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大都督府大堂之中,李绚面色冷漠的看着两侧的刺史。
刘景先,岑长倩,段宝玄,萧嗣业,常御,李霭,李绪,王方麟,张潜,张涉,敬晖等诸州刺史都站立两侧。
一本蓝色的奏本放在了李绚的面前,贺知章站在堂中肃然垂首。
“好啊,好啊,骗都骗到了朕的头上。”李绚抬头,咬牙道:“敬晖!”
“臣在!”敬晖面色肃然的站了出来,拱手领命。
“你是不是说过,台州今夏受台风损失严重,然后上本请朕免去台州一年赋税,有没有此事?”李绚一声断喝,莫名的,敬晖下意识的跪了下来,拱手道:“启禀陛下有此事。”
“那么你自己看看,这里面台州具体的灾情,和你相报的,有多大出入。”李绚冷声之下,手里的奏本已经被他扔到了敬晖面前的地上。
敬晖眼中一脸的不明所以,但是他知道必然是出了差错,而且很可能是大差错。
敬晖快速的捡起奏本,打开看一眼,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差错,不仅是差错,大差错。
是要人命的大差错。
“台州水灾,朕数日之前,已经和扬州都督府,还有杭州刺史府,越州都督府准备调粮赈灾,但是如今,派人一查才知道,台州的确是受灾,但真正的灾情损失,甚至都不到台州上报的三分之一。”李绚猛地一拍桌案,愤怒的喝道:“是谁让你们如此的糊弄朕?”
“陛下息怒。”群臣齐齐拱手。
“桓彦范!”李绚猛然看向群臣之后。
扬州大都督府司马桓彦范站出拱手:“臣在。”
李绚冷声说道:“从即刻起,你兼任侍御史,然后亲自带一千折冲府兵前往越州,再从越州调一千折冲府兵,到台州亲自查查此案,所有涉案人等,全部依律论罪之后,加欺君一等处罚,绞,斩,不必报请长安,由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段宝玄批准可斩。”
“臣领旨。”桓彦范立刻拱手,然后快速的转身离开。
“陛下息怒。”刘景先站了出来,拱手道:“此事调查,处罚,陛下处置即可,但死刑批复,还是送往长安,由大理寺复核,然后陛下御笔勾决为好。”
李绚稍微松了一口气,看向岑长倩说道:“岑相以为如何?”
“陛下,桓司马如今前往台州,想来必然会有人反抗,反抗之后,即刻诛灭无碍,但是其后死刑诸事,还是大理寺审核,陛下亲自勾决的好。”岑长倩和刘景先是同样的意思。
李绚长长的松了口气,说道:“便如此吧。”
“多谢陛下。”群臣齐齐拱手。
李绚的目光落在敬晖身上,然后神色不悦的说道:“现在说说他吧,他该如何处置。”
“陛下!”段宝玄站了出来,拱手道:“敬刺史初上任,便遇到灾情,一直忙于救灾,之后陛下又抵达,他根本没有时间审核,故而臣以为敬刺史虽有失察之罪,但也应当有所宽宥。”
李绚看向刘景先和岑长倩,还有萧嗣业,三人同时拱手道:“臣也认为应该如此。”
李绚点点,然后目光落在敬晖的身上,目光再度冷厉起来:“敬卿,段公做过大理寺卿,做过刑部尚书,做过兵部尚书,还有刘相,岑相,琅琊郡公的求情,朕今日便开恩一回,罚六个月以内,你的俸禄减半。”
“臣谢陛下隆恩。”敬晖惊讶的抬头,他没想到是这种处罚。
李绚笑笑,然后看向群臣道:“朕不是不同情理的皇帝,有的官员清贫,真要是一口气罚三个月的俸禄,那么他们这三个月恐怕真的要衣食无着了,所以从今往后,起码朕这一朝,一口气罚俸三月的事一般是不会再有。”
“陛下隆恩,光照万里。”群臣齐齐拱手。
李绚摆摆手,脸色随即冷漠的说道:“但有的时候,对于那些有钱的官员,朕这里,一般也不会罚俸三个月,而是加倍,以儆效尤!”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群臣神色顿时凛然。
李绚再度看向敬晖,说道:“敬卿,你现在就回台州,配合恒彦范,将这件事情查清楚,三日之后,朕要启程,给朕一个初步的结果,若是能彻底查清,这俸禄,朕也就不罚了。”
“喏!”敬晖沉沉的叩首,道:“多谢陛下隆恩,臣必定竭力以报。”
“去吧。”李绚直接摆手,敬晖再度躬身,然后起身脚步快速的离开。
李绚微微点头,一个敬晖,一个恒彦范,又是一辈人在逐渐的露头了。
“众卿。”李绚的脸色再度冷了下来,看向群臣道:“俗话说,管中窥豹,以一而知百,朕知道诸卿多是这两年初履职,很多事情都不是太清楚,但今日这事,朕相信各州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你们现在会回去,自查,三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朕不处罚,但若是再有欺报,那就是不是斩首一个人的事情了。”
诛灭三族,李绚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群臣全都明白他的意思。
“臣等领旨。”群臣立刻拱手。
“退朝吧。”李绚微微摆手,群臣这才躬身道:“恭送陛下。”
李绚起身,转身朝着都督府后院而去。
……
段宝玄在亭廊之间来回踱步,前方徐禄快步而来。
段宝玄赶紧拦住徐禄:“徐监,陛下他……”
“陛下今日在都督府歇息,顺带察觉扬州这几年的档案,老奴现在要回行宫去,顺带照料福昌公主。”徐禄拱手,然后快步的转身而去。
段宝玄无奈的耸耸肩,好吧,扬州大都督府也足够的安全。
转过身,段宝玄朝自己的官廨而去,今夜,他恐怕要在官廨休息了。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在后院的窗口边上,正有两双眼睛在看着他,一个是李绚,一个是梁茯苓。
“陛下,你说段公他知道了吗?”梁茯苓侧身依偎在李绚的怀里。
“段公什么人物,猜都猜到了。”李绚轻叹一声,说道:“你若是愿意跟朕回京,那哪里还用在意什么旁人的目光。”
“还是不去宫里好,在扬州,臣妾一个人说了算,到了长安,还得看别人的脸色。”梁茯苓坚定的摇头。
李绚无奈的笑笑,刘瑾瑜虽然不是什么严苛的皇后,但是宫里的规矩,也不是习惯在外面的梁茯苓所能接受的。
更别说还有他们两个的儿子。
“好吧!”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既然你愿意留在扬州,那就留在扬州好了,不过未免你想朕,朕还是给你再留个儿子的好。”
说完,李绚一把将梁茯苓抱了起来,直接朝着床榻而去。
一夜春光,旖旎风流。
……
扬州行宫,一名身材干练,但神色颓然的中年官员被两名千牛卫推入大殿之中。
李绚平静的坐在御榻上,两侧是诸宰相刺史,还有一众官员。
“你就是乐安县令徐浦。”李绚平淡的看着这徐浦,问道:“就是你伪造灾情,骗取朝廷赈济的。”
两名千牛卫后退,徐浦这才叩首道:“罪臣乐安县令徐浦,拜见陛下。”
“罪臣。”李绚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你自己认罪了?”
徐浦呼吸一停,抬头拱手道:“罪臣不知道罪臣哪里有错,乐安地处偏僻,八山一水一分田,百姓衣食无着,罪臣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够让更多的百姓活下去。”
“听起来你颇为自豪自己做的事情。”李绚目光平静的看向两侧群臣,道:“你们也是吗?”
群臣齐齐俯首,但眼中不少人都流露出不少不忍之色。
“每年夏季,整个江南时常都会遇到海风,你这里没有灾情却谎报灾情,物资调运之下,很可能会造成无辜百姓枉死。”李绚目光直直的盯着徐浦。
徐浦直身,拱手道:“臣只是乐安县令,管不着其他地方……而且其他地方有朝廷调任粮草赈济,当无疑虑。”
两侧的群臣,听到徐浦这么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似乎,徐浦说的也没错,他只是乐安县令,根本没有必要去管其他地方的事情。
“你还是很自豪。”李绚轻轻冷笑,随即他抬头看向两侧群臣,问道:“诸卿知道他的问题在哪里吗?”
刘景先想了想,站出来拱手道:“请陛下指点。”
“圣人治世,孝悌、忠义、仁义、礼智、信勇。”李绚目光冰冷的看着徐浦,说道:“朕以百官治理天下,不仅如此要求百官,同样也要求百官能够将治下百姓,都教导成孝悌、忠义、仁义、礼智、信勇的百姓,而不是只知欺诈,哄骗,懒惰的罪民。”
徐浦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看着李绚。
李绚仅仅一句话,整个乐安的百姓,日后出门在外,就都会被扣上欺诈,哄骗,懒惰的帽子,甚至会一直传扬下去。
“百姓活不下去,那么就去想走正道的方法去让百姓活下来,你自己想不到,是你自己无能,而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你还有州郡上官,他们上面还有朕,你完全可以一层层的找上去,但你不想,你也没有去,你只用这种邪门歪道的方法治理百姓,但你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百姓,谁要你这种百姓。”李绚满脸的唾弃。
徐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你不过是个求名之徒罢了,而且还是愚蠢的被人利用的求名之徒。”李绚冷哼一声,然后抬起头看向群臣道:“去查,有如此愚蠢的县令,乐安的粮食不可能会真的落到百姓的手里,还有台州刺史府,必定有人协助,而这协助之人,必然收到了下面人的贿赂,不会是他这个蠢货,肯定是他下面的人。”
“喏!”刘景先肃然拱手。
“至于他。”李绚轻轻冷笑,说道:“押回长安,三司会审,然后定论上下,编传天下,朕要让他这个蠢货的名字,永远都被烙印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噗!”的一声,徐浦一口鲜血已经直接喷了出来。
人也软软的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呼吸。
群臣猛然间一个寒颤,言辞如刀,皇帝一番话,真的能说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