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赵阙接过她手里的柴,蹲下身往炉灶里塞去。
李木槿挪了挪位置,看着赵阙说道:“昨晚咳嗽声音大了些。”
赵阙苦笑:“实在没忍住。”
八相龙蟒的反噬,他恍惚间觉得一日比一日重,留给他的时间仿佛正在加速的流逝,本想在青石城多陪姑姑一段时日,眼下来看,继续待下去,瞒也瞒不住了。
“我去买药吧?”李木槿试探的问道。
赵阙缓缓却郑重的摇头:“没事,我尽量用真气暂时压下,等何时忍受不了了,再吃点药。”
“为了姑姑着想,您也得爱护自身。”
“我们在青石又待不了多长时间,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去做,一有消息就启程。”赵阙扒拉着木柴,找着干燥的塞进火炉中。
压制八相龙蟒是件特别痛苦的事,亲身体验着千辛万苦得来的真气消失、武学境界滑落,对于赵阙这样的武夫来说,无异于“凌迟”。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很好的办法,佛家有句话,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八相龙蟒曾给赵阙带来了多少荣耀,现今便会抽丝剥茧一般,层层剥去,痛苦如影随形。
大雨天,门响了,在雨滴跟地面的碰撞里,响声显得轻微。
李木槿拿起倚在墙边的油纸伞,打开门。
外面湿漉漉站着郡守刘井水和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人。
两人进了庖屋,蜷缩着手,这场雨让气温下降的很快,已经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赵将军,他是青石一郡,从五品郡丞余平,出了昨天那件事后,余平怕赵将军心里不痛快,思前想后一夜,特此赶来听候。”刘井水卑躬屈膝,在辅国大将军面前,五品郡守,还真不是一个玩意儿,能与赵勾陈平等对话的官员,官衔少说也得正二品大员!
余平有了刘井水的开路,说话便随便一点了,“赵将军,往常都是我带兵押着本郡的税收前往南扬州州城交差。”
“你手下有多少兵马?”赵阙活动了下手臂,站起来问道。
“回赵将军的话,两千,都是从当地征召的百姓稍加训练成军,应付押税这种事,还是绰绰有余的。”余平如实回答,半点不敢隐瞒。
赵阙呼了口气,大雨之中,空气极好。
“南扬州一州七郡,一郡十一县,南扬州土地肥沃又重视商业,粗略算一算,一州的税收为大夏国库贡献良多,我于西塞之时,上面派来军费,特别注明其中较多的一部分来自南扬州。”
“赵将军明察秋毫!”
“一州在籍百姓两千四百万人,不算流民的情况下,他们指望着你们这些青天大老爷好好治理当地,大夏的税制是两税制,分为夏税和秋税,其中税种繁复,不一而足,征完夏税征秋税,寻常耕地为生的百姓往往被压的喘不过气,只能在文武百官口中的盛世里苟延残喘,而现在,秋税提前多日征收完毕,忽然又征收明年秋税,意欲何为?是让老百姓活不下去?被逼造反?我告诉你们,南线、北线战事吃紧,南扬州这个财赋大州出了问题,你们的乌纱帽保不保是你们自己的事,多少安分守己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
刘井水和余平哆哆嗦嗦,身处在郡守、郡丞这个官位上多多少少听见了些风声,江晋州遭受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流民无数,当地治安恶化,倘若出现了问题,不知多少人的官帽子得掉下来了。
两人刚要开口,赵阙直接打算。
“你们的难处我也知晓,户部下发的命令,怎么着也得遵守,希望你们在遵守之余,多为本地百姓想想,你们可以换个地方继续为官,他们可是得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下去啊,行了,赶紧回去处理公务吧,雨下的大,我不送你们了。”
余平向赵阙一揖到底,刘井水抱了抱拳,眼神复杂。
他们走后,李木槿问道:“事情会那般的恶化?”
赵阙笑了笑:“江晋州迟早会出大事情。”
“天下表面平静,底下风起云涌,江晋州率先举事,恐怕大夏内部会出大乱子了。”李木槿为赵雅熬上草药,根据赵雅的身体,再吃上四五天就可以断掉药了。
雨势磅礴,天上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仙人倒水。
锅里煮了粥。
清淡、甜香。
用勺子舀了点,放在嘴边尝了尝,还差点火候。
他蹲下身,翻着炉子里的干柴。
朝外面看去,雨线模糊了视野,水汽肆意,让习惯西塞风沙干燥的赵阙浑身不舒坦。
“你还记得在雨花楼里的目盲小厮吗?”赵阙突然问道。
李木槿点点头,当时赵阙忽然一问,令她也觉得诧异,对于危险向来直觉极快的李木槿,并未在目盲小厮身上察觉出异常。
“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赵阙继续说。
“大概在某时某刻,目盲小厮对我有些用处,这是因,我必须将产生的果解决,虽然他和我之间的果不值得一提。”
根本听不懂一个下人如何会对赵阙有用,但是李木槿理解赵阙的感受,他幼年的时候跟姑姑拼了命的在此地立足,想必推己及人,认为目盲小厮亦是发了疯一样想要活下去,眼下看,的确如此。
到底目盲小厮于他怎样有用,赵阙没有说出口。
右手骤然虚握。
他看向门外。
李木槿同样谨慎。
杀气丝丝缕缕,带动了她不离身的丝缕刀,刀吟清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赵阙冷笑,低吟,与刀吟的频率,如出一辙。
“赵将军好雅兴,大隐于市,只怕附近百姓皆不知正一品的辅国大将军,正与自己同处一个屋檐下!”
仿佛老友交谈,语气放松。
即便大雨倾盆,听来人说话,像在身边一样。
聚音成线!
赵阙迈出庖屋,走进雨势,自身气势浑然一变,似乎再成了那上马冲锋的西塞将主!
“我去待客,你在家里陪姑姑先吃早饭。”
“是。”
李木槿只能点头认从,说来也巧,锅里的粥,恰到好处了。
赵雅打开房门,双手攥在胸脯前,担忧的注视着开了家门走向街,不忘回身关上门的赵阙。
缝衣巷,空无一人。
当他迈到砖石上时,仿佛天地间的雨势猛然骤停。
直击大地的雨水翻滚成团,再徐徐绵长出去,竟成一头蛟龙,瞬时撕咬向赵阙。
蛟龙雨水构成,每游弋一段距离,气势越高,到了赵阙前面,似乎就是一头深居幽潭之底的凶兽。
自身所成的那种势,像是要横压的雨水不敢落地!
“不自量力!”
轻吐一口气,混在水汽中。
赵阙虚握如刀的右手向前劈砍,刀气破体,恍然阴雨里的大日!
蛟龙一遇刀气,像是碰上了天敌,一触即散,炸散成无数水滴,融入进泼天大雨再度降落在地表。
缝衣巷有了一条河,凶猛的朝低洼处滚滚,流到人家门户前倒灌进家里,澎湃处把那门庭都给撞倒了!
街头现身了一位黑衣人,相隔较远,依稀看到那人在拍手,赞扬堂堂辅国大将军名不虚传。
来人的武学境界奇高,单单是凝蛟龙这一招,就有天极上境的色彩了。
赵阙依然是右手虚握。
似握着西塞的战刀。
很多西塞将士都知道,赵勾陈有一招刀法,叫做滚地龙。
降下的大雨渐渐在他身后凝滞,流向右手中,凝聚成一柄水刀。
体内真气滔滔,八相龙蟒不再反噬主人,感知到赵阙的战意,重现往昔西塞征战时的凶戾。
嘴角渗出了一滴鲜血,被雨水顿时打散。
那位黑衣人双眼微眯,看见了赵勾陈的异常,江湖上汹汹流言,仿佛得到了证实。
“上!”黑衣人轻吐出声。
自赵阙四周忽然无中出现六人,真气荡开了大雨,直取他的性命。
滚地龙!
雨刀往下猛压,翻卷,如地龙翻身,山崩海啸!
抬!
挥砍!
一气呵成。
不见有丝毫特殊景象,赵阙面无表情,仅仅迈出一步。
刀停。
六人躯体蓦地炸碎!
血肉满地,经大雨捶打,快速殷红了地面。
还不完,
黑衣人奔上前来,双手剑弥漫上了氤氲的水汽,身影忽左忽右、闪现不断。
赵阙嘴角勾起冷笑。
花架子多!
终归是江湖上的厮杀!
西塞疆场上讲究直接杀敌,管它招式怎样的华丽,只要把眼前的敌人杀死且保证自己不死,才是好把式!
水刀指向黑衣人。
他的体内约莫有四龙四蛟齐齐怒吼。
刀在手中碎裂,以雨水凝结的刀片一起激射向黑衣人。
而,赵阙在刀片后,右手再度现出一柄水刀。
又是滚地龙!
此次!
他轻而易举召来了一头水龙!
庞然大物!鳞甲纤毫毕现!惟妙惟肖!
水龙摩擦着地表,石块被碾压的裂痕无数。
翻滚了一圈,龙头朝上,升!
这叫,龙抬头!
黑衣人步伐慢了下来,周围水汽涤荡一空,大雨依旧如注,他生死不知的斜倒在地面,雨水冲刷身体上的鲜血四散。
赵阙松开右手。
水刀成了一滩水哗啦掉落在地面,随后无声无息混在地面流水里。
那头水龙还在,盘旋在天空。
他抬头望了眼,体内五脏六腑的四龙与之遥相呼应。
水龙仿佛起了别样的心思,目光扫在缝衣巷的民居,压低了高度,跃跃欲试,又似极为顾虑赵阙,朝他低吼。
“嘿,小泥鳅们,连本将的言语都不听了吗?”他嘿然问道。
真气攸忽一停。
赵阙张口喷出鲜血。
天上的水龙成了无源之水,轰然炸散,助那大雨之势无情砸落人间。
神通八相龙蟒徐徐蜷缩,赵阙紧紧呼吸了几口,间歇进了些雨水,呛得他又咳嗽不止。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被你们这些小泥鳅搞的生不如死,日后非得把你们裹上面粉炸酥脆了不可!”
话说着,蹲在黑衣人的旁边,伸手拉下了蒙面。
是张中年面庞,带着惊骇与难以置信!似是错误预估了赵勾陈的真实战力!
对于他来言,这张面庞很是陌生。
早已断了气。
在接连霸道的刀法下,黑衣人真正的战力还未来得及施展,便一命呜呼了,他若是提前得知,一定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姗姗来迟”的云雀记录了长相,便告退查证到底是何人去了。
赵阙晃悠悠的站起身,合上眼睛,恢复着紊乱的气机。
八相龙蟒反噬下的他,能强行斩杀黑衣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睁开眼。
判断出那天夜里听到的脚步声,绝不是此人。
意味着,另有高手隐藏在幕后。
冷笑。
回家喝碗热粥去。
这场大雨注定让城中河水位暴涨,他辅国大将军也能让刺客身死道消!
即便与巅峰相比,战力只余六成。