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中,李绚站在沙盘之前,看着整个安南都护府的位置,眼中闪过一阵凝思。
安南,就是后世越南的位置。
准确的讲,是后世越南北部平原,整个越南最富裕的一片地带。
往南,就是林邑。
林邑与大唐以横山为分界,占据后世越南南部山区,还有东南部沿海地带。
“诸卿,你们说,此事和林邑会不会有所相关?”李绚看着沙盘,然后轻声开口。
“陛下。”陆元方眉头一皱,他怎会不知道,皇帝这是对林邑动了心思。
说不定已经想着要将林邑给吞灭,然后占为己有了。
陆元方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安南出事,全因安南都护刘延佑,向岭南俚户加倍征收赋税所致,最后导致俚户不从,他又无故杀了其首者李嗣仙,后又继续催缴,这才激起民变,最后破城殉国。”
“陛下。”王德真上前,拱手道:“臣所记者,朝中无人向其下达加倍征收赋税的命令,此事必是其擅自而为,甚至若非广州都督府察查秋税,恐怕此事年后才能为朝中所知。”
李绚微微摆手,说道:“此事朕总觉得古怪,朕是在地方任过别驾的人,天阴教攻婺州的时候,朕亲自守的城。
安南府城虽然自号府城,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大,城中不缺粮草,不缺兵器,数百兵丁,放朕手里三百人足够守住城池了。”
“陛下英武,天下少有人比拟。”陆元方轻轻苦笑,天下不是谁都能和李绚相媲美的,当然,天下也不是谁都是天阴教的。
不过这个时候,群臣也回过味来了。
刘延佑是做的不对,但他是大唐的一地都护,也不是随便就能被什么人杀的。
而且,刘延佑也不是一般人。
他出身彭城刘氏,早年中进士任谓南县尉,刀笔上的功夫可以说是当时少有,后来更是调任大理寺丞,之后又调任右司郎中,鸿胪寺少卿,武后当政期间,他因为出身彭城刘氏,和李绚变相的有些关系,所以武后对他并不信任,就自请去了安南。
李绚登基以来,安南都护府位于天南都能够稳定,他是有功劳的。
如今他死了,这件事情情况李绚觉得怎么不对劲。
“陛下如何想?”欧阳通开口问了一句。
李绚略微沉吟,说道:“朕若知不多,刘延佑突然征粮,要么是为自己,在安南私自掠夺粮食,准备趁水患北上贩卖,要么就是他觉得不对劲,准备筹粮自保,而且,安南的兵呢?”
李绚抬头看向群臣,问道:“安南是都护府,天下之南,有三个折冲府,两千多人,哪怕分守各地,一旦有事,他们也会立刻回援……刘延佑是做过大理寺丞的人,哪怕再不无能,坚守城池到回援也来得及,除非……”
“除非有人拖住了兵力。”殿门口,太常少卿王福畤、司农寺少卿王勃同时走了进来,拱手道:“臣王福畤/王勃参见陛下。”
“免礼,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李绚摆摆手,群臣让开一条路,他们两人走了过来。
王福畤和王勃,父子俩先后任交趾县令,交趾县距离安南府城只有几十里,他们对那里的情况是最了解的。
“陛下,如今最重要的,是平定安南。”王福畤率先开口,然后拱手道:“平定不难,从广州都督府调三千兵入安南便可。”
“广州都督府。”李绚神色沉吟起来,为什么要从广州调兵了,安南自己平定不了吗,他抬头道:“你继续说。”
“是!”王福畤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启奏陛下,安南的问题,内外皆有,安南虽然有受汉隋唐统治多年,但中间亦有相当时间为林邑所辖,林邑诸事宽松,各地土司各得其乐……”
“原来是土司。”李绚彻底的明白了过来,说到底,还是土司的问题。
土司和朝廷的矛盾历来是羁縻州治理的难题,土司无事则天下安,土司有事则必然动荡。
有土司在后面谋算,安南府城难免会被人从夜里打开城门,然后直冲府城,最后斩杀地方长官。
“王卿,你去任一任安南都护吧,一来你对那里熟悉,二来你的资序上也需要地方历练。”李绚看向王福畤。
王福畤立刻拱手道:“多谢陛下,臣领旨。”
安南都护是正三品,王福畤现在是正四品上的太常寺少卿,他早年在地方的历来只够他做到这个位置。
而且如今他任太常寺少卿,儿子王勃又任司农寺少卿,朝野之间不是没有非议的。
也就是王福畤早年受武后迫害,王勃又是李绚的亲信,天下名士,立有大功,这才暂时如此。
……
“不过平叛的时候,光靠安南是不足的。”李绚抬头,说道:“令广州都督府都督路云睿调兵三千前往平叛,同时戒备地方土司,若是有需,可用鸿门宴之法,斩首便是,尽量不要杀入山中。”
“是!”群臣齐齐拱手之间,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李绚在安南动大军,一旦出事,那么天下必然再度动荡。
平定安南是必然的,但这里面的花费和收入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好了,便如此吧,王卿,蔺卿,左相都留一下,其他人去吧。”李绚微微摆手,其他人立刻拱手道:“臣等告退。”
等到群臣离开之后,李绚才看向王福畤问道:“说说吧,安南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王福畤指向了地图上,直接说道:“高州,冯家。”
“冼夫人?”李绚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当年差点被封为南越王的冯家。
冼夫人是很早的事情了。
杨坚时期,冼夫人就已经病逝。
冼夫人病逝之后,岭南再度动乱,那个时候,冼夫人的孙子冯盎,自请回岭南平叛。
后来他回岭南平叛之后,又回到朝中任职,甚至随炀帝伐辽东,因骁勇善战升任左武卫大将军。
隋末之后,冯家控制岭南大部二十余州,五万余兵。
他们不仅和林邑,甚至还有林邑往西的扶南国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大唐建国以后,冯盎率南越之众归附大唐,世袭高州总管。
冯盎还曾遣长子冯智戴入朝随侍太宗,以显忠诚……
……
李绚轻轻点头,好笑的说道:“看样子,他们是对朕所有疑虑啊。”
王福畤稍微迟疑,但还是拱手说道:“还有一事,如今的高州总管冯子猷,娶的是高阳郡公许相的女儿。”
“嗯?”李绚诧异的抬头,这事怎么和许敬宗扯上关系了,而且还是安陆许氏。
李绚明年打算巡视荆州,今年,许氏的亲家,就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情。
好好好。
陆元方开口,说道:“陛下,此事臣倒是有些印象,当年冯盎之子冯子猷曾自载一船黄金,从岭南出发,畅游长安,而许相生性贪婪,故而将女儿嫁与冯子猷,时人传言,就是为了多纳金宝,因为此事,许相遭人弹劾,被贬为郑州刺史。”
“郑州洛阳一地之隔,所谓被贬不过是骗人罢了。”李绚不在意的摆摆手。
“后来许相病逝,朝中清算,因为此事,高宗皇帝曾特派御史前往岭南查探,然后,冯子猷不仅私自将御史软禁,甚至反奏来使的罪状,高宗皇帝不得已派第二名御史前往,最后只是礼节稍微客气,冯子猷便赠送黄金二百两银五百两,并强令御史收下。”
王福畤拱手,说道:“冯子猷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是说他要在安南反叛陛下,他没有这个胆子,但是如果他无意间做了什么,让刘都护以为他要反叛,提前筹兵应对,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就是个蛮子。”李绚顿时明白了和冯子猷交往的标准在哪里了。
陆元方也彻底的放心下来,王福畤苦笑:“的确如此。”
李绚点点头,侧身看向蔺仁基说道:“蔺卿,朕知道你有致仕之意,如今朕有两个选择给你。”
“请陛下示下。”蔺仁基认真的拱手。
“其一,转任散骑常侍,同时检校太子左裕德,封陈留郡公,安享晚年。”李绚看向蔺仁基,这是最标准的老臣配置,同时又检校太子左裕德,还有一定的实权。
甚至可以为未来着想。
“敢问陛下,其二呢?”蔺仁基拱手,眼光闪烁。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任岭南道安抚使,检校太子左裕德,同中书门下三品,封陈留郡公,前往岭南,和司农寺卿窦骁,鸿胪寺卿陈怡一起,负责交州水稻之事,同时安抚高州冯子猷,安抚安南诸事,特殊时刻,可便宜行事。”
“臣愿前往岭南。”蔺仁基肃然拱手。
李绚目光凝重的看着蔺仁基,说道:“蔺公,你这次去了,没有三五年回不来,来回劳累……”
“臣愿为陛下效力。”蔺仁基再度拱手。
“好吧。”李绚侧身,看向陆元方说道:“升卫尉寺卿袁嘉祚为太常寺卿,升雍州长史刘知柔为卫尉寺卿,升洛州长史来敬业为雍州长史,升益州大都督府司马姚懿为洛州长史,益州大都督府司马之职由政事堂议定,”
“喏!”陆元方立刻拱手。
李绚看向一侧:“李朗。”
“陛下。”李朗从门口转身,进入殿中。
“你带两百人从长安出发,护送王卿,蔺卿前往广州,安南,到了洛阳,再调一百千牛卫。”稍微停顿,李绚说道:“找欧阳侍中要一份名单,到了潭州,找当地世家,录一百千牛卫,到了广州,找广州路都督,再录一百千牛卫,然后察查冯家的事情背后,是否有许家的人在参与,明年夏日,在荆州与朕汇合。”
“喏!”李朗肃然拱手。
陆元方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他已然明白,皇帝心中,已经对安陆许家无比的戒备了起来。
谁让许家虽然没有在武后之事上获得多少好处,但那是因为他们那个时候,没有适当的人才,但他们和武后联系依旧紧密。
“蔺公。”李绚又看向蔺仁基,说道:“朕这里有冯子猷贺朕登基的奏本,你也一起带去吧。”
“喏!”蔺仁基呼吸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