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锵!
一刀,接着一刀,一刀,接着一刀。
源一心那看似荒芜干枯的身体内,鲜血却仿佛岩浆在奔涌,沉重鲜红却又无比炙热,还有那难以言喻的厚重,仿佛要将面前一切融化。
他的刀势从防御转为了彻彻底底的进攻,如果说之前都是在跟齐修远进行剑术的比拼,那么现在这一刻比拼就是彻底进阶为厮杀了。
刀在急速的挥动中变成一道虚影,在常人眨眼的瞬间,两柄武器相互撞击数次,一蓬又一蓬的火星在刀光剑影中炸开。
“就是这样!”
终于,伴随着那肆意张扬的话语回荡,齐修远抛弃了脑海中的剑招,遵从自己的本能手中反手握刀……
噗嗤!!
最后交错而过背对彼此的两人溅出鲜血,两道猩红色的血泼洒在地板上溅出血花。
“……”
半蹲在地上的齐修远缓缓低头,看到了自己侧腹处破开的衣服,看到了从血口向下流淌的鲜血。
“老爷子。”他站直身体转身看向老人,脸上挂着笑容语气感慨道,“这一招,也太年轻了吧!”
啪嗒…啪嗒……
一滴血珠沿着横刀的刀身滑过坠落在地。
站在原地的源一心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胸前的衣衫已被鲜血浸红。
差一点,还是差一点啊。
心中这样想着,他转过身,再次摆出刀势。
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真是个不服老的老头啊。”
齐修远脸上挂着由衷的笑意,报以的回应是拔刀的起手式。
右手收刀入鞘,左手反握刀柄,身形微微下沉。
“辛酉刀法。”他收起笑容,轻声道,“请指教。”
那双黑色眸子中的肃杀之色,掩去那张脸上唯一一丝青涩。
这是他第一次摆出刀势,这代表他认可了源一心。
辛酉刀法,别名,戚家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专为破解倭夷刀术而生。
凶狠毒辣,粗狂暴力,一击必杀。
看着齐修远那和拔刀术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架势,源一心的眼中掠过一丝恍惚,眼前也再次浮现数十年前老师被人打败的那一招。
“原来,是叫“辛酉刀法”吗?”
源一心声音沙哑地呢喃,最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同样矮身把剑收到腰间。
两人看着彼此,眼睛一眨不眨。
嘭!嘭!
在楚子航的注视下,两人突然失去踪影。
他只能听见风中响起了一道可怖的呼啸,想象拦在那尖啸前的一切东西都会撕开。
一刹那的时间,齐修远与源一心错身而过,背对彼此,开始和停止都异常突兀,从极动到极静,中间完全没有过度。
“好快啊。”源一心叹息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横在脖颈的刀,原本紧紧握着的十握断剑掉落在地,就连手腕处的袖口都缓缓开裂。
那一刀,齐修远手下留情了,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
戚家刀中的拔刀之法是专克日本剑道的拔刀之术,蓄刀势于脚下反手握刀,握住刀柄反手上撩做出类似于日本拔剑术的动作。
在刚才短短一瞬间,齐修远的一刀“飒”地展开,就像是一面墙推到面前,杀气浓烈得令人窒息,一气呵成,动作极快。
也就是说,齐修远赢了……
就在场外的楚子航以为胜负分清想要起身时,却发现源一心赤手空拳抡向了齐修远的脸颊。
但被齐修远笑着一个后仰避开了,右拳再度接上却依然是被他避开,随之反手一巴掌拍在老人的头上。
扑通!
源一心整个人躺在地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我输了。”
彻底输了啊。
他和老师当年一样,也败在这一招下啊。
“老爷子,这么多岁数,就别玩赖了。”
齐修远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拽起。
但在握住那条手臂的时候,他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这条手臂远比他想象中纤细干枯,这是一条,四十年来,只是靠着握剑,活下来的手臂。
四十年钻研剑道,四十年的路,今天走到了尽头。
嗡呜!嗡呜!
蓝红的光芒从窗外映入场地。
楚子航提前叫好的救护车已经来了。
但就在齐修远想扶着他下楼时,老人却突然语气平静地开口了。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会赢。”
闻言,齐修远愣了一下,只听老人继续平静道:“真是连一丝会赢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我在日本也有一个学生,他被我的本家称为‘皇’,他叫源稚生,他让我明白,老师说的没错,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上数十倍。”
“我从那一刻起就决定,找到另一个天生之人,让他成为拉下我人生帷幕的死神,所以我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帅气地输掉,让我的退场更体面一些。”
“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的面前,用一天时间掌握我一年才学会的剑术,我知道,我找到了。”
说到这里,老人抬起头,看向齐修远微微笑道:“看着你沐浴在窗外的阳光下,我心中居然没有丝毫的嫉妒,我只是在想……”
“多么年轻俊美的死神啊,作为拉下帷幕的人来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所以,我对你倾囊相授,我想要堂堂正正地与你交手后坦然面对失败和死亡。”
“但是啊,但是……”
他低下头,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落。
四十年的剑道人生,让他怎么轻易放手。
丑态俱出的挣扎,不过为了三个字。
不想输,不甘心。
四十年须臾宛如白驹过隙,一事无成之人似一夕白头。
把剑夺走后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那些宛若诅咒一样的期待如果真的离去还剩下什么?
“……”
看着垂着头的老人,齐修远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面前的老人就像是槐树,可能不显眼,也可能成长缓慢,但岁月从不空流,每一寸光阴都刻在树干的年轮,厚实的基础使其成长为参天大树,坚韧而厚重。
算了。
亲手砍掉一棵老树,亲手结束一个老人数十年的执着和热爱,哪怕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也是一件残忍的事啊。
“你说,你曾经教过一位‘皇’,他也是天生之人,对吧?。”
源一心下意识抬起头,却见齐修远微微笑道:“你不是想看一看中国古剑术和日本古剑术,到底哪一个更强吗?你该不会觉得你就可以代表日本古剑术吧?”
“所以,继续卑劣丑陋地活下去吧,回去教导那个所谓的‘皇’,我也会去找他,到时再让你看一看,哪一个更强吧。”
“……”
源一心没有说话,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眸,想从中看出卑劣的虚伪,但他只看到了纯粹一片,那双眼睛就像是打开的窗户一样如一地流露着他真实的情绪。
终于,他混浊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光辉。
“臭小子。”他低下头,扶着额,苦笑道,“还真是狡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