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大娘背对两人指着村子后山骂骂咧咧。
暮渊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变换一番后继续向前，即将碰触到虞晚脸颊时，虞晚面无表情抬手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她没有注意到默默缩回的手，哑声问道：“大娘，能带我们去虞贰的坟边看看吗？”
布衣大娘转过身，盯着她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虞晚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布衣大娘一笑，半推半就收下银子，话里少了几分警惕与抱怨：“得嘞。”
这两位能花十两银子去看一座空坟，定然不会刨村里人的坟。
就算村长问起来，她也能糊弄过去。
花了银子的就是大爷。
布衣大娘挎着篮子走在前面，一一挤开堵在村口迟疑不决的人群，把虞晚二人引了进去。
连三两银子一个人的入村观赏费都没收。
村子里面的人少了许多，虞晚漫步在熟悉又陌生的平坦街道上，心中的伤感逐渐淡去，甚至还有心情开起玩笑：
“安重村......变化挺大。”
暮渊无奈一笑，不得不敬佩起虞晚的心态。
从坑坑洼洼的砂石路到平坦的青砖大道，从低矮潦倒的泥坯房到一座座庄严的府邸宅院。
变化的确很大。
发家致富了都。
他没有接话，虞晚专心观察起路两边的房屋以及做些小生意的村人。
安重村纵使重建了一番，村人纵使丰腴了不少，也会留下旧时的痕迹。
从她被天玄宗长老接去修仙界不过三年。
再次来到安重村，虞晚脑海中原本有些黯淡失色的记忆渐渐与眼前场景慢慢重合。
她突然起了分享欲，传音入耳给不吭声的暮渊：
“这几家人挺好，我爹死后，总是唤我去家里吃饭......但似乎，味道一般。”
“当时我的衣服就是那位奶奶给的，别看她年纪大了，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心灵手巧。”
......
暮渊静静听着，余光注意着身旁表情平淡的虞晚，知道她不过是想倾诉一番，并非想得到他的回应。
听着听着，他忽然有些后悔。
要是他当年提前接下任务来凡尘界接她......
数息过后，暮渊苦笑着摇摇头。
纵是以算入道之人，也无法算尽天命，何况他。
忽然间，虞晚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就是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什么想问的，随便找个村里人问问都行。”
暮渊抬起头。
空旷无人的村尾角落，一栋孤零零的破烂小屋旁，有一处不起眼的被挖开的坟堆。
里面没有棺木，没有草席，也没有尸体或骨头。
虞晚木着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指着破烂小屋，轻声续上了未说完的话：
“那里就是我家。”
她本来想说，是原主的家。
可看到破烂小屋的一刹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就像这里，的的确确是她的家。
黑袍下，暮渊蓦地心口一痛，正准备出言安慰，却见虞晚快步走到豁开的坟堆边，亲自动手挖了起来。
他不知道虞晚想做什么，默默跟着一道开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虞晚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挖着手下干燥的泥土。
暮渊却是站起身，走向破烂小屋，收拾起东西。
虞晚没有在意，头都不抬，直到指尖倏地一痛，她方恍然回过神。
修士的身体都被灵气强化过，压根不会感受到疼痛。
除非......
虞晚加快动作继续翻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块骨头被翻了出来。
同时，虞晚手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闻到血腥气，暮渊手持小屋里翻出的烛台走来，语气担忧：“你不用......”
虞晚眼睛亮亮，小心翼翼捧着一小块骨头，笃定且自信：“我爹还没死。”
暮渊疑惑：“嗯？”
虞晚单手捧着骨头，一手自然地伸向暮渊。
暮渊扫了眼满是泥土的手，没有迟疑，果断伸手将她拉起身。
“当年也是旱灾，到处都是土匪强盗，我爹为了保护村子，把我寄存在村长爷爷家，一个人拿着大刀去了土匪窝。”
“我熬了好几天，没撑住睡过去了。醒来后，村长爷爷说......我爹被土匪杀了。但有仙人路过降下雷霆，烧死了所有土匪强盗。”
“之后村长带着我去土匪窝里找......人，但没找着，只立了个衣冠冢。”
虞晚脑袋微转：“我猜我爹肯定是被降下雷霆的修士救下了，但恢复过来后已过去许久，匆匆回来找我，却没想到......”
天玄宗的修士偶然路过，看她正在把玩她爹临走前留下的小木剑，隐约感受到了飞升机缘，强行把她带走了。
就连坟，说不定都是虞晚她爹虞贰亲自挖的。
暮渊迟疑：“你......”
会不会猜错了？
虞晚摇摇头，捧着手上的骨头朝他轻笑：“这是虎骨，我爹一直随身携带。”
可在立衣冠冢的时候，她和村长都没找到这片虎骨。
漆黑的夜间，她的双眼烨烨发亮。
“只要去跨界传送阵处问问，几年前有哪些修士来过凡尘界，再一一前去拜访.......”
肯定能找到她爹！
暮渊伸手取过骨头放在一边，又从乾坤戒里取出灵泉清洗虞晚的手，再敷上快速愈合的药粉。
见她手上的伤口恢复如初，暮渊点点头表示赞同。
实则他心底泛起疑惑：能割伤筑基期修士的虎骨不少，但绝不可能出现在凡尘界。
这位虞贰，真实身份定然不简单。
但他不理解，那人为何在虞晚十岁的时候忽然离开，又为何......不带她一块儿走。
虞晚却是没有那么多想法，她欢快拿出灵泉洗着血迹、泥土痕迹斑斑的虎骨，进了安重村以来压抑的情绪顿散。
她走进暮渊勉强收拾出来的角落，拿起烛台四处照着倒塌了一大半的屋内。
细细搜索半天后，虞晚身形猛地一颤，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木屑倏然闪了闪，化作一道银光刺入心脏处。
暮渊下意识飞上前，揽过虞晚来回打量：“没事吧？”
虞晚白着脸摇摇头：“没事。”
就......就是心脏处的小木剑又恢复了一小块，正在跟裴玄度打入体内的寒气争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