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夜色笼罩。
茫茫的轻雪从天上落下，洒落整个长安城。
姜遐一身酒气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门刚推开的一瞬间，姜遐就停下了脚步。
“吱呀”一声，房门被重新关好，姜遐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调回长安了，所以过来看看。”郭后悔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平静的看着姜遐。
“抱歉了，去年因为有密卫出现在幽州，所以岳父才没有见公主。”姜遐转过身，在黑暗中走到了内室的床榻之上。
“无妨，那是许家的事情牵累，怨不得窦都督的。”姜遐稍微停顿，说道：“不过今年皇帝巡视河北，公主殿下再去幽州，怕是得等到冬天了。”
“公主殿下现在在哪里？”姜遐忍不住的问道。
郭后悔直直的看着姜遐，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说道：“在洛阳。”
“洛阳？”姜遐顿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后悔失声问道：“公主怎么会在洛阳？”
“当然是祭祀。”郭后悔轻轻摇头，说道：“皇帝每年在乾陵埋伏那么多的人手，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公主殿下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当做是家去的。”
“洛阳，天后陵寝。”姜遐这下子算是彻底明白了，太平公主竟然抓了这么个漏洞。
武后的陵寝之地，平日别说是有人去祭祀了，甚至就连有人去想都没有。
不说别人，就是李成器和李重俊这个正在长大的亲孙子，也从来没有想过武后。
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被他们的祖母亲手害死的。
皇帝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还惦记着武后。
要知道，武后可是害了高宗皇帝，杀了章怀太子，中宗皇帝和睿宗皇帝，甚至就连孝敬皇帝的死都和有关系。
如今之下，太平公主竟然还惦记着武后，这让姜遐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对了，你还没有说你的事情呢，你怎么就调回长安了。”郭后悔突然将目光放在了姜遐的身上。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姜遐伸手在黑暗中，摸到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皇帝的圣旨突然就到了幽州，调我回长安任右监门卫中郎将。”
“虽然只是守卫城郭的城门守将，但你好歹也是右监门卫中郎将，随时可以窥伺皇宫的。”郭后悔看着姜遐，满脸不解的摇摇头，说道：“皇帝难道是疯了？”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有个人同样调回了长安。”姜遐突然抬头看向郭后悔。
“谁？”郭后悔突然神色严肃起来。
“郇国公李象。”姜遐轻叹一声，说道：“李象调任鸿胪寺少卿，而且是实职。”
“我最近没有怎么关注剑南道，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调李象回朝。”郭后悔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李象老实。”姜遐微微摇头，苦笑着说道：“相比于次子李厥，咱们这位恒山郡王的长子却是出乎意外的老实，在剑南道这些年，真的是老实到家了，不是装的那种，是真的没有任何野心的老实。”
郭后悔微微一愣，随即面色无奈的点点头，说道：“没错，毕竟他是庶子，却偏偏继承了王位，如今哪怕是有机会也轮不到他，反而不如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国公，甚至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会加封他为郡王，那样他就大赚了。”
“但是，有他挡在前面，李厥就麻烦了。”姜遐摇摇头，同时说道：“不仅李厥麻烦，我也一样麻烦。”
李象如今是恒山郡王，是李承乾爵位的继承人，甚至是太宗皇帝的正式血脉，是李重俊和李成器的亲堂叔。
他横在那里，想要为高宗皇帝一脉说话的，绕不过武后；想要为太宗一脉说话的，他不答应。
姜遐是太宗皇帝的外孙女婿，李象同样是他的堂叔，这就使姜遐在长安城很难动作。
郭后悔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不过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姜遐突然开口，看向郭后悔说道：“皇帝今年要开武举，条件放的很宽……”
“你想那个时候动手？”郭后悔看着姜遐，皱眉道：“皇帝可不好惹，他不仅身手不弱，而是最是审时度势，你别忘了，吐蕃就是他灭的，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我不是要现在动手。”姜遐看了郭后悔一眼，他知道，郭后悔曾经就在吐蕃，一开始也是和李绚联系，只是后来才被天后拉拢，毕竟相比于和皇帝，太原郭氏和天后的关系更近。
尤其那个时候，在朝堂上，姓郭的宰相，姓郭的侍郎，姓郭的将军，多的是。
郭后悔也就是那个时候背叛了李绚，而他也知道，皇帝对待背叛自己的人，向来下手狠辣。
姜遐略微整理思绪，然后说道：“我想派人潜入这批人当中，考上武进士，起码这批人会被皇帝重用，若是能够留在他的身边，那么……”
姜遐轻轻的摆出一个斩字，郭后悔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不过郭后悔轻轻摇头道：“这件事情，我的人就不参与了，他们的身份禁不起太细查，你的人倒是可以，若是有成，我们到时候再联系。”
“怎么，你不看好。”姜遐瞬间就听懂了郭后悔话里的意思。
郭后悔轻轻摇头，说道：“皇帝用这批人，不出意外，就是要征伐高丽用的，如何会给你机会。”
“那不正好。”姜遐轻轻的低下了头。
郭后悔皱了皱眉头，开始沉吟起来，他点点头道：“是可行，不过你确定要这么做？”
姜遐莫名的有些犹豫，他抬头看向郭后悔，问道：“你做的事情不一定也是如此。”
“我们起码躲得够远，真要出了事，不会溅我们一身血，而且……”郭后悔略微犹豫，但还是说道：“有的时候，失败不一定是坏事，成功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们有别的计划。”姜遐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郭后悔话里的意思。
“大唐在新罗可以败，但不可以大败，不然，容易让朝中的人心凝聚在一起，而且新罗，最好是……能够攻灭新罗，以正道收拢人心，毕竟天后的事情，留的问题实在太大了。”郭后悔满脸无奈。
“但人进入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姜遐旧事重提。
“这个自然，不过你们和新罗人联系，最好通过我们。”郭后悔紧跟着补了一句。
姜遐微微一愣，随即满脸无语的说道：“你们心思真重。”
“好了，便如此吧。”郭后悔起身，说道：“我还会在长安留一段时间，看一看皇帝在新罗的事情上还有什么布置……”
稍微停顿，郭后悔还是看向姜遐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这个位置，未来的是很重要的。”
“我明白。”姜遐认真的点点头。
……
黑暗房间里，只有姜遐一个人的呼吸声，终于他确定郭后悔已经走了。
不过他也终于确定，郭后悔和太平公主，关于皇帝有一套完整的计划。
他们的心很大，试图通过这件事情，掌握到时候，幽州和河北道，还有安东的一切军权。
毕竟在他们的手里，还有唐休璟当年的人脉在。
那就是营州了。
原本的营州，加上他岳父的幽州，还有冯元常的冀州，多么美好的布局啊。
但是，先是营州去了狄仁杰，然后冀州的冯元常一族被清查，现在只剩下他们的冀州。
姜遐甚至能够隐隐察觉到皇帝对冀州是有猜疑的，不过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动作，再加上娶了窦家的女儿，所以才没有大的动作，但是没有大的动作，不等于没有动作。
姜遐自己被调回长安，就是皇帝对冀州力量的一股拆卸。
至于说最后会怎样，姜遐现在还说不清楚。
不过他有种感觉，皇帝对新罗动手的日子不会太晚了，不然也不至于今年突然弄出武举来。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外面长安的城市中不停的响起。
今日是开元五年大年初一啊！
……
转眼之间，已经是三月上旬。
一封名单摆在李绚的眼前。
开元五年己丑科的文科科举殿试名单。
排在首位的状元名字叫皇甫日休，安定郡朝那县人，东汉名将皇甫嵩的后代。
李绚忍不住的看了卢照邻一眼。
卢植和皇甫嵩之间可是关系不浅的。
微微摇头，李绚看向了第二名，榜眼是元澹。
李绚微微一愣，河南元家人，不过在侧畔写着少府监韦弘机外孙，自小养在韦家。
李绚顿时就明白，这是韦弘机用自己的功劳为外孙铺路，同时他也在保证，外孙和元家无关。
李绚笑笑，仔细看了一遍元澹的文章，最后摇摇头，将元澹的名字摆在最上，他就是这一科的状元。
被放在第三的名字，探花马怀素，润州丹徒县。
李绚微微一愣，这个名字，他听说过，这是李善的徒弟啊！
深吸一口气，李绚不由得苦笑，他如果不是出自江南该多好。
神色收敛，李绚将名单向前轻轻一推，平静的说道：“就如此吧！”
“喏！”刘景先稍微松了口气，其实他们认为的状元也应该是元澹，但是元澹和元万顷有族人的身份，所以稍微往后推了推。
毕竟元澹勾连着河南元氏，还有京兆韦氏，这两家如果不是有韦待价在，恐怕早就已经彻底的没落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绚猛然抬头，他耳边似乎隐隐听到了一阵声音：“军报，安东都护府六百里加急军报……军报，安东都护府六百里加急军报……”
李绚神色顿时肃然起来，安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