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王,东院。
卧房之中,换了一身青衣锦衣的李绚,将一个奏本递给刘瑾瑜,说道:“公主派人以窦翁的名义,暗地里联系吏部侍郎赵喧,让他以为是窦家的意思,想要将窦驰推到户部侍郎的位置。”
“公主这是打算拿相王来拉拢窦家?”刘瑾瑜一眼就看透了其中的关键。
“嗯!”李绚轻轻点头,道:“公主本身这半年就一直在拉拢天后留下的臣子,类似范履冰,郭正一这些人,都和她保持着联系,还有毕构毕憬这对父子,杨家的杨善,都是她府上的宾客,再加上有薛家,薛绍,薛灌,薛讷这些人,力量不弱。”
“看样子,公主是真的打算要走天后的老路了。”刘瑾瑜轻叹一声。
李绚在床榻上躺下,感慨道:“这不奇怪,公主她的父亲是皇帝,她的母亲是皇帝,她的四位兄长当中有三位是皇帝,就连剩下的一位也是太子,两个侄子是皇帝,若是李成器也继位,就是三个侄子皇帝。”
刘瑾瑜将手里的奏本放在一侧,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往前推吧。”李绚微微摇头,说道:“先将她养起来,她不是在拉拢窦家吗,给她这个机会,找個办法再空出一个侍郎的位置来,让她将窦驰往上推。”
“夫君会允许吗?”刘瑾瑜低声询问。
“看窦驰来不来找为夫了。”李绚看向床榻上方,感叹的说道:“若是他不来找为夫,那么就说明他依旧用心在司农寺,若是他来找为夫了,那他的心思就不在司农寺,那么为夫留着他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司农寺。”刘瑾瑜敏锐的把握住了李绚话里的关键,问道:“窦驰在司农寺对夫君很重要吗?”
“很重要。”李绚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刘瑾瑜说道:“如今天下,想要丈量土地,最为人所知的便是户部,其实是利用都水监运通天下河流沟渠,辅助丈量土地,但很少有人知道,还有第三种方法。”
“什么方法?”刘瑾瑜好奇的问道。
“司农寺。”李绚抬头,轻声说道:“司农寺有种植之利,他们下到地方去查看田产,若是都是熟手,那么走上一遍,就能够知道脚下田地有多少,若是满天下都走一遍,天下土地何能瞒住你我。”
看着李绚兴奋的模样,刘瑾瑜点点头,说道:“夫君一向关注田地。”
“是!”李绚轻叹一声,然后又躺了下来,继续说道:“窦驰从武功县开始,便被中宗皇帝和为夫重视,便是因为他在武功县的田地之事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如今调任司农寺少卿也是如此,但如果他心不在此,那么便将他送给公主吧。”
窦驰如果肯用心农事,那么他就是对李绚有用的人才,若是他不肯用心农事,那么他的下场就是一颗棋子。
“将来等到他真的被公主所用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再借助公主的事情,将窦家也削掉一半。”李绚突然摇头,说道:“不对,还有薛家。”
薛绍,薛灌,薛讷背后的薛家,同时也是薛元超,薛仁贵背后的薛家。
以韦家谋逆为由,李绚除掉了几乎大半个韦家。
以崔知温谋逆为由,李绚削掉了崔卢郑三家的一半。
以太平公主谋逆为由,李绚的目标又盯上了窦家和薛家,甚至他还在期待有更多的家族加入太平公主的阵营当中。
“对了,今日夫君似乎改变了策略,郑家和崔家,夫君都留手了?”刘瑾瑜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李绚点点头,面色凝重的说道:“抛开崔神基,崔玄暐这些人的事情,为夫突然发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
刘瑾瑜没有开口,她只是轻轻的握住了李绚的手臂。
李绚看着上方,轻声道:“为夫突然,户部在处理抄家事宜上,是有上限的,若一口气抄了郑家,半个崔家,半个卢家,户部处理不过来不说,甚至还会遭受到崔卢郑三家的强烈抵制,但如果缓一缓,就不一样了。”
缓一缓,崔卢郑三家的抵抗就不会那么强,而有他们盯着,户部的那些人也不会乱做手脚。
“夫君其实是想说,若是一口气,将三家都抄了,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刘瑾瑜一口气指出了李绚的核心问题。
李绚轻轻点头,面色凝重的说道:“崔相毕竟是宰相,他被拉到西市斩首,恐怕诸相都会兔死狐悲,在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上,就会不那么用心,就会疏忽。”
“一个宰相,几番用心设计,但却没有伤及夫君分毫,但却让夫君设计的家族差点被抄灭,细思下来,的确会令人恐惧。”刘瑾瑜轻叹一声,但又跟着微微摇摇头,他们其实也没有了退路。
“关键还在于公主。”李绚微微摇头,目光谨慎的说道:“公主毕竟是天后的女儿,我们若是露了不该露的空子,被她抓住,要有大麻烦的。”
“妾身记住了。”刘瑾瑜轻轻点头。
“还有那些田地。”李绚目光惋惜起来,叹声道:“若是早年,为夫会直接将那些田地分给最穷困的百姓,但是现在……”
“现在如何?”
“他们守不住的。”李绚摇摇头,说道:“直接分给他们田地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三三分吧,最穷困的百姓,最富裕的世家,还有中间的中小世家和富裕一些的农民,如此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该得到的,如此就会最大程度的压制贪婪。”
“若是他们依旧不肯罢休呢?”
“杀!”李绚翻身坐了起来,眼神冷笑着说道:“为夫现在就缺一个开口杀人的理由呢,真要有人给了,那么那一日,杀个血流成河,天下人也无人敢言。”
刘瑾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赞同的点头。
“不过现在,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所以为夫留了一些田地,给各地的县学乡学,若是能用这些东西,让更多的人进学,天下士子的人心就会归附于为夫。”李绚轻轻笑笑。
“所以夫君将这一次抄家的主导权交给了陆相,王相和岑相。”刘瑾瑜有些了然的点点头,说道:“便是因为他们会更重视这些进学之事,同时也在为未来做准备。”
未来,谁的未来,李绚的未来,李绚和刘瑾瑜的未来,还有整个彭王府的未来。
现在没有退路的已经是他们了,但是他们还掌握有主动权。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李绚凝思,门外周胜的声音响起:“王爷,公主府外,有密信传回。”
李绚起身,到门外接回密信,一边看,一边走到了床榻前,递给刘瑾瑜,摇摇头,说道:“公主派人去了窦翁的府邸。”
“这是……今日的局面她看不明白?”刘瑾瑜有些诧异。
“嗯!”李绚笑笑,摇头道:“一般而言,现在这时候,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为夫却将崔神基和崔玄暐提起来,这一步她自然看不明白,甚至于公主府的那些人一样也看不明白,这天下大势的微妙啊,公主太年轻了……今夜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那窦翁那边你不管?”刘瑾瑜诧异的看向李绚。
“窦翁他累了,这些年从扬州调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的风雨,他已经不想介入了,除非公主直接解开窦驰这张牌。”李绚感慨一声,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算是公主此番的计划成了,窦家也未必会和她站在一起。”
李绚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言语之间已经有鼾声微起。
“好了,别在这里睡。”刘瑾瑜推了李绚一把,没好气的说道:“你那边还有个新娘子呢!”
“新娘子,什么新娘子?”李绚微微一愣,随即恍然的摆摆手,说道:“不管她,先让她在家中冷一冷,过两天送到母妃那里去侍候就是了。”
“好了,人家好歹是郑家的嫡女。”刘瑾瑜再度推了李绚一把,说道:“荥阳地处长安到河北之间,用好了他们,崔氏中枢和地方的联系就不会那么通畅,尤其明日还要回门,这点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娘子是想说,如果用不好他们,河北和中枢的联系就会受到影响,是吧,可他们现在还敢乱来吗?”李绚无奈的笑笑,但还是很老实的起身,然后转身说道:“四月份,天子就要东巡洛阳了,家中娘子多安排一些。”
“知道怜!”刘瑾瑜笑着看着李绚有些不舍的离开,最后她的笑容才慢慢的收敛,最后神色苦笑的摇摇头:“这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就像宫里一样。
……
红烛之下,李绚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郑十五娘,轻声说道:“今日的事情,你知道了。”
郑十五娘咬牙,轻轻点头。
“放心,不关你的事情,也不关你父母的事情,本王查过,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父母都不知情,所以,不用担心。”李绚伸手挑起郑十五娘洁白的下颚,轻声说道:“本王说了,从今往后,伱是本王的人了,死了也是本王的鬼,生生死死都不得脱。”
“妾身也从未想要离开夫君。”郑十五娘猛然抬头,眼神坚定的看着李绚。
堂也拜了,交杯酒也喝了,还能怎样。
李绚笑了,伸手挑下了对面柔弱少女的肩头的丝衣。
绿衣红信,雪肤红艳。
李绚轻轻的附身,同时在郑十五娘耳边说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郑十五娘……郑芝再度轻轻的咬住了嘴唇,随即一声闷哼……
……
夜色深沉,太平公主府,书房。
太平公主将手里的密信翻下,面色冷笑的说道:“窦翁还是老了,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毕憬和杨善齐齐躬身。
太平公主神色严肃起来,开口道:“彭王对长安的掌握很强,太后前一阵就有被蛊惑之意,崔神基站在事外,看的也比较清楚,崔相的失败是预料中事,但本宫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彭王会将两个崔氏子弟,送到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位置上。”
大唐朝堂,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的份量都很重。
其他很多事情,太平公主都预料到了,但李绚将崔神基送到吏部侍郎,崔玄暐送到户部上的做法,她实在看不懂。
崔家已经倒了,现在正是扑上去,将他们彻底踏碎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转手扶持?
太平公主麾下的众人也看不清,所以他们派人去请教窦玄德,但可惜窦玄德根本就不回信。
至于豆卢钦望,相比于已经彻底致仕的窦玄德,豆卢钦望被看的很紧。
“算了,你们先回去吧。”太平公主微微摆手,毕憬和杨善同时拱手告辞。
等到两人彻底离去之后,太平公主才看向后窗方向,开口道:“你怎么想?”
一道身影仿佛一条线一样,直接从后窗闪入了房内,郭后悔站入阴影中,小心的躬身道:“殿下,臣有个大胆的猜测,不知道能不能说?”
“你说!”太平公主顿时肃然起来。
郭后悔小心的拱手道:“殿下,臣怀疑彭王是在刻意的维持平衡,他在尽力的削弱崔家的同时,也在保持崔家,还有整个河北的问题,朝局的稳定,若真的如此,他们彭王的格局,就很有些……”
很有些帝王格局,很有些帝王手段。
“格局稳定?”太平公主轻声冷笑,细牙轻咬:“你的意思是说,他在尽力的收拢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