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众目睽睽之下,韦方质痛苦的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本递上,躬身道:“罪臣这里有韦氏田产名录,可以和宫中,户部,雍州府对比,其中差别,一望可知。”
群臣神色顿时肃然起来。
三万顷良田,韦家的田产,你崔家就贪墨了一成半,比雍州府拿的还要更多。
过分了!
李绚从韦方质的手里接过,然后向上递出。
徐禄接过之后,递到了郑氏的手里。
郑氏摆摆手,徐禄立刻转身,将奏本递给了陆元方等人。
一众宰相看过之后,又递给了户部尚书云弘胤。
云弘胤仔细阅读,最后沉沉拱手道:“回禀太后,此中记录多为韦氏隐匿田地,但不在户部和宫中记录,如今只需回去一查,究竟在谁的名下,清晰可知。”
“不必查了。”郑氏冷漠的目光落在崔知温身上,冷笑说道:“此中之事,上下其手本是常事,为人贪婪更是本能。”
李绚拱手上前,沉声道:“回禀太后,先前之事,韦氏有罪,依律处置,然崔相统管,查抄韦氏,其中私人贪墨数目巨大,非一人可为,臣请彻查其中之举。
该归宫里的归宫里,该归户部的归户部,该归韦家的归韦家。”
李绚最后一句话,跪在地上的崔知温猛然抬头,正好和一脸怨恨的韦方质目光对上。
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杀意,直接冲入崔知温的心灵深处。
瞬间,当初无数被斩首的韦氏子弟,杜氏子弟,窦氏子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
崔知温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崔知温猛然意识到,以他现在的罪名,少不了要被抄家,若是韦家,杜家和窦家这些关中世家介入其中,那么他们崔氏子弟,恐怕不知道要死多少。
浓重的血腥一下子充斥崔知温的脑海,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绚的狠毒。
当初让他查抄韦氏,就是李绚开口建议的。
“准!”郑氏的声音传入崔知温的脑海中,他下意识的低头。
李绚平静的拱手道:“太后,还有一事,韦氏之事,经查察,韦方质前后的确一无所知,但其族人有罪,罪当免职。
如今,韦方质举报崔氏有功,我朝历来有功奖有过罚,故臣请封其为监察御史,同时赐田千亩,以养其家。”
“臣附请!”司农寺少卿窦驰忍不住的站了出来。
“臣附请!”侍御史杜审言站了出来。
“臣附请!”中书舍人苏味道站出拱手。
随即零零散散十几人站了出来,不过除了窦驰以外,基本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
郑氏转头看了诸相一眼,见没人反对,她轻手一挥道:“便如此吧。”
“喏!”满殿群臣同时俯首。
看到这一幕,李绚同样俯首的眼底不由得微微一变。
世家是天下最根本的秩序之一,李绚可以打压一个世家,但若是想要彻底毁灭它,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无形中憎恨他。
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善恶对错,更多的是亲疏远近。
如今李绚给了韦氏重新复起的根基,而他们的满腹怨恨自然都在崔知温的身上。
那么将来李绚真要更上一步,韦氏不仅不会站出来阻挡,反而为其摇旗呐喊。
顺带窦氏,杜氏,苏氏等也是一样。
未来任重而道远啊!
……
“崔氏第三罪,为谋逆之罪。”
李绚声音一出,满殿肃静,一切终于到了最要命的地方。
“臣有罪!”郑玄楷从群臣当中站了出口,然后跪倒叩首道:“臣早先在宫中,听崔氏所言,言有科举弊案,臣为其所惑,将其引入甘露殿,但臣实在没有想到,其竟悍然抢夺天子金箭虎符,臣未能阻止,臣有罪,请太后治罪。”
“臣有罪!”崔神基从后方站了出来,跪地叩首道:“臣本在代州,接到崔氏来信,言说有人有人意图行大逆,臣为其所惑,悄然率兵抵达河津,臣有罪,请太后治罪。”
“臣有罪!”崔玄暐从后方站了出来,跪地叩首:“……”
一名又一名的郑氏崔氏卢氏官员从群臣当中站了出来,一个个的跪地叩首,全部指出其为崔知温所惑,才行大罪之事,请太后治罪的同时,也将一口口大锅死死的扣在了崔知温的头上。
崔知温的目光死死盯在了郑玄楷的身上,其他人他能够理解,但是郑玄楷呢?
崔知温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到最后,无一不是在保证李重俊最终能够顺利的亲政,掌握大权。
的确,现在他崔知温或许执掌朝政一时,但他能活多久,说不定不到了皇帝成年,他就死了。
但是李绚,李绚现在还年轻,甚至最后,皇帝成年了,他都还健壮。
说不定隐伏两年,等到皇帝生下嗣子之后,再出手翻覆杀害皇帝,再立新帝。
这种事情史书遍地都是。
崔知温下意识的就要开口,但这個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突然剧痛,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李绚从前方走来,一掌轻轻的拍在崔知温的身上,然后才又转身看向郑氏和群臣道:“崔氏为独掌大权,窃夺韦氏资财,制造科举冤案,最后引兵入京,意图混乱天下,臣请以大逆论罪。”
“臣附议!”御史中丞王及善站了出来,神色郑重。
他这个御史中丞,李绚在洛阳时便已经赋予了他弹劾宰相的权利,但可惜,崔知温做的太隐秘了,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等到崔知温悍然动兵围了彭王府的时候,他才豁然惊醒。
崔知温做的,就是在谋逆。
“臣附议。”何以求,萧嗣业同时站了出来。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全部都是同一意见,其他人如何说?
难道真的要将崔知温斩首吗?
要知道,崔知温可是宰相啊!
郑氏坐在御榻之上,凝重的气氛一时间让她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能目光看向一侧的陆元方。
陆元方面色凝重的拱手站出,沉声说道:“太后,我大唐开国至今,未曾有一位宰相被处斩,臣请……”
“有的!”郑玄楷突然开口,打断陆元方说道:“中书令裴炎,在去岁,便被斩首洛阳南市。”
郑玄楷一句话,顿时,所有宰相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即缓缓的落到了李绚身上。
李绚微微躬身,开口道:“太后,崔氏谋逆,其中牵连崔氏,郑氏,卢氏,还有其他各族子弟数十人,若依唐律,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那么这些人全部该斩首,但天子初登基,就妄行杀戮的确不好。”
所有宰相的目光顿时温和了许多。
李绚继续拱手道:“故而,臣建议,崔氏,郑氏,卢氏,还有其他各族子弟数十人,其人父子,兄弟,叔父、兄弟之子,三族以内,全部罢官夺职,抄没家产,流放西域,遇赦不赦,至死方休。”
一句“至死方休”,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李绚能够接受的最大底线了。
否则是个人都来上这么一下,朝中政事还要不要办了。
郑氏转身看向陆元方:“左相。”
“其人本人流放西域,其人父子,兄弟,叔父、兄弟之子,流放振州,遇赦不赦。”陆元方抬头看向李绚。
“罢官夺职,家产抄没。”李绚直直的看着陆元方。
人死不死他不关心,关键是土地。
“可!”陆元方松了口气。
李绚稍微退后一步,拱手领命。
流放西域也好,流放振州也罢,这些人但凡能够活着回来一个,就算他李绚输。
而且真正被放过的,也都是些在朝中有官职的,这些事中还有大量没有官职的普通人也牵涉其中,这些人就不在减罪之列,他们会像普通犯人一样,秋后西市问斩。
……
郑氏坐在御榻之上,她能够感受到之前的那股无形交锋,随即说道:“既然诸事已定,那么今日……”
“太后。”薛绍突然间拱手站出。
李绚和朝中群臣,同时诧异的看向薛绍,他这个时候站出来做什么。
“太后。”薛绍拱手,说道:“崔氏已经被罢相,政事堂宰相缺人,还有,吏部侍郎被罢免,吏部缺员,臣请补充。”
朝中诸位宰相的目光微微落在李绚身上,李绚轻轻摇头,示意这件事和他无关。
他还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今日刚刚差点杀了崔知温,转手就惦记崔知温空出来的宰相之位。
“而且不只是吏部侍郎,之后还会有大量官员空缺,臣请补充吏部,以免日后忙乱。”薛绍终于提出了一个像样的理由。
但是他说完,没有人应和,甚至就连李绚都没有开口。
郑氏转身看向陆元方,低声问道:“左相怎么看?”
“驸马说的确实有道理。”陆元方略微沉吟,随即拱手道:“如今科举刚刚结束,之后,还要阅卷,定名,甚至还要分官,吏部侍郎却不得。”
薛绍终于松了口气,然后退回了班列之中,不再开口,一副只为公事的模样。
薛绍心里清楚,今日若不是公主让他盯着朝堂,如果有人提替补宰相的事情,就罢了;如果没有人提,那么他就得站出来,若非公主,薛绍今日怎么都不出这个头。
“那么便先论中书令吧。”郑氏快刀斩乱麻的说道:“中书令缺人,那么便调侍中转任,如今的资历?”
“侍中刘景先合适。”陆元方直接点头。
“那么侍中呢?”郑氏看着陆元方。
陆元方沉吟起来,拱手说道:“臣有两个人选,御史大夫和吏部尚书。”
“臣退出。”王及善马上站了出来,直接退出,现在的朝局突然有点不对的味道,他不想摊这趟浑水。
“那么便是吏部尚书了。”陆元方看向张大安,点点头温和的说道:“张相是我等前辈,有他入政事堂,对我等都好。”
“是!”诸位宰相齐齐点头。
“好,便如此定了。”郑氏点头,说道:“那么继任的吏部尚书和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陆元方看向群臣说道:“户部尚书云弘胤升任吏部尚书,工部尚书黄仁素升任户部尚书。”
“臣退出。”黄仁素站了出来,拱手道:“臣的能力,掌管工部尚可,户部恐怕会有乱。”
“那么就是户部侍郎裴居道。”陆元方看向裴居道,感慨的点头道:“也该是裴兄了。”
“那么便由裴侍郎升任户部尚书。”郑氏继续说道:“那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呢?”
李绚这个时候,站出拱手道:“太后,左相,臣推举代州刺史崔神基任吏部侍郎,推举户部郎中崔玄暐任户部侍郎。”
群臣无比诧异的看着李绚,李绚就这么的坦然无私吗?
要知道他可是刚刚毁了半个崔家啊!
……
原本要站出来的吏部侍郎赵喧,诧异之中,悄悄的收回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