在四月扬州陷落之前,绛国公和文成大长公主已经先后辞世,而在辞世之前,绛国公作出安排,让扬州水师,扬州司马,绛国公麾下亲兵,各率兵朝长江入海口吗,杭州方向,还有茅山而去,各为掩护……”
李绚尽量将他在湖州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一直到找到了裴行俭和文成公主棺椁。
“根据地方察查,确定天子是随太师韦思谦,润州刺史韦玄福,泽王李上金等人,从海陵县出海,然后北上渤海。”李绚轻轻躬身。
“渤海,他是想要去投靠渤海高氏?”李元嘉从班列顶端走了出来,一脸疑惑的看着李绚。
“当是如此。”李绚轻轻躬身,说道:“高氏毕竟曾为太子嫔,而平原郡公也驻兵辽西。”
李元嘉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平原郡公,右监门卫大将军高侃,直接问道:“平原郡公,高氏可有天子消息?”
“未有!”高侃站了出来,然后拱手说道:“渤海没有任何天子的消息,高氏那段时间也一直在等天子的传信。”
李元嘉点点头,转身看向李绚,问道:“所以,彭王,你觉得天子现在在哪儿?”
“天子出海,其实说到底,只有两条路,一条向南,一条向北。”李绚刚开口,姚令璋和王德真同时诧异的看向他,这番话,李绚之前可没有说过。
“向南,因为当时登州水师和扬州水师、杭州水师在海上厮杀,所以向南这条路行不通。”李绚抬头,看向诸王诸相,最后看向郑妃,认真的说道:“按理讲,天子应该一路前往渤海而去,但是臣查过登州一带那段时间的天气,那一阵,海上有风暴。”
一句海上有风暴,群臣顿时一片哗然。
“海上有风暴,未必一定会出事。”刘仁轨一句话,群臣顿时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谁才是大唐军神,如今李绚已经超越了裴行俭,但如果说谁是大唐海上战神,那么便是李绚对刘仁轨也要退避三舍。
“但海上风暴,极有可能是偏离了方向。”刘仁轨盯着李绚,直接问道:“彭王,你是否觉得天子可能偏离了航向去往了其他地方?”
“是!”李绚微微躬身,然后继续说道:“海上风暴,西行陆地不可能,北上没有,那么便只有偏东或者向东南。”
“偏东就是安东和新罗之地了,偏东南,就是南洋了。”刘仁轨默默的说完,整个人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安东还好说,若是到了新罗之地,那就麻烦了。
新罗还好说,就那么大,大不了率军平了就是了,但若是南下南洋,天南海北,就麻烦了。
刘仁轨转身,看向郑妃拱手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下落不明,为国事计,臣请及时另立新君。”
“这……”郑妃虽然知道今日很可能就要定下立李重俊为天子之事,但突然扑到面前,她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国事计,臣等请另立新君。”殿中群臣这个时候全部反应过来了,李重照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他们已经等了八个月了,不可能再无限制的等下去了,是时候另立新君了。
皇帝,皇帝。
他们又要有皇帝来。
群臣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没有皇帝,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他们肩头,让他们时时刻刻都无比小心。
唯恐下一刻,天下再度动乱。
如今哪怕是一個一岁两个月的小皇帝,也比没有的好。
毕竟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叔祖?”郑妃忍不住的看向了李元嘉。
高祖皇帝之子,宗室最长,韩王李元嘉微微转身,对着郑妃拱手道:“殿下,大局如此,为国事计,臣请及时另立新君。”
“为国事计,臣请及时另立新君。”李元轨,李元名等人,也相继拱手。
郑妃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应下,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李绚,问道:“王叔任太尉,此事王叔怎么看?”
三辞三让。
以李重俊的年纪,自然不可能三辞三让,但郑妃却是需要询问天下人的意见。
李绚拱手,认真说道:“天下期盼,故为国事计,臣请及时另立新君。”
“为国事计,臣请及时另立新君。”殿中所有武将,同时对着郑妃沉沉拱手。
郑妃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群臣说道:“此事虽然宗室,还有朝中文武尽皆赞同,但本宫看来,此事还需要奏禀高祖,太宗,高宗和中宗皇帝知晓。”
宗正寺卿李元轨站了出来,拱手道:“臣议,以韩王李元嘉为首,明日率长安所有宗室,前往献陵,昭陵,乾陵,定陵,祭告诸位先帝:嗣圣三年,正月初一,以皇帝遇天灾,八月无踪,故另立新帝,卫王李重俊。”
遇天灾,八月无踪。
便是史书记载,朝中群臣也尽了等待的责任,但天下不可无君,故以卫王李重俊为新帝。
“皇帝李重俊因天灾而失位,臣请降封为用雍王,三年不归,国除。”刘仁轨抬头看向郑氏,神色肃穆。
郑妃不由一愣,之前没有说这事啊。
“为天下安定计,雍王终究有所名分。”崔知温松了口气,站出来拱手。
好在宗室和刘仁轨定的是三年,三年之后,就算是李重俊回来了,也当他死了。
三年之后,谁知道回来的是人是鬼。
崔知温其实害怕群臣定下十年之期,若是诸王诸相真的定十年,崔知温就该炸毛了。
三年,三年也算是对大唐历代先帝有所交待了。
“便如此吧。”郑氏微微松了口气,点头应允。
群臣顿时肃然,刘仁轨站出,点头道:“从即日起,礼部,宗正寺,太常寺,光禄寺,少府寺,内侍监,殿中监,禁卫,金吾卫,千牛卫,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全部为天子登基准备。”
“臣等领命。”群臣肃然拱手。
……
太极宫前,李绚随着众人走下金阶。
今日,李重俊名位已定,只待明日韩王率诸王祭告大唐历代先帝便可。
但此事还没完。
李重俊必定年少,郑氏必然要临朝听政。
甚至不只如此,李重俊为天子,郑氏母以子贵,必然要进封皇太后。
皇太后临朝听政,怎么听?
像武后那样的临朝听政绝对不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出一个武氏之乱。
这件事情,政事堂今明必须讨论清楚。
后日,李重照就要登基为帝,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议论他母亲的事情吧。
所以,今日这件事情,必须有个大概。
从金阶走下,李绚思索着缓缓的朝门下省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彭王。”
熟悉的声音,李绚转身,微微点头:“崔相。”
崔知温温和的笑笑,和李绚并肩一起朝门下省走去,同时闲聊道:“听说新任侍御史张柬之是彭王门下,他这些时日在御史台的行为可是惹眼的很那。”
“一切只要依唐律而行,便无有障碍。”李绚平静一句话刺了回去。
崔知温探知李绚底线,平静下来,转头问道:“左相明日致仕,王爷觉得诸相之中,谁适合升任尚书左仆射?”
李绚脚步停下,眯着眼睛看着崔知温。
崔知温双手后摆,一身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